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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心上藤蔓,盖过刺青

顾城竟然过分到这样的程度!程青言几乎要被气坏了,她这几天,时时刻刻都把手机抱在怀里,几乎要患上疑心病,总觉得耳边响着震动声,于是时不时地摁开屏幕,看是不是有顾城的短讯。

可是,直到顾叔叔摄影展的那日,依旧毫无动静。

倒是许密阳发来问候。

“你跟顾城怎么了?不太对劲啊……分手了吱一声,我好趁虚而入。”

摄影展是答应顾叔叔了的,已经放了他一次鸽子,再来一次,她自己一定会愧疚死的。

于是午后便匆匆打扮了一番,出门打车。

临行前给顾城发了一条短信:“你在哪里?”

短信并未抵达顾城的手机。

他光荣地停机了。

此番顾城正领着罗莎在摄影展的大厅里闲逛。展厅十分之大,顾续的作品被放在重点栏里,围在那静静欣赏的人实在不少。

“自豪吧?”罗莎笑着问他。

“自然的。”只是年少时他也想跟父亲学习摄影,可是母亲不允,总怪他太像父亲。

自然而然地放弃,是怕伤了母亲已经七零八碎的心。

顾城越长大越明白,这个世界很多事情,不当随心所欲。他活着,却不是为自己而活着。

这种不自私,也是像父亲的。

“哎,我喜欢这一幅。”罗莎笑着指着那只落单的忧伤的鸟。

新西兰的天空碧蓝碧蓝,可画面还是止不住令人伤怀。

顾城环顾四周,知道父亲最喜欢的那一幅照片,并未出现在展厅里。

这几年他的事业渐渐明朗,摄影被当做一个热门行业,摄影师也重新获得了社会地位,他不再是母亲嘴上说的没本事的中年人。

可事实上,母亲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常常大相径庭。

顾续终于抽出时间来,跟站在角落里的儿子和罗莎打了个招呼。

“莎莎真是长大了,越来越漂亮。”顾续笑着夸奖罗莎,尔后回过头来问顾城,“青言呢?”

顾城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失望:“她大概不会来了。”

顾续诧异:“怎么会,她之前还有打电话过来,说一定会来的。”

可是她并没有发短信给自己啊,顾城愣了一下,拿出手机。

倒是罗莎聪敏,提醒他,会不会是你手机停机了?

觉察停机后的顾城连跟父亲打下招呼都来不及就跑出去,旁边就有报刊亭,他要立马奔过去冲话费。

罗莎却急急地追上来,从台阶上三步并作两步下来。

“哎哟。”她崴到了脚,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你走那么急干什么……”顾城听到,于是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去看罗莎的脚。

“哎别动。疼。”

“崴了吧?”他思忖一番,“来,上来,我背你去医院。”

罗莎记不清多久没有这样伏在顾城的背上了。

她环着他的脖子,闻到他头发丝上的洗发水味道。

“你用的还是那种洗发水啊?”

她问他。

“是啊。换一种就会觉得不习惯。”

印象中,顾城一直用这种洗发水,从她认识他起,她便已熟悉这种味道。

这一天,问及程青言,他便不断用恋旧来形容他现在喜欢的女孩。

但是罗莎知道,真正恋旧的人,分明是顾城自己。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贪心地将他头发里的气息纳入自己的胸腔里。

顾城侧过头来问:“干嘛呢?”

“没事呢。”她笑着。

只是怕以后,再也闻不到这个味道罢了。

罗莎想,如果,她当初没有提出让顾城回国,如果,她好好珍惜顾城对她的好,如果……

没有如果。

该和谁在一起的人,就会和谁在一起。

这些啊,都是命运。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贪这一刹那的温暖罢了。

“可不可以靠一下你的肩膀。”

顾城犹豫了一下:“靠吧。你是个病号。”

不过是最后一次了。他心想。

于是感觉到女孩的头轻轻地贴在他的肩膀上,手紧紧地攀住他的脖子。

像很多年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

罗莎这时忽然抬起头来,她的目光被出租车下来的那个女孩吸引住,见她立马又重新钻回了的士,心下有点疑虑。

会不会……就是顾城口中的程青言。

可是伏在顾城背上的此刻,她却没有问出口。

怕自己太敏感,弄错了反而尴尬。何况顾城准备打电话给她的,一定会阐明情况,不会有任何误会。

这并非故意破坏,只是无心之过。

“小姑娘,您这是要去哪里?您半天也没说个目的地。”

程青言回过神来,神情恍惚。

“去……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没事儿,师傅您随便开吧。”

司机了然地扭动方向盘,干出租司机一年多了,他遇见过太多面孔。伤心的,高兴的,沮丧的,绝望的,或者是满面春风,一脸希冀的。

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个年轻的女孩的表情,僵硬的眉目是因为在强烈抑制住流泪的冲动,身子微微发抖,垂着头,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

这么年轻,可眼神里却有些不该有的不确定。

在他看来,不确定是不该属于这样年纪的人的,她们还未踏进社会,世界干净简单,对未来会有无限期待,也许没有计划,因为尚且不需要计划。不确定,是人生后来的事,被现实一点点地打回原形,像是一种变形的退化。

唯有不如意了,唯有被击垮过,才会“不确定”。

司机将车子开到了江畔,那边人烟稀少。他摇下车窗,看到城市的灯光在黑暗里伫立,孤独,又宏大。

再兜圈子下去,自己口袋里的钱怕是不够支付的士费了。于是程青言让司机将车停在路边。

司机缓缓地将车停下来,这里恰好是C城里唯一的河。

卢俞江要称是江其实有点儿夸张,顶多算河,河岸清浅,夏日来临的时候,会有生意人在江边支起帐篷,卖羊肉串和林林总总的小商品。

“师傅,多少钱。”她的声音脆薄得像马上就会碎掉,疲惫而无力。

“不用啦。小姑娘。注意安全。天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算叔叔免费载你的。”这个中年男人露出他的牙齿,和善地说。

原来他并没有打表。

其实自己一路走来,遇到的大多数都是好人啊。

只是不知自己哪里出了问题,即便是这些好人,最终都会离自己而去。

她感激地给他鞠躬,尔后拖着步伐走到桥上。

桥下,便是卢俞江的河水,像是静止的绸缎,无声无息地跟夜色一起缓缓流淌。

岁月的长河也是如此,并不深邃,只是那样地长,长得望不见来处,长得不知最终的去向。

卢俞江最后,会流进海洋吗?还是与其他的江流汇合,最后却还是各奔东西。

程青言提醒自己一定要平静下来,学着心理课上老师说的腹腔呼吸法。

脑海里却忍不住将往事像电影默片一般回放。

手触到脖子上的那个怀表。

这是顾城送给她的圣诞节礼物,她将它摘下来,放在手心里,冰凉的金属光泽,在手里渐渐有了温度。春日微凉又艰涩的风,一下子吹乱了她的头发。

看到他背着她的那一幕,像是如被闪电击中一般。

首先是,感到美好。

就像当时看到沈轻罗和纪卓然的那个吻时,自己浑身发抖,却心生嫉妒。

因为美好,所以才会嫉妒。

顾城,你骗我。

她这样想,眼泪噗噗地掉下来。

可是他又骗了自己什么。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误。蠢笨地以为天长地久。却不知有句话叫做。

上帝总是会把你最宝贵的东西拿走,以提醒你得到的太多。

可是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一路走来,拥有的只有回忆罢了。

是啊,他也许喜欢她,但并不最喜欢她。

他最喜欢的人回来了,他甚至连交代一声都不必,便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他未对她坦诚,却连骗都懒得骗她。

那种震撼和悲伤,和15岁那年无异,只是因为伤在同一个地方,有股钝重的感觉。

更麻,更悲哀。

她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同样的一种轨迹,像是兜一个圈子。方将心交付出去,原先属于她的那一颗就会立马收回,却不会轻易地把她那一颗还璧归赵。

真的,很难过。

从桥的那头追逐跑过来的年轻情侣,女生嬉笑着回头冲男生说,你快追啊,追不到我,我就跟你分手!

被爱的总是有恃无恐,才会轻易地说出分手两个字吧。

她编辑好的短信,却迟迟不敢发过去。

顾城,我们还是分手吧。

如果能够自己先抽身而退,是不是可以失败得更加洒脱一点,起码自己不会看不起自己。

起码看起来不是被丢下的那一个。

可是抽身而退,又哪里是口头的一句话就能决定心里的留恋不舍的。

我以为,我可以和你永远在一起的。

原来啊,是我自己把自己骗了过去。

那女生经过她时发出银铃似的笑声,她的心一紧,手一抖按到了发送键,于是天地失色,夜越来越黑。

那女生一个踉跄撞到了程青言,虎口被撞得生疼,手一松,手里的怀表和手机双双跌入那“岁月的长河”。

她大惊失色,像是被抽离了魂魄似的呆住。

男生赶了上来,将女友拉到身后,一个劲儿地跟程青言低头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撞掉了你的东西,我下去替你捡吧,请你原谅!”

女生却拖住他,一脸的担心。

男生说:“没事儿,这条河很浅的。”

“可是水很冷啊!”女生压低声音,脸上写满心疼,说,“我们赔她钱好不好?”

“没事啊!我是男子汉!”男生捏捏她的脸以示安慰。

程青言摆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东西不重要。我刚好不想要了。

这一刹那,说的是实话。

那对情侣再度道歉,背影消失的时候,她却立马反悔。

谁说……不重要的?

她像是疯了似的下到桥底下,将鞋子脱掉,踏进冰凉的河水里,一步一步地往方才手机和怀表掉落的地方走去。

脚底的鹅卵石咯得她生疼,冰凉的河水刺骨的寒冷,冬天还未彻底消退,街边慢慢绽放的花朵,不过是春天姗姗来迟的障眼法。

河岸边忽然有人朝她喊:“喂,小姑娘!你别想不开啊!”

原来是那个司机大叔,他开车离开,又觉得有点儿不太放心,热心的他于是守在那里,以防万一。

她一个踉跄摔在卢俞江里,幸好方才站的位置,下面是浅滩,河水不过没过大腿。

她朝那个大叔挥手喊道:“我没事!我东西掉了!”

当那个司机大叔一把把她从卢俞江里拽出来,拖回岸边的时候,程青言抱着怀表和已经溺毙的手机,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林瑶正在敷一片面膜,跑下楼来拾刚才飘下来的衣服。湿答答的程青言跟她撞了个满怀。

“程青言,你抗洪抢险回来呢?”见她浑身湿透,林瑶诧异地问,声音古怪,因为不能拉动脸部神经,否则会有皱纹滋生。

可是下一秒她就镇定不了了,因为抬起脸来的程青言满脸的泪水,林瑶倒吸一口气,抓住她的肩膀。

“你……怎么了?”

“哪块是你的毛巾?”林瑶从卫生间里探出头来。

程青言却迟钝着没有回答,邹欣愿压低声音提醒她:“喜羊羊那一块……”

林瑶抓起毛巾就往程青言身上猛擦,将她的头发擦干净。

“不是说下河捡手机吗?怎么感觉你去潜水了似的。”

“脚滑,摔了一跤。”她已经不哭了,淡定地回答。

因为知道是顾城送的手机,所以林瑶并不讶异程青言冒险下河捞手机的举动,只是嘟囔着说:“你这样被顾城知道了,他肯定急坏了。”

“不。不会的。”她猛地摇头,将一头湿答答的头发甩起来,几滴微凉的水落到林瑶的脸上。

“怎么了到底……程青言,你这副样子,好吓人啊。”

“那个……我他妈的,又失恋了。”她咬牙切齿地说,“不过,我不想哭,也不想倾诉。林瑶,让我一个人,冷静冷静吧。”

“怎么……会……”可林瑶心中也不肯定,毕竟当初她青眼看到顾城对罗莎。

不是热爱不会做出那样的举动的。

可是对程青言呢?她却也是觉得丝毫不让当初对罗莎的。

因为她嫉妒她们,不会是平白无故地嫉妒的。

“我去找顾城说清楚……”林瑶觉得大脑混乱,站起身来却被程青言拖住。

“拜托你不要去问他,留一点点尊严给我吧。”程青言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撑不足三秒嘴角垮了下去。

连伪装都没有一丝力气。身心俱疲。

程青言……林瑶没再作声,心头却有一丝叹息,反复回荡。

真是古怪,一模一样的场景,年少的时候想要人陪伴,身边却空无一人。可是此刻,却是宁可一个人独处,躲进被窝里发霉。

虽然狐疑和难以置信,可是林瑶还是接受了她的要求:“好,不过你把自己弄干了再躺上去。天气还很冷。你会着凉。有需要喊一声。对了,你手机坏掉,要不要帮你拿去修?”

她低低地回复林瑶。

“不必了。坏了,就坏了吧。”

原来,这就是她遭受冷落的理由。原来林瑶说的没错,她不过也是罗莎的影子。她感动得要死要活的事儿,哪怕是那次默契的圆舞,恐怕都不过是复刻与罗莎的回忆。

统统不过是,退而求其次,得不到真身,找个类似的影子,费尽心思,也未尝不可。

只可惜,她那样大费周章地说服自己,顾城也许是真的喜欢自己的吧。

可终究,还是枉然。

该发生的,总归会发生的吧。

并没有那种极度愤怒的感觉了,只是觉得周遭冰冷,整个人,像是被丢到了千年极寒的冰窖里。

冷,并且寂寥。

邹欣愿跑过来,给她接了一杯热水,把吹风机放到她的桌上。可是程青言已经没有一丝力气来说一声谢谢。

疲惫极了。她躺到床上,将还湿着的头枕在枕头上,眼泪迅速地掉下来。

虽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感觉了。可并没有习惯呢。也没有因为上次的教训而产生任何免疫力。那种绝望,反而因此更深,更悲哀。

很久很久以前,陆和年曾对她说,你值得被美好对待。

可是她此刻觉得,并没有所谓的值得被美好对待吧。即便她再好,再优秀,再努力,不过也是努力地成为一个优秀的影子罢了。真身回来,她必须退场。

可是顾城,你真是太狠。连真相都懒得揭示,要她自己去发现,去亲手撕开它的面目。

一片血肉模糊。

那条分手短信,静静地躺在他的手机里。

顾城深吸一口气,却难以平复自己的心情,于是拼命地拨打她的电话。

关机。

始终都是关机。

他冷笑了一声,你终于开口啦。

先前忐忑生气,这个时候,只是却希望她永远不开口,只要她不开口,心里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从外头的便利店冲好了话费,顾城重新折回医院。

这个时候罗莎的腿已经上好了药。崴得不算严重,只是微微红肿。

她觉察出顾城的不对劲,问他:“怎么了?”

他原本冷冷的脸色,挤出一丝笑容,怕瞒不过罗莎,索性蹲下身来,看罗莎的腿伤。

“疼不疼啊?”

“还好。”罗莎笑道,“不要再这样关心我,我会误以为,你还放不下我。”

顾城苦笑:“习惯了对你好,毛病难改。”

“联系上没有?”罗莎皱起眉头。

“没有。”一半真相,一半谎言,“算了。不理她。”

“顾城,你真的很幼稚诶。”罗莎无奈地摇摇头。

真的很幼稚,偏偏我怎么喜欢上你这么幼稚的小孩。

“很幼稚吗?”他露出一个笑容来,程青言也这么说。

顾续的摄影展办得很是成功,在M城名声大噪。这个中年摄影师用独特的视角诠释美,令人十分折服。只是有人这样评价: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所有的摄影作品,都像一种遗憾。

遗憾。是的。顾续想,的确很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