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寂静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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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鸟儿不再歌唱(1)

现在美国有越来越多的地方,春天来时,却无鸟儿报春;归来时悄然无声,清晨也异常安静,以前可总是充满了鸟儿的美妙歌声。鸟儿歌声突然静默了,它们给我们的世界所带来的色彩、美丽与乐趣也被清除了,对于那些目前仍未受到影响的地区居民来说,这些变化来得太快又悄然无声,不为人们所注意。

伊利诺伊州辛斯戴尔镇上的一位主妇怀着绝望的心情给世界最顶尖的鸟类学者之一罗伯特·库什曼·墨菲写信,他是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鸟类馆的名誉馆长。

“我们村子里已经给榆树喷了好几年药了(她写信的时间为1958年)。我们六年前搬来这里的时候,这里有很多鸟;我装了一个鸟类喂食器,一整个冬天都会有红雀、山雀和五子雀络绎不绝地前来觅食,天时红雀和山雀还会带着它们的幼鸟前来。

在喷了DDT几年后,镇上几乎已经没有了知更鸟和椋鸟的踪影,已经有两年了,我的喂食器上都没有了山雀的痕迹,今年也看不见红雀了,周围在孵窝的鸟好像只有一对鸽子,或许还有一窝猫鹊。

很难跟孩子们解释鸟儿们都被杀死了,因为他们在学校里学的有一项是联邦法律保护鸟类不受杀害或捕捉。“它们还会回来吗?”他们问我,我却无言以对。榆树还在死去,鸟儿们也一样。现在有没有采取措施呢?可以采取什么措施呢?我能做些什么呢?

在联邦政府为消灭火蚁而开启了大规模喷药项目后一年,一位阿拉巴马州的女士写信说:“过去五十多年来,我们那里一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鸟类自然保护区。去年7月,我们突然意识到,‘今年的鸟格外多’。然后,在8月的第二个星期,它们突然全部都消失了。我习惯早起照料我最喜欢的一头生了小马驹的母马,却听不到鸟儿的一声啼叫。真是奇怪又吓人。人类对这个美好的世界做了些什么?最后,五个月之后,才有一只冠蓝鸦和一只鹪鹩出现了。”

这位女士信中所提到的那个秋天里,还有一些令人沮丧的来自最南部的报告。国家杜邦协会及美国鱼类和野生动物管理局出版的季刊《田野笔记》中提到,在密西西比、路易斯安那州和阿拉巴马州,“那些地方几乎没有任何鸟类生命”,让人震惊。《田野笔记》是由经验丰富的观察者的报告编制而成,他们花费多年时间在自己特定的地区进行野外观察,对于该地区正常鸟类生命有着极其丰富的知识。其中一位观察者报告称,那个秋天在密西西比南部开车周游时发现“在很长的路程里都无法看到地上有鸟”。另外一个在巴吞鲁日的观察者称,她的喂食器中的食物“几个星期到头”动都没动,而她院子里结了果的灌木丛在那时通常都被吃干净了,那年却仍然挂满了浆果。还有一个观察者称他的落地窗“往年都能捕捉到四五十只红雀聚集而成的红色场景,同时还挤满了其他鸟类,今年却只能偶尔看到一两只鸟的身影”。西维吉尼亚大学的莫里斯·布鲁克斯教授是阿巴拉契亚山地区的鸟类学权威,他说西维吉尼亚的鸟类数量出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减少”。

其中一个故事可谓是鸟类命运的悲剧象征——它们的命运已经超过了某些种类,并且威胁了所有种族。这就是知更鸟的故事,每个人都熟知这种鸟。对于数百万的美国人来说,每年第一只知更鸟的出现意味着冬天的力量已被打破。报纸会报道它的到来,人们也会在早餐桌上急切地分享这一消息。随着北归鸟儿数量增多,树林里也出现了第一抹绿,许多人都倾听知更鸟在晨间的第一声清啼,是它们让清晨的光明亮起来。但现在一切都变了,甚至连鸟儿的北归都非常事了。

知更鸟的存亡,事实上还有许多其他物种的存亡,似乎都与美国榆树的命运息息相关。从大西洋到落基山,这种树似乎是这里几千个城镇历史的一部分,它们赋予这里的街道、村庄广场还有大学校园以美丽的绿色拱门。现在这些榆树受到了疾病的侵袭,这种疾病蔓延至整个榆树生长的区域,病情十分严重,许多专家认为所有救治榆树的努力最后不过是白费力气。失去这些榆树是个悲剧,但如果对其进行救治却徒劳无功,又让大部分的鸟类都陷入消失的黑暗里,那就是双重悲剧了。然而目前这种可能正威胁着我们。

这种所谓的荷兰榆树病于1930年前后从欧洲传入美国,是随着镶板工业进口的榆树节进入的。这是一种真菌类疾病;这种有机体会侵入树木的输水管内,随着树叶的流动扩散孢子,通过其毒液和机械堵塞的双重作用,枝干开始枯萎,树木逐渐死亡。这种疾病会通过榆树皮甲虫在生病的树木和健康树木之间迁移而得到传播。这种昆虫在已死掉的榆树树皮下挖开的隧道被入侵的真菌孢子所污染,孢子附着在昆虫的身体上,它飞到哪儿就被带到哪儿。而治理榆树病这种真菌性疾病大部分都是朝着治理这种昆虫的方向开展。一个社区接着一个社区,尤其是在美国榆树的重要据点(美国中西部和新英格兰),大范围的喷药已经成为例行程序。

这么喷药会给鸟类——尤其是知更鸟——带来什么?密歇根州立大学的两名鸟类学者——乔治·华莱士教授和他的研究生约翰·梅纳的研究首次回答了这一问题。梅纳先生于1954年开始做博士论文时,他选择了和一个知更鸟种群有关的研究项目。这一选择非常偶然,因为那时没有人认为知更鸟处于危险之中。但正当他要进行此项工作时,出现了一些问题改变了事情的性质,甚至让他无法拥有研究对象。

对于荷兰榆树病的治理于1954年在该大学校园里进行了小范围的药物喷洒。第二年,东兰辛市(该大学的所在地)也加入了该项目,对于校园的喷洒范围扩大了,同时,由于该地还开展了对于吉普赛蛾子和蚊子的治理项目, 化学药物的毛毛细雨发展成了倾盆大雨。

1954年是进行轻度喷洒的第一年,一切看起来还不错。第二年春天,南迁的知更鸟又同往常一般回到了学校。如同汤姆林森那首经典的散文“失落的树林”中的蓝铃花一样,它们重回故土时“未曾想到厄运的降临”。但是很快人们就发现事情不太对劲。学校里开始出现死去的和濒死的知更鸟。很少能像平常一样看到鸟儿觅食或是搭建巢穴,很少看到搭好的鸟巢,很少有幼鸟的身影。接下来的几个春天,这一模式都在单调地重复着。喷洒了药物的地区变成了致命陷阱,每一拨归来的知更鸟都会在大约一周之内被消灭。会有新来的鸟儿进来,却只是徒增校园里死去鸟类的数量,它们极度痛苦地战栗,不久就会死去。

“对于大部分想要在这个春天定居于此的知更鸟来说,这个校园可称得上是墓地。”华莱士博士说。但为什么呢?一开始他怀疑是某种神经系统的疾病,但很快事实就显而易见了:“尽管要制造杀虫剂的人信誓旦旦地说他们的喷雾‘对鸟类无害’,知更鸟确实是死于杀虫剂中毒;它们表现出了众所周知的那些症状:失去平衡,继而出现战栗、抽搐乃至死亡。”

一些事实表明知更鸟之所以被毒害,大多数不是由于直接接触杀虫剂,而是由于吃了蚯蚓而间接死亡。在一个研究项目中,大学里的蚯蚓被不经意间作为小龙虾的饲料,所有的小龙虾暴毙身亡。给实验室笼子里的一条蛇喂了这种蚯蚓后,它也出现了剧烈战栗的症状。

乌尔班纳市伊利诺伊州自然历史研究所的罗伊·巴克博士不久后就拼上了这个七巧板最关键的一块。巴克博士的研究成果于1958年出版,他追溯了这一系列错综复杂的事件,证明知更鸟的命运通过蚯蚓与榆树连接在一起。树木在春天喷药(通常以每50英寸喷洒2~5磅DDT为标准,在榆树密集的地区,这一数字相当于每公顷23磅),通常7月再喷洒一次,浓度约为第一次的1/2。强力的喷雾器对准这些极高大的树木,在其周身喷出一条毒流,不仅直接杀死了目标——树皮甲虫,也杀死了其他昆虫,包括授粉的昆虫、肉食性蜘蛛以及其他甲虫。毒药在树叶和树皮外面牢牢地裹上了一层薄膜。雨水无法将它冲掉。秋天,树叶落在地上,堆积成潮湿的一层,并逐渐慢慢与土壤融为一体。这一过程需要依靠蚯蚓的辛苦劳作,蚯蚓以落叶为食,而榆树叶又是它们最爱的食物之一。在吃掉叶子的同时,蚯蚓也吞下了杀虫剂,杀虫剂在其体内聚积浓缩。巴克博士在蚯蚓的消化道、血管、神经以及体壁都内找到了DDT的沉积物。毫无疑问,有一些蚯蚓死掉了,而活下来的那些则成为了这种毒药的“生物放大镜”。春天,北归的知更鸟就成为了这一循环中的另外一环。仅需要11只大蚯蚓,就可以传递足够杀死一只知更鸟的DDT。而11只蚯蚓只是鸟类一天食物的一小部分,它们十来分钟就可以吃掉10到12只蚯蚓。

不是所有的知更鸟服用的毒药都能达到致死的剂量,但即便不会致命,也会造成另外一个后果,它和致命毒药一样会引起知更鸟种群的灭亡。不育的阴影悬浮在鸟类头顶,其潜在的威胁甚至已经涉及所有生物。现在在密歇根州立大学185公顷的校园里,每年春天只能看到二三十只知更鸟的身影,而在喷药之前,保守估计每年也有约370只成鸟。1954年,梅纳进行观测的每一只知更鸟的鸟窝里都有幼鸟的诞生。1957年的6月底,梅纳只能找到一只年幼的知更鸟,而没有喷药的那几年里,这个时节通常会有至少370只幼鸟(成鸟数量的正常继承者)在校园里觅食。一年后,华莱士博士在报告中称:“春夏两季(1958年),我从未在校园里的任何地方看到一只知更鸟雏鸟,现在我也没发现有什么其他人看到过。”

当然,无法繁衍雏鸟肯定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在筑巢工程完成之前,那对知更鸟中至少就有一只死亡。但华莱士的一些记录指向了更可怕的事情——鸟儿的繁殖能力实际上已遭到破坏,这一点值得人们关注。比如说,他记录到“知更鸟和其他鸟筑好巢却没有下蛋,还有其他下了蛋也进行了孵化却没孵出来。我们曾记录到一只知更鸟在它的蛋上勤勤恳恳地坐了21天,却没有幼鸟破壳。而正常的孵化周期是13天……我们的分析表明,鸟类的睾丸和卵巢中含有高浓度的DDT”,他在1960年这样告诉国会委员会:“十只公鸟的睾丸里DDT的量为百万分之三十到一百零九,而两只雌鸟卵巢卵泡中的含量分别为百万分之一百一十五和二百一十一。”

其他地区得出的研究很快也得出了同样令人沮丧的发现。威斯康星州大学的约瑟夫·西奇和他的学生在对喷药地区和未喷药地区进行了细致的对比研究后,称在喷药地区知更鸟的死亡率至少为86%至88%。密歇根布龙菲尔德山克兰布鲁克科学研究所致力于估算对榆树喷药造成了多大的鸟类损失,他们于1956年要求将所有被认为是DDT受害者的鸟类送往该所进行检测。这一要求得到的反响出人意料。几周内,该研究所的深度冷冻设备就负荷全满,不得不拒绝接受其他样本。虽然知更鸟是主要的受害者(一位女博士打电话给研究所称当时她的草坪上躺着12只死去的知更鸟),该研究所检测的样本中还包含其他63种物种。

在对榆树喷药引起的破坏链中,知更鸟只是其中一环,而榆树项目也只是将我们的土地满盖毒素的众多喷药项目之一。约90种鸟类出现了高死亡率,其中包括郊区居民和自然爱好者最为熟悉的那几种。喷洒过药物的镇上,筑巢鸟儿的数量总体上下降了90%之多。如同我们将会看到的那样,各种不同种类的鸟都受到了影响——无论是在地面上还是树顶上觅食的,无论是吃树皮的还是肉食性的。

完全有理由推想所有以蚯蚓或其他土壤内有机体为食的鸟类和哺乳动物都和知更鸟一样受到威胁。有45种鸟都吃蚯蚓。秋鹬就是其中一种,这种鸟在南部地区过冬,而最近这些地方大量喷洒了七氯。现在在秋鹬身上有两点重要发现。布伦瑞克省内的幼鸟繁殖量明显减少了,而检测过的成鸟中含有大量DDT和七氯残留。

其他20多种在地面上觅食的鸟中也已经出现了令人担忧的高死亡率,它们的食物——蠕虫、蚂蚁、蛆以及其他土壤有机体——已经中毒了。其中包括三种画眉——在所有鸟类中,它们的歌声最为婉转:北美鸫、黄鹤森鸫、隐叶鸫。而那些在树林下层里轻快掠过茂密植被的麻雀——它们在落叶中觅食时会沙沙作响,这种响声是麻雀和白候鸟之歌——麻雀和白候鸟也是榆树喷药项目的受害者。

哺乳动物也很容易直接或间接地被牵涉到这一循环中。蚯蚓是浣熊的几种主要食物之一,是它们在春天和秋天的食物。像地鼠和鼹鼠一样在地下打洞的动物也会大量捕食蚯蚓,然后可能会将毒素传递给鸣枭和仓房枭一样的肉食者。春天大雨过后,威斯康星州发现了几只奄奄一息的鸣枭,或许就是因为吃了蚯蚓。发现了处于惊厥状态的鹰和猫头鹰,还有长角枭、鸣枭、赤肩鹰、食雀鹰和白尾鹞。它们应该是因为吃了肝脏和其他器官中聚积了杀虫剂的鸟类或田鼠而二次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