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人类向他所宣称的占领自然的目标前进时,他书写了一部令人抑郁的破坏史,不仅瞄准了他所居住的地球,而且瞄准了与他共同拥有地球的万物。近几个世纪的历史有着黑暗的篇章——西部平原上的水牛遭到屠戮,水鸟被市场上的持枪者所屠杀,白鹭则因为它们的羽毛几近灭绝。现在,在这些和其他类似篇章之外,我们又添加了新的章节,增加了一种新的浩劫——因为任意向土地上喷洒化学杀虫剂而直接杀害了鸟类、哺乳动物、鱼类,实际上荼毒了每一种形式的野生生物。
现在指导我们达到目标的似乎是这种哲学: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人们拿着喷药枪前进的道路。他针对昆虫进行的圣战所造成的连带危害算不上什么;如果知更鸟、野鸡、浣熊、猫甚至牲畜碰巧和目标昆虫居住在同一块地方而遭到了这些有毒杀虫剂的雾雨的袭击,任何人都不该反对。
那些希望就野生动物的损伤问题做出公平判断的人目前陷入了两难境地。一方面,环保主义者和许多野生动物生物学家坚称这种损伤相当严重,在一些案例中甚至是毁灭性的。而另一方面,昆虫控制机构则矢口否认这些损伤的存在,就算有也毫不重要。我们应当接受哪种观点呢?
最重要的问题是证据是否可靠。在这一问题中,专业的野生动物生物学家当然是发现并诠释野生动物损失的最佳人选。昆虫学者的专长在于研究昆虫,并未受过规范的培训,而且从心理上也不愿意查找自己提出的控制项目有哪些惹人厌的副作用。然而无论是在州政府还是联邦政府中,当然还有化工厂中,一直是这些控制项目的主导者在坚决否认生物学家报告中的事实,并坚称他们没看到对野生生物造成了什么危害。如同圣经中牧师与利未人的故事一般,他们选择从另一边走过,视而不见。哪怕我们宽容地将这种行为解释为专家以及利益相关者短视的结果,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应当将这些人视为合格的见证人。
形成自己判断的最好方法是关注一些大型控制项目,向熟悉野生动物行为且对化学药物没有偏好的观察家学习,了解毒雨从空中落到野生生物世界中后会出现什么结果。
无论是鸟类观察者、因为自家花园中的鸟儿获得欢乐的郊区居民、猎人、渔民,还是野外探索者,任何破坏某一地区野生生物的东西——哪怕就一年时间——也会剥夺他们的乐趣,而这是他们的合法权利。这是一种正确的观点。虽然有时确实会有鸟类、哺乳动物和鱼类在喷洒了一次药物之后能够进行自我重建,但也已经造成了实实在在的严重危害。
但是这种重建不太可能出现。药物喷洒通常是重复进行的,野生生物有可能在单次喷洒后复原,但很少会有单次喷洒的情形。通常会形成有毒的环境,建立致命的陷阱,无论是原有生物还是外来的都会因此死亡。喷洒的面积越大,危害就越严重,因为安全的绿洲已经不复存在。这十年的显著特点就是昆虫治理项目,各种私人或社区的喷药行为稳步增长,美国野生动物破坏和死亡的记录因此不断累积。
我们来看看其中一些项目,看看都发生了些什么。1959年秋天,密歇根东南部有大约27000公顷土地(包括底特律的大片郊区)大量喷洒了艾氏剂药粉,这是最危险的氯化烃中的一种。密歇根农业部和美国农业部共同引导了这一项目;他们称其目的是为了治理日本甲虫。
这种激烈而危险的行为看起来没什么必要。相反,沃尔特·尼克威尔(美国最知名也最有见识的自然主义者之一,每年夏天都将大量时间花在密歇根南部的田野里)宣称:“据我所知,过去三十多年来,底特律市只存在少量的日本甲虫。这么多年来,它的数量一直没有出现任何可见的增长。除了被底特律政府设置的捕获陷阱所抓到的那几只,我从没见过任何一只日本甲虫(1959年)……这一切都如此隐秘,我还没看到任何因为它们数量增加而造成的影响。”
而州政府机构仅发布了一则官方声明称这种甲虫已经在一些地方“出现”,因此我们要对其发动空袭。尽管缺乏正当理由,但这一项目仍然启动了,州政府提供人力并监控整个行动,联邦政府提供设备及额外的人员,社区则为杀虫剂埋单。
日本甲虫因意外传入美国,于1916年在新泽西州被人发现,当时在里弗顿附近的一个苗圃里人们发现了一些闪闪发光带着绿色金属色泽的甲虫。人们一开始不知道这是什么,最后知道它是日本本岛的一种常见昆虫。它们显然是在1912年发布限制令之前随着苗木进口到美国的。
这种日本甲虫从它最初进入的地方扩散至了东密西西比河的大部分地区,这些地方的温度及降水条件都非常适宜它的生长。每一年它们现有的分布界限都会向外扩张。东部地区是最早发现这种甲虫的地区,在这里人们以自然控制法进行了尝试。许多记录表明,在采用这种方法的地区,甲虫的数量都保持在相对较低的水平。
尽管东部地区有进行有效控制的先例,而仍处于甲虫范围边缘的中西部地区仍然发动了战争,似乎要打击的是死敌而非一种危害性一般的昆虫,他们使用了最危险的化学物质,采用的喷洒方式会让大量的人类、他们的牲畜以及全部的野生生物暴露在这种毒素中。正因如此,日本甲虫治理项目对动物造成了惊人的破坏,也将人类暴露在了无可争辩的危险之中。密歇根州的各个地方,肯塔基、爱荷华、印第安纳、伊利诺斯以及密苏里都以甲虫控制为名经历了这种化学雨。
尽管州政府对媒体发表的官方声明中承认艾氏剂是一种“毒药”,却暗指其在人口稠密区域施加该药物不会对人类造成危害。(对于“我应该采取什么防护措施?”这一问题的官方答案是“对于您来说,什么都不需要做。”)当地媒体之后引用了联邦航空机构一名官员的评论,称“这种操作很安全”,底特律公园及娱乐管理局的一位代表也再次肯定,称“粉尘对于人类是无害的,也不会危害到植物或宠物”。
密歇根州的喷药行动是针对日本甲虫进行的第一次大规模空袭。他们选择了艾氏剂,一种最致命的化学药物,这种选择并非因为其特别适合治理日本甲虫,而仅仅是为了省钱——艾氏剂是能买到的最便宜的材料。美国公共卫生管理局、渔业及野生动物保护局曾发布过一些报告(这些报告很容易就能找到),还有其他一些证据都表明艾氏剂的毒性极强,我们只得认为这些官员从来不曾查阅过这些文件。
密歇根害虫控制法规定该州可以随意进行药物喷洒而不需要告知私人土地所有者,也不需要获得他们的许可,在法律的允许下,低空飞行的飞机开始在底特律地区上空飞翔。该市政府以及联邦飞行机构立刻被惊惶市民打来的电话围攻。底特律新闻称,官方在一小时内就接到了将近800通来电,警方于是央求电台、电视台及报纸“告诉观众他们看到了什么,并且告知他们这是安全的”。联邦航空机构的安全官员向公众保证,“这些飞机都处于严密监控中”,并且“低空飞行是得到授权的”。为了减轻公众的恐惧,他还说这些飞机都具有安全阀,可以让它们立刻将装载的所有物质倾倒而出,还好他们没这么干。但随着飞机进行作业,杀虫剂的药丸落在甲虫上,也同样落在人类身上,“无害”的毒药浴浇在去购物和上班的人们身上,也浇在放学午休的孩子们身上。家庭主妇们扫掉门廊和人行道上的斑斑点点,据说这些斑点“像雪一样”。之后密歇根奥杜邦协会这样说:“在房顶的瓦片间,在屋檐下的檐槽里,在树皮和树枝的罅隙里,这些由艾氏剂和黏土构成的小白球,不过钉头大小,就几百万几百万地留了下来。飘雪或下雨时,每一方水洼都是一剂可能致死的毒药。”
喷洒行动后没几天,底特律杜邦协会就开始接到关于鸟类死亡的电话。据协会秘书安妮·波耶斯夫人说:“我在周日早上接到了一位女士的来电,称她在从教堂回家的路上看到了许多已经死亡和将死之鸟,数量惊人,这第一次显示出人们对于喷药的担忧。喷药活动在周四完成。她说那里完全没有鸟儿在飞,她在后院发现了至少十几只死鸟,而她的邻居则发现了死掉的松鼠。”波耶斯夫人那天接到的其他所有电话都报告称“有许多死鸟,没一只活的……那些装满了鸟类喂食器的人说喂食器旁边一只鸟也没有”。而奄奄一息的鸟儿都出现了杀虫剂中毒的典型症状——颤动、失去飞行能力、麻痹、抽搐等。
鸟类并非唯一一种立刻就受到影响的生命。当地的一位兽医称他的诊所里挤满了突然患病的猫猫狗狗。病症包括严重腹泻、呕吐以及抽搐等。而兽医所能给出的唯一建议就是除非必要情况否则不要让动物外出,一旦外出,回来就要立刻清洗它们的爪子。(但水果蔬菜上的氯化烃类物质则无法清洗,因此不要期待这种方法有多大的保护作用。)
尽管县市的卫生官员都坚称鸟类肯定是被“喷洒了其他药物”,而人们因为暴露在艾氏剂中而出现喉咙痛和胸闷等症状,也一定是因为“其他原因”,当地的卫生部门源源不断地接到投诉。底特律有一位有名气的内科医生在一小时内接收了四名病人,他们都是在观看工作中的飞机时生病的。所有人的症状都很相似:恶心、呕吐、打冷战、发烧、极度疲劳以及咳嗽。随着使用化学药剂治理日本甲虫的压力逐渐增加,很多其他社区也经历了发生在底特律的事情。在伊利诺斯州的蓝钻岛,人们发现了几百只已经死去的和奄奄一息的鸟。从事鸟类标记工作的人收集到的数据表明,有80%的黄莺都死掉了。而在伊利诺斯州的朱利叶市,大约3000公顷的土地在1959年使用了七氯。当地一家运动员俱乐部的报告称,喷药地区的鸟群“几乎被彻底消灭了”;还发现了大量野兔、麝鼠、负鼠和鱼的尸体,当地一家学校把收集受到杀虫剂毒害的鸟类作为一项科学作业。
为了创造一个没有甲虫的世界,没有哪个社区比伊利诺斯东部的谢尔登和与之毗邻的易洛魁县所付出的代价更惨了。1954年,美国农业部和伊利诺斯农业部开启了清除日本甲虫的项目,就沿着这些甲虫进军伊利诺斯州的线路,他们希望大面积的药物喷洒可以摧毁入侵的昆虫种群,他们也是这样保证的。在当年发起了第一次“扫荡”,向1400公顷土地上空投了艾氏剂。1955年又用类似方法处理了2600英亩土地,人们以为任务已经完成了。但之后却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化学处理,至1961年年末,约有131000公顷土地被化学药物所覆盖。哪怕在该项目刚开始的几年,就能明显看到野生动物和家养牲畜受到的严重损失,该项目却仍然继续了下去,既没有咨询美国鱼类和野生动物管理局,也没有同伊利诺斯渔猎管理部门进行商讨。(1960年春天,联邦农业部的官员出席了国会委员会,反对一项法案的通过,该法案要求人们在上述情况下需要事先进行咨询。他们殷勤地称这一法案毫无必要,因为进行此类合作及咨询是“惯例”。这些官员完全想不起来在一些情况下,合作并没有达到“华盛顿水平”。在同一法案的听证会中,他们明确表明自己不愿意咨询州渔猎管理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