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话长。”钱俊卿说,“大致经过是这样的:墨索里尼首相计划去瑞士避难时,他召集各国大使和临时代办开了个会,说他没能让各国使馆人员早日回国感到后悔不已,对他无能为力帮助各使馆人员离开意大利回国,一再表示深深的歉意。于是,我马上与日本临时代办大泽弘年先生磋商。好在他有个表哥在米兰开洋行,家里十分富有,不仅有几辆汽车,还有一架运输机。四月三十日,我们就乘坐这架运输机到了德黑兰,然后在德黑兰包了一架客机回到南京。”
“谢天谢地!也得感谢大泽先生,他不愧为盟邦朋友!”陈公博说,“钱先生回国后,暂时在外交部任顾问吧!其他人员请李先生做适当安排。”
可怕的消息不断传来,陈公博越发感到积蓄一批金钱的重要和紧迫。他除了从送给日本的那批黄金中留下一千两,交给莫国康保管以外,还打算从中央财经委员会再捞一批黄金。他送走了周佛海、李圣五和钱俊卿,立即带着莫国康去找财经委员会秘书长何炳贤。他煞有介事地对何炳贤说:“何先生!刚才盟邦铃木首相打电话给我,除了对我们支援的那批黄金表示感谢之外,还委婉地说了说他们面临的经济困难一下子很难解决的话。言下之意,是希望我们再支援一点。有什么办法呢?从两国政府的共同利益着想,我想再从经委会金库里拿出两千两黄金支援他们!何先生的意见呢?”
陈公博说的铃木首相,是铃木贯太郎海军大将。四月五日前首相小矶国昭因反对与美英两国媾和,加之面临内外交困的严重局面,他的内阁被迫总辞职。四月七日,裕仁天皇指定以处事温和著称的铃木贯太郎组阁。
何炳贤听陈公博说要从经委会金库再提取两千两黄金给日本,沉思好一会才说:“金库里一共只有两千五百两黄金了。陈主席!请恕我直言,时局如此糟糕,我们不能不考虑留点黄金以防万一。也许是我过于悲观了!”
陈公博感到何炳贤同气相求,深情地说:“不是何先生过于悲观,而是现实如此。好!这两千五百两黄金由何先生保管,不论任何人,即使是周佛海先生要动用,也不能同意。至于再支援日本一批黄金,我从别的地方想办法。”
“请陈主席放心!”何炳贤很感动,“我何炳贤就等于是陈主席的内当家!”
晚饭后,陈公博刚放下碗筷,在洗漱间洗了个脸,中央通讯社副社长赵慕儒送来了一则由日本同盟社转发的美联社消息。消息说:“四月三十日下午,苏军将一面象征胜利的红旗插在柏林市中心的德国国会大厦。德国元首希特勒在德国总理府地下室自杀。五月一日下午五点,德国代表凯特尔陆军元帅前往苏军总指挥部会见朱可夫元帅,表示德国愿意无条件投降。二日凌晨一点,德军停止抵抗,苏军完全占领柏林城。”
陈公博看了这则消息,凄恻地说:“德国的结局是我们早就预料到了的。等会,请赵先生给在上海的周佛海先生打个电话,将这则消息的内容告诉他。你是《中华日报》的代理社长,这则消息既然同盟社转发了,你们明天就见报吧!纸是包不住火的,让人们知道也好。”他想了想又说,“等会我给赵尊岳先生打电话,要他发表谈话,虽然德国投降了,但国民政府与日本保持一致,共同完成大东亚战争的政策不变。赵先生的谈话,连同这则消息同时见报。”
他给赵尊岳打了电话,刚放下话筒,电话铃又响了起来。电话是李圣五打来的,说德国驻南京大使韦尔曼要求陈公博接见他。陈公博对着话筒说:“德国不是已无条件投降了?他还要求我接见他干什么?”李圣五说:“他说请陈主席以对一个亡国奴的同情之心再接见他一次,他还有些重要情况向主席报告。唉!他见了我,泪流满面,也怪可怜的!”陈公博顿生恻隐之心,“那就请李先生领他来吧!”
韦尔曼,德国汉堡人,四十来岁年纪,他两眼红肿来到陈公博面前,伤心地说:“我已经不是大使了,是一个纯粹的亡国奴,陈主席阁下没有歧视我,仍然接见我,我感激万分!我要求拜会陈主席,一是将一个小时前里宾特洛甫外长与我通的一次电话的内容报告给陈主席,二是有个请求,希望能够得到贵国政府的同情和支持。”
“韦尔曼先生你说吧!”陈公博说。
“里宾特洛甫先生在电话中,首先将希特勒元首自杀的大致经过告我。”韦尔曼说,“上月三十日下午两点,元首与做了他十二年情妇的爱娃.勃劳恩正式举行婚礼。在敝国,爱娃与元首的关系是公开的秘密,几乎是人人皆知。大概陈主席与莫秘书也有所闻。李外长曾经是驻德国大使,更不用说了。元首与爱娃举行婚礼之后,在总理府地下室做了两个小时的正式夫妻。下午四点过两分,爱娃面带微笑,当着元首,当着元首指定为继任总理的海军上将登尼茨和里宾特洛甫等人,吞下一瓶氰化物。”他说的像亲眼所见一样,“几秒钟之后,她安然倒在元首身上。元首担心她没有死,又用无声手枪对着她左边的太阳穴开了一枪。接着,元首与登尼茨和里宾特洛甫等人亲吻和拥抱,然后泰然地坐下来,拔出无声手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开了一枪,满怀遗憾离开了人世!”他说到这里,深深地叹息一声。
陈公博边听韦尔曼诉说,边望着莫国康,莫国康也不时地望陈公博一眼。一个的眼神在说:到那个时候,你能像爱娃那样忠于我吗?一个的眼神在说:“到那个时候,我们能正式结成夫妻吗?”韦尔曼的叙述像一记记重锤,沉重地敲击着这对情人本已颤栗着的心扉。
“希特勒先生死得非常悲壮!”陈公博又兔死狐悲了,“我对他表示沉痛的哀悼!”
“谢谢陈主席阁下!”韦尔曼越说越痛苦,“里宾特洛甫说完元首的自杀经过,在电话里惊叫一声:‘情况不妙!’他说:韦尔曼我的好兄弟!我不能不告诉你,逮捕我的人已经来了,永别了!我还要说一句:好兄弟你打算走向何处去?千万要慎重啊!”韦尔曼尽量抑制泪腺不受副交感神经的支配,“陈主席!我已经无国无家了,我一个亡国奴还能去哪里?我只能恳求贵国政府给我,给我太太丹妮,给与我一道在南京工作的二十多个同仁一个安身之地,我们将去中国的工厂做工养活自己!”他起身向陈公博一鞠躬,“陈主席!你同情同情我们这些亡国奴吧!”
人生哲理告诉人们,用武力使别国人民沦为亡国奴的人,是世界上最懂得做亡国奴痛苦的人。
“韦尔曼先生!我同意你们的要求。”陈公博说,“你和你的同仁不必去工厂做工,你们的生活费用由我国政府负担,直到你们认为可以离开中国回德国为止。”
“谢谢陈主席的关怀和恩赐!”韦尔曼的眼睛里闪着新的光辉,“但是,雅尔塔会议已经规定,德意志将由美、英、苏、法四国分区占领,我的祖国已经支离破碎,四分五裂了,我永远无国无家了,陈主席!”
“也是。”陈公博说,“万一你们不能回去,我们负担你们一辈子!你们思想安定下来了,就做点研究工作。比如说,贵国为什么会败得这样惨,很值得研究一番呢!”
“陈主席万岁!”韦尔曼又向陈公博一鞠躬,“主席阁下提出的这个课题,我们一定认真研究。”陈公博是第一次听人喊他万岁,也很激动,起身紧紧地握着韦尔曼的手。李圣五和韦尔曼离去好一阵了,陈公博激动的心情才平静下来。激动过去是冷静。一切可怕的消息,都在预料之中频频传来,比出人意外而突如其来的凶讯更加折磨人,就像已经宣判死刑只等待执行一样。“我对韦尔曼的许诺等于空话一篇,国康!陈公博的话音里充满着深沉的悲哀。”“空话一篇?”莫国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们在南京待不多久了!”陈公博起身在房间踱了几步,“唉!何必想得那么远呢?国康你去与夫人弄几个好菜,我们三个痛痛快快喝几杯,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