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汪精卫第五卷遗臭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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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惊心动魄的斗争(2)

竹下十分狂妄,厉声说:“不准投降!如果您要那样做,应该自杀!”他拿过那份声明,“我之所以敢于在您面前出此狂言,不是下级对上级,而是内弟对姐夫!”

阿南紧咬着嘴唇,用睡眠不足而充血的眼睛瞪着内弟,一言不发。“走!”竹下手一挥,大家跟着他走了。他们回到三楼军务局办公室,军务局课长荒尾意次见大家脸色不好看,吃惊地问:“陆军相不同意?”“他变了,变成软骨头了!”竹下说,“实在令人感到意外和遗憾!”

坐在办公室等待结果的还有一位青年军官,他就是前首相东条英机的女婿,近卫师团参谋古贺秀正,是那份声明的最后定稿人。他不甘心,沉思一会儿说:“我去找岳父东条先生,请他们出面说服陆军省次官若松惟一中将,以陆军省的名义签发我们的声明。”他面向井田正隆,“中佐与近卫师团长森刚猛雄中将的副官上原重太郎中佐,是陆军大学很要好的同班同学,而你又曾经作过森刚师团长的秘书,希望你们俩出面说服他,万一我们的声明不能发表,请近卫师团率先发动兵变!”

“可以。”井田满口答应。他是那份声明的执笔者,不甘心经过一天琢磨的声明扔进废纸篓,望着畑中健次说:“少佐与梅津参谋总长的副官椎崎二郎是好朋友,请你找找椎崎副官,让他出面找梅津大将,如果能够得到大将的支持,声明就以参谋总部的名义发表。”

“义不容辞。”畑中说,“椎崎是投降的坚决反对者,他会与我们通力合作的。”

五十分钟以后,古贺秀正骑着摩托车来到岳父家里。一个月前,古贺的家被敌机炸毁以后,他的妻子英子就一直住在娘家。英子见丈夫满头大汗,就将出生十一个月的儿子放在摇篮里,拿出一块毛巾为丈夫擦汗。“到处的路都被敌机炸得高低不平,骑摩托车还不如步行,看把你累成这个样子。”她说,“是不是去冲凉间洗个澡?”

“不用了。有要事急于赶回来,骑摩托车比步行快。”古贺从妻子手里要过毛巾,“自己来。”他擦了一阵汗,抱起儿子,悄声对妻子说:“我要和你单独说说话。你父母在隔壁书房,为了不影响他们,我们去防空洞好吗?”

东条官邸的防空洞是两个月前利用原来的酒窖改建的,很深但很窄。古贺抱着儿子与妻子来到防空洞坐下,凄怆地说:“今天是你二十六岁生日,本应说些吉利的话,祝福的话,可是,面临帝国存亡的严重时刻,实在是无吉利可言,我只能说说你不愿意听到的话,也就是不吉利的话。”“什么意思?秀正!”英子惊疑地望着丈夫。她见儿子发出饥饿的啼哭,从丈夫手中抱过儿子,掀起上衣为儿子喂奶。“你保留我的头发和指甲没有?”古贺问。

在日本,头发和指甲被视为亲人死后留下的纪念物。“你想去死?”英子大吃一惊,“你才二十八岁,我怎么会想到保留你的头发和指甲?你为什么想去死?”

“我准备作叛逆御旨的千古罪人!”古贺说着,从抽屉里拿出剪刀,剪下一束头发,又剪下十个指头的指甲,掏出手帕包好递给妻子。他说:“你年轻,不能不再婚,有了新丈夫时就把它烧掉,彻底忘却我。”

“你究竟要干什么?”英子惊得脸色惨白,没有敢接。古贺说:“在万不得已时,我将参加政变。”他把小布包塞进妻子左胸处的口袋里。

“罪过,罪过!”英子抱着嘴里含着奶头的儿子,面朝皇宫方向跪了下去。古贺把妻子扶起来。“我若死了,希望你不要哭。”他说。可是,古贺还没有死,英子就哭起来了,而且哭得非常伤心,哭得浑身都抽搐起来。

“时间十分紧迫,我得马上去见你父亲,有件至关紧要的事请他支持。对不起,我没时间劝慰你。”古贺吻吻儿子,“哭是痛苦的宣泄,不哭反而更难受,你就痛痛快快地哭吧!”他又吻了吻妻子那滴满泪水的脸颊走了。

东条忧心如焚,无限伤感地坐在书房里,正与妻子胜子在交谈日本是战还是降?战是什么结果?降是什么结果?正当夫妻俩越交谈越悲观时,女婿闯了进来。

“见到英子母子俩没有?”岳母问。“见到了。”古贺说,“请岳母暂时离开书房一下,我有件事要单独与岳父说。”他对胜子一鞠躬,“请原谅女婿的坦率和不礼貌。”“我不见怪,你们翁婿俩说吧!”胜子说着走了。“你要与我说什么问题?”东条问。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张《朝日新闻》,上面刊有贝尔纳斯对日本乞降照会的复函。“岳父正在研究这篇复函?”古贺手指报纸反问道,“您老人家是主张投降?还是主张打到底?”“我已经退位了,任何主张都无足轻重。”东条说。“不!您老人家在帝国政界、军界仍有不可低估的影响。”古贺说,“您的许多老下属,确切地说,就是一些主张与敌人决一死战的年轻人,正殷切地希望获得您老人家的支持呢!”“我只能使他们失望。”东条断然拒绝,“尽管我的观点与他们一致,但我以天皇陛下的圣命约束自己。”“您老人家难道没有想到投降的可悲结局?”古贺的脸涨得通红,“没有想到敌人会定您为战犯而被处死?”“想过。我刚才与你岳母交谈过这些问题。”东条绝望地说,“到时我就自尽。”“有一线希望,就要争取活下去,岳父!”古贺劝道。“御旨已定,对于我这样的人物,一线希望也没有了。”东条百感交集,深深叹了口气。“只要您老人家支持我们打到底,希望还是有的。”古贺说。“我已经说了,我不能违背圣命。”东条决心已下,“希望你听岳父的话,一切按圣命行事。”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岳父不必为我担心。”古贺见岳父的态度如此坚决,就没有将请他出面说服若松惟一的要求提出来。“我走了,请岳父多保重。”他泄气地起身向岳父鞠躬告辞。

“今天是英子的生日,正等待你回来吃生日饭呢!”东条说。“顾不上了,近卫师团参谋部有许多事情等待我处理。”古贺回头说了一句走了。“古贺你要循规蹈矩走正道。”东条又叮嘱一句,但没有听到女婿的回答,只有急骤下楼的脚步声传来。井田正隆找到了上原重太郎,但森刚猛雄参加御前会去了。同样的原因,畑中健次请椎崎二郎说服梅津支持他们,也没能马上见到梅津。

御前会议在御文库地下室召开。铃木说:“遵照天皇陛下的圣意,臣比诸位先一步来觐见陛下,如实向陛下禀告最高指导会议和内阁会议,关于接受四国公告和贝尔纳斯先生复函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他心情十分沉重,“臣作为首相,对两个会议都未能取得一致意见深感惭愧,谨乞求天皇恕罪,并恭请圣断。”

裕仁为着日本的成败担了太多的心思,心里挤得一点空隙也没有,好比消化不良偏要贪食一样胀得难受。他说:“朕仔细听了铃木君的禀告,又仔细听了诸君在两个会议上对帝国投降的各种意见的录音,但朕的看法仍然不变。朕现在重申,如果继续战争,只能使帝国走向彻底灭亡。朕认真研究了贝尔纳斯先生代表四国政府首脑的复函,认为四国对帝国十日所发照会的答复是令人满意的,是可以接受的。”

他掏出手帕,摘下近视眼镜,擦了擦眼睛,继续说:“应该说,不论是主张投降还是主张再战,都是从帝国的前途命运着想,其出发点都是好的,无可非议。但我们想问题不应该回避现实。几天来,关东军和中国派遣军都伤亡惨重,帝国本土更是创巨痛深。朕认为,农商、军需、运物通讯和文部四相在内阁会议上的发言是正视现实的。同盟军的确已经从帝国四面海面包围了我们,帝国臣民的厌战情绪的确是日益增长,今年的水稻生产的确长势很糟,会严重减产,敌人对帝国本土的轰炸和炮击的确是越来越变本加厉。总之,他们说得很中肯,战争不能再继续了。”

他见阿南、梅津、丰田等人坐在那里很不自在,以抚慰的语调接着说:“朕完全理解,对于陆海空三军将士来说,俯首缴械,目睹祖国被敌人占领,是何等的心痛!朕也知道,为了大和民族和天皇朕,全国臣民不惜牺牲。但朕关心的不是一己的安危,而是保卫帝国不遭到彻底毁灭,保住臣民不再受到原子弹和一切炸弹、炮弹的杀戮。一想到义勇的将士要解除武装,忠诚的大臣和高级将领要蒙受战犯的羞辱受惩处,朕的心在滴血啊!”

不知是有泪还是欲哭无泪,他又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接着说:“美国有多少原子弹,只有天知道。因此,不管受多大的羞辱,必须立即接受四国提出的条件结束战争,这总比目睹帝国彻底毁灭好。朕现在只能以无限悲痛的心情忍受不能忍受的一切,而寄重振帝国的希望于未来。这当然是一个复杂而困难的课题,不是一年两年可以解决的,但朕相信,只要全体臣民戮力同心,是可以做到的。”

他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又说:“朕一想到在各个战场和在本土牺牲的将士及其遗下的妻室子女,悲痛无法形容。还有许多人或受伤致残,或家产荡然,或生活无着,一想到他们,朕就五内如焚。朕重申,一定尽一切力量给予他们以关照。”

他挥了挥手,继续说:“由于众多的臣民对目前的严重局势一无所知,当他们听到政府决定投降时,一定会万分震惊。如果在座诸君认为必须由朕亲自向臣民做解释,朕义不容辞。特别是军队,对投降决定一定会感到格外沮丧,进而产生严重的抵触情绪。陆军相、海军相和陆军参谋总长、海军军令部总长要说服军队接受投降决定是很不容易的,但又必须不遗余力地去说服他们。如果你们要朕到什么地方去解释,朕都可以去。我们的一切努力,就是防止‘二二六事件’的重演。”

他环视一周,提高嗓子说:“朕已经在投降诏书上签字了,并已盖上了御玺。要求内阁诸君遵照宪法之规定,尽快在上面签名,争取在八月十五日上午十二点向全国广播。至于是先录音再播出,还是朕直接去广播电台向全国宣读,请诸位酌定。”他很吃力地站起身来,离开局促的地下室。

裕仁一走,有的人默默流泪,有的人失声痛哭,阿南、梅津、丰田、米内和农商相石黑忠笃、大藏相广濑丰作等人边哭边虔诚而悲痛地双膝跪地。人,能够自由自在地通过哭强烈地表现自己心中的痛苦,也是一种享受。泪眼人观泪眼人,谁也不劝慰谁,也无需别人劝慰。他们既哭国家又哭自己,谁也不知道同盟军占领日本之后自己的何去何从,是受审乎?入狱乎?死刑乎?哭够了,各自离开地下室驱车回家或去工作单位。皇宫前面的路破烂不堪,他们早已将小轿车换成越野军用吉普车。旧车破路,震得车上的零部件稀里哗啦作响,叫人担心跑着跑着会连车带人一起天女散花。

阿南在陆军省院内一下车,竹下正彦就迎了上去,对姐夫说:“快七点了,肚子一定饿了,我为你准备了肉包子,还有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和米酒。”阿南说声:“谢谢!”就与内弟上楼去。他拿出两个瓷酒杯斟上酒,对竹下说。“来,陪我喝。”他吃了几块排骨,喝了几口酒,又说:“请你为我多准备点排骨和米酒,明天下午你陪我喝几个小时。”

“陆军省有许多事情等待你处理,你能清闲几个小时?”竹下不解地问。

“我已经写了辞职报告,明天上午向铃木首相一送,就无官一身轻了。”阿南说。

“你不能辞职!”竹下着急地说,“你必须指挥我们与敌人决战到底!”

“不行啊!你知道,天皇的权力是绝对的,御旨已定,我义无反顾。”阿南语气坚定,“你陪我痛痛快快喝几个小时,我就自杀。”

“你真的要自杀?”竹下一惊。

“你不是说过,我若接受投降就应该自杀吗!”阿南说。

“大将,陆相,姐夫,你原谅我吧!”竹下起身对阿南一鞠躬,“那是气头上的话,请你别记在心上!”

“即使你不那么说,我也会自杀。只有这样,我才能对得起死去的和活着的全体将士。”阿南凄然地说,“我只要求你在我自杀之前,不要告诉你姐姐和你的两个外甥。”他的妻子怕挨炸,两个月前就躲到东京郊区去了,他的两个儿子都在海军服役。

“我理解你,姐夫!”竹下理解阿南,理解受武士道精神支配的日本军人视死如归。

同一个时候在参谋总部。椎崎二郎按照畑中健次的要求,将那份声明送给梅津美治郎。梅津将声明浏览一遍,惊疑地问:“这是阿南大将写的?他同意发这样的声明?”

“是陆军省几个年轻人代他起草的,正在争取他的同意。”椎崎如实说。

“可以肯定,他绝不会同意的。”梅津说。

“正因为如此,我才拜望参谋总长。”椎崎说,“如果你同意,这声明就以参谋总部的名义发表。”

“我同样不会同意。”梅津立即回答,“天皇已经做出投降决定,我已经无能为力。作为帝国军人,我必须服从天皇。”他的语气是坚定的。显而易见,他已放弃了先前设想的一切计划,准备吞下这杯伤悲而屈辱的苦酒。

现在已是十三日晚上八点。这时,近卫师团长森刚猛雄在他办公室与两位来访者交谈。他们是井田正隆和上原重太郎。森刚听他们说明来意,不免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