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害”横行的日子,诗人蔡其矫被流放到永安坂尾果林场。我有幸收到他寄来的《深山雪里梅》诗三首。拜读之后,知道人类荒芜、寒冷的世界还有这种优质生命。于是,怀着兴奋、崇敬之心,到云山雾海去探访那凌霜斗雪的“雪里梅”。
正是腊冬岁暮,诗人兴致勃勃地陪我上“百丈崖”。来到崖下,一条湍急的溪流挡住了去路,原来这里有一座通往岩洞的石桥,在“破四旧”的日子里被毁了。溪对面,峭壁陡岩,平直得就像一堵城墙插入云间;那高在天半的岩寺,隐藏在云雾中。
为了达到预期目的,我们决定沿溪逆向绕道,从山的背后攀爬而上。
清晨的风,冲开凝冻的大地。为我们送来一股浓郁的清香……
“啊!梅花!”诗人忽然惊叫起来。
我终于第一次看到深山岁寒花魁——一株不知几多年华的老梅,孤傲地站在断桥溪浒上。那盘曲、苍劲的枝干,被冰冻封住,给人觉得有银甲纵横、蜿蜒翔雪之态。真不知其魂是怎样凝聚,其气是怎样形成!
以后我们游“上坪”、“天斗山”……路上、村口、崖壁、溪边、桥旁几乎都看到过她这种异质姿彩。
是呀!像这样的时间、环境,绝不可能找到第二种花树与她竞秀的。“百花头上无双品”,“三友图中第一春”,心灵的门窗被打开了!
也许我们民族的独具性格和梅花那独具的斗争精神有着共通之处,所以远在数千年之前,人们对她就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梅,最早见在《诗经》和《尚书》。《国风.召南》:“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以“经”阐“意”,又以“意”假“经”,全然是一种开放式的呼唤!
梅花,从颜色看、有红、白、浅红等种;从叶分,有单叶和百叶。一花三子的称为“品字梅”;绿萼的称为“绿萼梅”;又有“石梅”,岁久本坚如石,经过一番艺术加工,柔其枝使其拳曲,作盆供,别是一番姿态!
自古以来,人们爱梅的心境、风格、态度、情趣各有不同。有栽梅筑室的张功甫,有为梅请任的何逊,有因梅益媚的寿阳公主。李后主作“红罗亭”,四面栽红梅作艳曲以歌之;隋赵师雄与梅对酒共饮;宋林和靖于孤山构巢,竟然要与梅花连理偕老,而有“妻梅子鹤”趣事流传。
这些古典故事,有的虽然近乎荒唐、无聊,但都反映一种文化精神,成为酒后茶余、脍炙人口的美谈。
闽南的古音乐家,以梅花作了一部大型乐曲,运用琵琶、三弦、二弦、洞箫四种主要乐器,演奏其《酿雪争春》、《临风妍笑》、《点水流香》、《联珠破萼》、《万花竞放》种种场景,听其震颤的灵魂,惟妙惟肖的形态,仿佛是如入其境!
用梅格物,以梅命名,不但使一些人文地理、草木鸟兽更具形象和生动,同时也记录了历史。山有“梅山”,岭有“梅岭”,溪有“梅溪”,河有“梅河”,草有“梅花草”,鸟有“梅花鸟”……凡此种种,无不丰富了多姿多彩的民族文化。
人们把梅花视为具有与艰苦环境作斗争的一种花树。“寒枝偏耐瘦,疏影却宜横”,“境以困而逾亨,地虽淄而独白”,多么富有鼓动精神。
梅花还有不凡的风韵和独特的艺术美。传统文化用她表示玉骨丹心,甚至请她做了“国花”。梁简文《梅花赋》的“重闺佳丽,貌婉心娴”;钱牧斋的“馨口半含仍索笑,檀心通体自生春”虽然与现代欣赏相去甚远,却给人留下美好的回忆。苏东坡的《红梅》,深受世人喜爱,诗只八句,把梅的精神、品质、姿态、容貌等等,写得淋漓尽致,活灵活现。
梅花的风韵,还有年寿古稀的特点。书载:梅花树龄最高可达千年。据说唐朝宋代的老梅,今日还在人间。古人歌颂梅花,曾有“梅花小寿一千年”。如果没有那老干苍崛、横斜疏瘦的外在形象,恐怕也难体现其别隐精神、生机盎然的深层内核。宋张功甫为其列了26条宜称,诸如:淡云、晓日、薄寒、细雨、轻烟、佳月、夕阳、微雪、清溪……建构其多维的艺术风采。
炼冰作姿,团月为肠,秀气内含,贞心不改,树古香浓,时穷节固……梅的文化,应该也就是民族的文化吧?!
——原载《泉州晚报》1995年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