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化学控制的资金投入源源不断,但伊利诺斯自然历史调查所的生物学家却只能以非常少的资金来用于研究化学控制对野生生物造成的危害。1954年,只有1100美元可以用于雇用农林助理员,而1955年则没有任何专项资金支持。尽管困难重重,这些生物学家仍然将事实拼凑完整,共同绘制了野生生物遭到空前毁坏的景象——而只要此类项目付诸实施,这种破坏就会凸显。
鸟类中毒情况的发生不仅取决于使用的毒药,也取决于使用毒药的方式。谢尔登早期的项目中,艾氏剂的使用剂量为每英亩3磅。为了弄清这对于鸟类的影响,我们需要记住,在实验室对鹌鹑进行的实验证明了艾氏剂的毒性是DDT的50倍。因此,遍布在谢尔顿土地上的毒素相当于每公顷大约150磅DDT!而且这还是最小量,因为在田地的交界处和拐角处药物的喷洒会有重复。
随着化学药物渗透到土壤中,甲虫卵就爬到地面上,在那儿待上一段时间,直到死去,这会吸引捕食昆虫的鸟类。进行化学处理之后的两个星期里,能看见各种各样已经死去的和奄奄一息的甲虫。因此很容易就可以预见到鸟类的下场。棕鸫、椋鸟、草地鹨、白头翁和野鸡几乎被连根铲除。根据生物学家的报告,知更鸟“几乎断灭”。一场细雨之后,可以看到大量蚯蚓的尸体。对于其他鸟类而言,曾经的好雨也变了,因为毒药的邪恶力量进入了它们的世界而变成了毁灭之利器。鸟儿如果在喷药几天后雨水留下的水洼中饮水沐浴的话,一定在劫难逃。而存活下来的鸟儿也因此无法繁衍。虽然在喷了药的地方还能找到几处鸟巢,可能会有蛋,却没有幼鸟。
在哺乳动物中,地松鼠几乎灭绝了,它们的尸体带有明显的被毒死的特征。在喷了药的地方有麝鼠的尸体,在田野里有死了的兔子。黑松鼠是这个城镇中相当常见的一种动物,却在喷药之后了无踪迹。
在消灭甲虫的战争开始之后,很难在谢尔登地区的农场看到猫的身影。在第一次喷药行动中,90%的猫都遭到了狄氏剂的荼毒。从这些毒药在其他地区的黑暗史来看,这些是可以预见的。猫对于所有杀虫剂都非常敏感,而且似乎对狄氏剂尤为敏感。世界卫生组织在爪哇岛西部开展了抗疟疾项目,许多猫就死掉了。与之类似,该组织在委内瑞拉进行了化学药物喷洒之后,猫就变成了稀有动物。
在谢尔登,在治理昆虫的战役中牺牲的不仅包括野生生物和家养宠物。对几处羊群和牛群进行的观察表明,中毒和死亡也同样威胁着牲畜。自然历史调查所的报告描述了其中这样一个场景:
5月6日,绵羊从喷洒过狄氏剂的田野里被赶到一条碎石路对面的一个小牧场,因为这个蓝草牧场未被处理。但显然有些喷雾穿过了马路,飘落在牧场里,因为羊群几乎立刻就出现了中毒症状。它们对食物失去了兴趣,并变得极端躁动,沿着牧场的篱笆转了一圈又一圈,显然是想找路出去……它们不愿意被驱赶,不停地咩咩叫,耷拉着脑袋;最后终于把它们从草场里弄出去了……它们非常想喝水。流经牧场的溪流里找到了两只羊的尸体,其余的羊不断地被从溪流中驱赶出去,有一些需要使劲才能拽出去。最后还是死了三只羊,那些活下来的羊也终于恢复至原来的状态。
这是1955年年底的情形。虽然接下来的几年化学战争一直继续,仅有的一点研究经费却彻底枯竭。自然历史调查所向伊利诺斯立法机关提交的年度预算中虽然包含了用于研究野生生物与杀虫剂关系的经费申请,却难逃首批就被砍的厄运。直到1960年,才不知怎么弄到一点钱来雇了一位农林助理员,而他要做的工作四个人也很难做完。
生物学家继续进行于1955年中断的研究时,野生动物受到损害的荒凉场景几乎没什么改变。与此同时,化学药物却变成了毒性更强的艾氏剂,对鹌鹑的实验表明其毒性为DDT的100到300倍。1960年,已知的每一种居住于此的野生哺乳动物都受到了损害。鸟类的情况更严重。在一个叫作多诺万的小镇上,知更鸟几乎已经灭绝,白头翁、八哥和棕鸫也是如此。在其他地方,这些鸟的数量也锐减。捕猎野鸡者明显感受到了甲虫战争的后果。在喷洒了药物的地区,孵窝的数量减少了一半,每个窝里幼鸟的数量也减少了。前些年这些地方捕猎野鸡的营生非常红火,后来却因为收入太低而名存实亡。
尽管为了消灭日本甲虫,这些地方遭受了巨大浩劫,但花了八年时间对易洛魁县的10万公顷土地进行药物喷洒的行动对于这种昆虫似乎只有暂时压制的作用,它们仍在不断地继续西进。这一浩大却收效寥寥的项目总共付出了多少代价或许永远都无法知道,因为伊利诺斯生物学家只对非常少量的结果进行了测量。如果研究项目资金充裕,可以对项目进行全面研究,人们会看到更为惊人的破坏结果。然而在这一项目进行的八年时间中,只有6000美元可以用于生物实地研究。与此同时,联邦政府为治理工作花了3750000美元,州政府还提供了成千上万的额外资助。因此,研究工作的经费只相当于这一化学项目全部花销的百分之一。
中西部打着危机精神的名号开展了这些项目,就好像甲虫的发展极端危险,为了打压它而采取的任何措施都是合理的一样。这当然扭曲了事实,而且如果那些浸泡在化学物质里的当地居民熟悉日本甲虫在美国的早期历史,他们定然不会如此甘之如饴。
东部地区则非常幸运,它们在合成杀虫剂发明出来之前就成功击退了甲虫的侵略,不但有效地控制了甲虫,还没有对其他任何生命形式产生威胁。在东部的地区没有进行类似底特律和谢尔登那样的药物喷洒。那些地区引入了自然力量的控制,行之有效,同时具有效果持久、对环境无害等多重优势。
这种甲虫进入美国之后最初的十几年里,由于美国不是其原生地而缺乏对其制衡的力量,它们得以快速发展。但到1945年,在其所到之地的大部分地区,它却变成了一种非常微不足道的害虫。这种昆虫种群的衰败主要是由于从远东地区引入了寄生昆虫,它们身上携带的病原体可以致其死亡。
从1920年到1933年,经过对该种甲虫原生地进行不懈的探索,共从东方引入了34种肉食性或寄生性昆虫。以实施自然控制。其中有5种在美国东部地区生长良好。最有效、分布也最广泛的是来自朝鲜和中国的一种寄生性黄蜂——春臀钩土蜂。雌蜂在土中找到一只甲虫幼虫时,就会向其体内注入麻醉性液体,并将一颗卵黏附在幼虫底部。黄蜂以幼虫的形式孵化出来后,以麻醉的甲虫幼虫为食并将其毁灭。在大约25年间,东部14个州都通过联邦政府和州政府的一个合作项目引入了这种土蜂。这种黄蜂在该地区得到了广泛发展,昆虫学者们认为它们在控制甲虫中起了重要作用。
一种细菌性的疾病起了更为重要的作用,它能影响日本甲虫所属的甲虫家族——金龟子科甲虫。这是一种非常有针对性的有机体,不攻击其他任何昆虫,对于蚯蚓、温血动物以及植物都无害。这种疾病的孢子出现在土壤中。当它们被觅食的甲虫幼虫消化时,就会在血液中成倍扩张,使血液呈现反常的白色,因此它的俗名被称为“乳白病”。
乳白病于1933年在新泽西州被发现。截至1938年,在最早受到日本甲虫入侵的地区,这种病已经得到了广泛传播。1939年开展的一个项目旨在加速这种疾病的扩散。虽然没有办法在人工媒介中培养这种病原体,但逐渐进化出了一种让人满意的替代品,由被感染的幼虫碾碎、烘干并同粉笔沫混合而成。1克标准粉尘混合物里含有1亿孢子。1939年到1953年间,东部14个州有约94000公顷土地通过联邦和州政府间的合作项目有效控制了这种甲虫;联邦土地上的其他地区的甲虫也得到了有效控制;私人组织和个人还对数量未知但大面积的土地进行了治理。截至1945年,乳白病盛行于康涅狄格、纽约、新泽西、特拉华和马里兰各州的甲虫种群中。在某些测试区里,受到感染的甲虫幼虫高达94%。这一项目于1953年不再作为政府项目继续,一家私立实验室接管了生产,继续对个人、花园俱乐部、公民协会以及所有其他有意进行甲虫治理的人提供该产品。
在实施了该项目的东部地区现在享受着对甲虫的高度自然控制。这种有机体可在土壤中保存数年,因此实际上它们将永远存在于土壤中,效力不断增加,并由自然媒介不断传播。
那么,既然东部成绩斐然,伊利诺斯和中西部的其他州为什么不采取相同的程序,而是选择了导致人们现在怨声载道的化学战呢?
有人说乳白病的接种“造价太高”——尽管20世纪40年代也没人这么觉得。那么是通过什么算法得出来“造价太高”的结论呢?和计算谢尔登市进行的药物喷洒项目带来的危害总共付出了多少代价的肯定不是同样的方法。这一判断也忽视了这一事实:孢子的接种只需要进行一次;这是种一次性的花费。
还有人说乳白病无法用于甲虫种群的外缘,因为只有当土壤中已经有大量的甲虫幼虫时,才可使用这种方法。如同其他支持喷药法的言论一样,这种说法也值得质疑。引发乳白病的细菌可以使其他至少40种甲虫受到感染,这些甲虫加起来分布范围极广,哪怕在只有少量或者没有日本甲虫的地方,它们也足以使这种疾病发展起来。更何况,由于孢子在土壤中可以长期存活,目前处于甲虫范围边缘地区的土壤也可以先行引入,即使里面完全没有甲虫幼虫,它们也可以等到正在前进中的甲虫到来之日再发挥作用。
那些不惜代价要求得到立竿见影效果的人,毫无疑问,会继续使用化学物质对抗甲虫。那些爱赶时髦不喜欢老一套的人也会如此,而化学控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不断花大价钱进行重复。
另一方面,那些愿意等上一两个季节,等乳白病的作用充分发挥的人;他们则会收到回报,他们能够长久持续地控制甲虫,而且这种效果随着时间的流逝增强而非减弱。
美国农业部在伊利诺斯皮奥瑞亚的实验室正开展一项范围广阔的研究项目,试图找到在人工介质中培养乳白病有机体的方法。这将大大削减成本,有利于该方法得到更为广泛的使用。经过数年的努力,现在已经取得了一些成就。当这一“突破点”能彻底确定时,或许能给日本甲虫之战添加一些智慧与远见,而现在这场战争带来的掠夺已经到达了顶点,这些中东部项目所造成的噩梦般的破坏行为将永远无法得到合理解释。
像伊利诺斯东部的喷药事件所带来的问题已不仅是科学问题还有道德问题。这个问题是,有没有什么文明能够对生命发动一场无情的战争而不使自己灭亡,也不失去能够称之为文明的权利。
这些杀虫剂并非有针对性的毒药:它们并没有将我们想除去的那一种挑出来。使用每种杀虫剂的原因都很简单:它们是致命毒药。因此它们会毒害所有接触到的生命:有些人家喜欢的猫咪,农人的牛,田野里的兔子和划破天空的角云雀。这些生命对人毫无害处。事实上,它们的存在使得人类的生活更美好。然而人类却以突然而又可怕的死亡回馈它们。谢尔登的科学观察者如此描述一只濒死的草地鹨:“虽然它已失去了肌肉的协调性,无法飞行或站立,它侧身躺着,却不停地拍打翅膀,脚趾绷得紧紧的。嘴巴大张,呼吸非常艰难。”更可怜的是死去的地松鼠做出的无言证词,它们“表现出对于死亡的典型态度,背部弯曲,前腿的脚趾紧紧攥着,前腿向胸部靠拢……头和脖子向外伸着,嘴里时常有泥土,表明它们在奄奄一息时曾一直朝着地面啃咬”。
如果默许了这种行为而使动物忍受如此折磨,我们中有谁不会因此而辱没了作为人类的尊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