我们冒着极大的风险竭尽所能地把大自然塑造得合乎我们的心意,但是最终却失败了,这确实是个极大的讽刺。然而看来这就是我们的处境。虽然很少被人提及,但这个事实显而易见,塑造大自然没那么简单,并且昆虫找到了避开我们对他们化学攻击的方法。
“昆虫世界是大自然最惊人的现象,”丹麦生物学家C·J·布里杰说道:“对昆虫世界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在那里也会发生。能够深入了解昆虫世界的神秘之处的人,总会不断地为它的神奇感到无比惊叹。他知道一切皆有可能发生,即使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也经常出现。”
这种“不可能的事情”如今在两个广泛的领域内发生着。通过遗传选择过程,昆虫正产生着对化学药品有抵抗性的种族。这将在下一章节进行讨论。更广泛的问题,也是我们现在应该关注的问题是,我们的化学攻击正削弱着环境本身固有的、阻挡各种昆虫的防御能力这一事实。每当我们打破这道天然防线,一大群昆虫就会涌现出来。
来自世界各地的报告都清楚表明我们正处在一个严重的困境中。大量地使用化学控制,十年或更长时间以后,昆虫学家们就会发现,他们认为几年前已经解决的问题又出现来折磨他们。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曾经数目不多的一些昆虫现在已经疯长成灾了。由于昆虫的自然本性,化学控制总是弄巧成拙,因为化学控制的设计和使用没有把复杂的生物系统考虑在内,就径直将其投入对抗昆虫的战斗中去了。这些化学药物可能已经对少数几种昆虫进行了预测,但无法预测对整个生物种群的后果。
一些地方如今流行无视大自然的平衡,这种自然界的平衡在早期较简单的世界中是一种占上风的状态——一种现在已经被完全打乱并且我们可能已经快要遗忘的状态。有人认为这是一个方便的设想,但是把这种设想当成行动指南的话就非常危险了。虽然现在的自然界平衡和冰川时代的平衡不一样,但它仍然存在:这是一个将各个生物联系起来的复杂、精确、高度一体化的系统,我们不能再毫无顾忌地漠视它了,否则就会像坐在悬崖边上却无视重力规律的人一样危险。自然界的平衡不是一成不变的状态;它是流动的、变化的、永远调整的状态。人类自然也是平衡状态的一部分。有时,这种平衡状态对人类有益;有时,这种平衡——经常受到人类自身活动的影响——变得对人类不利。
两个重要的事实在人们制订现代昆虫控制计划时被忽略了。第一,对昆虫真正有效的控制来自大自然而不是人类。从第一个生命存在以来,昆虫繁衍数量一直被一种昆虫学家们称之为环境防御能力的东西所控制着。可利用的食物量、天气及气候条件、竞争生物或捕食生物的存在,这一切都极为重要。“防止昆虫破坏我们世界其他地方的最重大的一个因素就是它们内部发起的自相残杀的战争。”昆虫学家罗伯特·麦特卡夫说。然而现在我们所使用的化学药物杀死了所有的昆虫,不管是我们的朋友还是敌人一律格杀勿论。
第二个被忽视的事实是,一旦环境的防御能力被削弱,某些昆虫就会出现真正的爆发性的繁育能力。许多不同生命的繁殖能力已经超过了我们的想象力,尽管我们现在和过去对此有过暗示性的瞬间。从学生时代起我就记得这样一个奇迹:在一个装着干草和水的简单混合物的罐子里加入几滴成熟的原生物培养液,奇迹就发生了。几天之内,这个罐子里就会出现一群旋转的、向前移动的生命——数不清的数以亿计的拖鞋状的微生物草履虫,每一个小得像一颗灰尘,它们全都在这个温度适宜、食物丰富、没有敌人的临时伊甸园里毫无约束地繁殖着。这景象使我一会儿想起了海滩上使岩石变白的藤壶已到眼前的场面,一会儿想起一大群水母游过的场面,它们一英里一英里地游着,似乎永无止境地颤动着,鬼魅般的身形和海水一样虚无缥缈。
当鳕鱼迁移穿越过冬季的海洋到达它们的产卵地时,我们就可以看到奇迹般的大自然控制的作用。在那里,每条雌性鳕鱼产下几百万个卵。如果这些鳕鱼的所有后代都能成活的话,大海肯定会变成一块鳕鱼的固体,但这并没有发生。平均来看,每对鳕鱼会产下几百万条幼鱼,只有当这些幼鱼都存活下来变成成鱼顶替父母时,才会对自然界造成约束。
生物学家们过去常常猜测:如果发生了一场无法想象的大灾难,自然防御能力消失了,一个单个物种的所有后代都生存下来了,那将会发生什么呢?因此,一个世纪前,托马斯·赫胥黎计算出,单个雌性蚜虫(它具有不须交配就可以繁殖后代的神奇能力)在一年内产出后代的总重量相当于当时中国总人口的重量。
幸运的是,对我们来说这种极端情况只是理论上的,但是对动物种群学的学生们来说,扰乱自然界本身的计划而形成的可怕后果是众人皆知的。畜牧业者不遗余力地消灭山狗而导致田鼠成灾,而以前山狗控制了田鼠的数量。在这一方面,亚利桑那的凯巴布鹿的案例经常重演。曾经,这种鹿和其所在的环境处于一种平衡状态。一定数量的捕食者——狼、美洲豹、山狗——控制着鹿的数量,使其不超过它们的食物供给量。接着一项“保护”鹿的运动开始了,鹿的敌人都被消灭了。一旦掠食者们消失了,鹿的数量迅速增长,很快它们就没有足够的食物了。在它们寻找过食物的树上,没有叶子的地方也越来越高。后来,死于饥饿的鹿的数量远远多于之前被掠食者猎杀的数量。此外,整个环境也被它们为了寻找食物而不顾一切的努力所破坏了。
田野和森林中捕食性的昆虫也起着和凯巴布高原上的狼和山狗一样的作用。消灭它们,被捕食的昆虫数量就汹涌地增长起来。
没有人知道地球上生存着多少种昆虫,因为还有很多昆虫需要被鉴定。不过,已经有超过70万种昆虫记录在案了。这就意味着从物种数量上来看,地球上70%到80%的生物是昆虫。这些昆虫中的绝大多数都被自然力量控制着,没有任何人为干涉。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很值得怀疑任何可以想到的化学药物剂量——或者任何其他方法——是否能够控制住昆虫的数量。
糟糕的是,我们很少意识到昆虫的天然敌人所提供的保护直到它失效。我们中的大多数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却对这个世界视而不见,察觉不到它的美丽、奇妙,以及生活在我们周围的生物所具有的神奇甚至可怕的强大力量。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对捕食昆虫和寄生生物的生活习性几乎一无所知。也许,我们可能已经注意到花园灌木上一个外形奇特、外貌凶恶的昆虫,并且隐约意识到这个捕猎的螳螂能够消灭其他昆虫。但是,只有当我们夜晚走在花园里,用手电筒瞥见到处都有螳螂在偷偷靠近它的猎物的时候,我们才会理解看到的一切。那时,我们就会意识到捕猎者和猎物之间上演的戏剧。那时,我们就会感受到自然用以控制自己的残酷的压迫力量。
捕食者——杀死或消耗其他昆虫的昆虫——有很多种。有些昆虫动作敏捷,就像燕子在空中捕捉猎物一样迅速。还有一些昆虫沿着枝干有条不紊地爬行,摘取吞食着像蚜虫一样不动的昆虫。大黄蜂捕捉软体昆虫,并用其汁液喂养幼蜂。泥瓦匠马蜂在屋檐下用泥土建造圆柱状的蜂巢,并在蜂巢中储存好昆虫,幼蜂便会以此为食。沙黄峰飞舞在正在吃草的牛群上方,消灭了让牛群备受折磨的吸血蝇。发出大声嗡嗡声的食蚜蝇,经常被人们误以为是蜜蜂,它们把卵产在蚜虫侵食的植物叶子上;孵出的幼虫就会消灭大量蚜虫。瓢虫,是蚜虫、蚧壳虫和其他叶食类昆虫的最好的消灭者之一。毫不夸张地说,一个瓢虫需要消耗几百个蚜虫才能燃起它能量的小火焰,以用来产一批卵。
从习性上来说,更奇特的是寄生性昆虫。寄生昆虫不立即杀死它们的宿主。相反,它们通过各种适当的方法利用宿主为幼虫提供营养。它们会把卵产在猎物的幼虫或虫卵内,以便它们自己孵出的幼虫靠消耗宿主来获取食物。一些昆虫用黏液将卵粘在毛虫身上;孵化时,寄生幼虫就钻到宿主皮肤里面。还有一些昆虫,受天生伪装本能的驱使,它们把卵直接产在树叶上,这样,吃叶子的毛虫就会不小心将它们吃进去。
在田野、灌木篱墙、花园和森林中,到处都有工作着的捕食性昆虫和寄生性昆虫。在一个池塘上,蜻蜓上下翻飞,阳光照在它们的翅膀上撞击出刺眼的火花。它们的祖先曾经在生活着大型爬行类动物的沼泽中急速飞过。如今,和古时候一样,它们用尖锐的眼力在空中捕捉蚊子,把它们兜捕在篮子状的几条腿之间。在水下,蜻蜓的幼虫,又叫小妖精,捕食水生阶段的蚊子和其他昆虫。
又或者那里,和叶子基本融为一体的是草蜻蛉,它有着绿色薄纱般的翅膀和金色的眼睛,腼腆害羞而又神神秘秘,它是曾在二叠纪生活过的一种古代物种的后裔。成年草蜻蛉主要以植物花蜜和蚜虫汁液为食,时常把它的卵产在一根长长的茎秆上,并将其和一片叶子相连。它的孩子出现了——一种被称为蚜狮的奇特、直立的幼虫,靠捕食蚜虫、蚧壳虫或螨虫为生,它们捕捉这些昆虫,并将其体液吸干。它们的生命在不停循环,直到做出白色丝茧使其度过蛹期,每个幼虫都要消耗几百只蚜虫。
还有许多蜂类和蝇类也是这样,它们的生存完全依赖于寄生作用消灭其他昆虫的卵或幼虫。虽然一些寄生虫卵是极小的蜂类,但是它们通过巨大的数量和极强的活动力,抑制了很多侵害庄稼的昆虫进行大量繁衍。
所有这些小生命都在工作着——无论是在晴天还是下雨天、白天还是夜晚,甚至是在寒冷的冬天将生命之火扑得只剩下灰烬的时候,它们都一直在工作着。只不过在冬天,这个至关重要的力量就只是冒烟了,它在等待春天唤醒昆虫世界,再次闪耀出巨大活力。与此同时,在雪花白色的绒毯之下,在冻硬了的土壤之中,在树皮的缝隙里,在隐蔽的洞穴中,寄生昆虫和捕食性昆虫都找到了使它们度过这个寒冷季节的方法。
螳螂的卵被安全地存放在一个被它们的妈妈粘在一个灌木枝条上的羊皮纸做的小盒子里,这个螳螂妈妈在已经逝去的夏天里度过了整个生命。
雌性马蜂,将某个阁楼中被遗忘的角落作为栖身之所,在她体内有大量的卵,将来整个蜂群的形成就依赖于这些卵。这个雌蜂,孤独的幸存者,会在春天里开始建造一个小小的纸巢,在每个巢孔中产卵,并小心地培育出一支小小的工蜂队伍。在工蜂的帮助之下,她渐渐扩大蜂巢,发展蜂群。那些工蜂在整个夏季炎热的日子里都在不停地寻找食物,它们就会消灭数不清的毛虫。
正由于昆虫的生活习性中存在这样的特点和我们所需要的天然特性,所有这些都成了我们的同盟军,使得自然平衡向着对我们有利的一面倾斜。但是,我们却将炮口指向了我们的朋友。一个可怕的危险是,我们已经粗心地低估了它们牵制暗潮般的敌人的能力,没有它们的帮助,敌人就会猖獗起来危害我们。
随着杀虫剂数量的逐年增长,种类增多,破坏性增强,环境抵御能力全面永久性地降低的现象日益明显,变成了可怕的现实。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可以预见到逐渐严重的昆虫危害,这其中有传播疾病的昆虫,也有破坏庄稼的昆虫,其种类之多已经超过了我们已知的范围。
“尽管如此,但这不过只是理论性的推测吧?”你也许会这么问,“这当然不会发生——不管怎样,也不会在我这辈子发生。”
但它确实正发生着,就在此时此刻。科学期刊已经有记录了,到1958年为止,大约有50种和自然平衡严重错乱有关的物种。每年还会发现新的案例。对这一问题的近期回顾参考了215篇相关论文,这些文章都是报告或讨论由杀虫剂引起的昆虫种群平衡灾害性的紊乱问题。
有时,喷洒化学药物的后果是,使原本打算控制住的昆虫出现惊人的增长。例如,在安大略,黑蝇在喷洒药物之后,其数量比之前增加了17倍。又或者,在英国,随着喷洒一种有机磷化学农药而出现了白菜蚜虫数量的严重爆发——这是一次没有相似记录的大爆发。
另外几次喷药中,虽然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些化学药物对要控制的昆虫是有效的,但是它们却打开了一个盛满灾难的盒子,盒子里装满了前所未有的大量的昆虫制造了这一麻烦。例如,当DDT及其他杀虫剂将红蜘蛛的敌人杀死之后,红蜘蛛实际上变成了世界性的害虫。红蜘蛛不属于昆虫。它是一个有着几乎看不到的八条腿的物种,与蜘蛛、蝎子和虱子同属一类。它有着适合刺入和吮吸的口器和一个摄取叶绿素使世界变绿的惊人胃口。它把那细小的、尖锐的口器刺入叶子和常绿针叶的外层细胞来吸取叶绿素。这种缓慢的侵染使得树木和灌木林染上了像胡椒盐颜色似的斑驳色点;在一大群红蜘蛛的作用下,叶簇会转黄并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