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巨大的震撼和使命,程青言不断地敲门,锲而不舍,直到路迪实在受不了,怒气冲冲地打开门来。
“你烦不烦啊。”
见是母亲丈夫的小孩,她的脸色更加难看。
“你够了吗?”
程青言却钻进了门去,任凭路迪发脾气。
路迪本来是自负的,她长得漂亮,从小都活在赞誉里。但是很快,她就知道,顾续不可能爱她。不是因为年龄,不是因为她不够好,而是顾续说,某种感情,一辈子,只有一次。
她原先猜测是他的妻子,可是他们毕竟离婚了呀。后来,她终于知道另有其人。
这一点,却让路迪更爱顾续。
所有萝莉爱大叔的故事,并不是都能像《杀手里昂》里那样浪漫好看凄情老少皆宜。
很可能,那个大叔,根本只把萝莉当萝莉。
所以路迪犯了那个年纪很容易犯的错误。并且,她根本无视顾续在被“下套”后的沮丧和悔恨。
到后来她悲喜交加地发现自己怀孕了,她跑去工作室找他,昂首挺胸地想要让他娶她。
在她眼里顾续是个负责任的男人,纵使现在不爱她,没事儿的,只要给她时间,他一定会爱上她的。
那是路迪的20岁,她骄傲得像只孔雀,以为天下无难事。
何况,从来没有人给过她正确的引导。她与她的父亲和母亲,一是近在咫尺的陌路,二是不如不见的仇敌。
可是那天,顾续不在。
顾城的母亲蔺余非坐在里面。她一直留有这里的钥匙,适时地,总会出现。
顾城也在。那日本来是来找父亲的。怎料他临时有个客人远道而来,因此在工作室里等他。
未料到,却等到从门口飞进来的一句“我怀孕了!”
然后,三个人面面相觑。
蔺余非冷冷地看着她,在一刹那的怒火燃烧后,望着路迪固执又坚决的眼神,讽刺她道。
“你觉得他爱你?”
他爱她吗?路迪再自负,却也知道不可能的。
蔺余非说,你图什么呢?图他娶你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年轻姑娘?然后舆论毁掉他的人生?然后你苦苦等着他怜悯着爱你?他是负责任的人,但是他分得很清楚,不爱就是不爱。然后,你会像我一样,受不了,跟他离婚,然后呢?小姑娘,你不过是给他一个重任,一个谴责,一个罪孽?
纵使她讨厌这个颐指气使的女人,讨厌她明明离婚了却还要介入他的生活,讨厌她自负又可悲地班门弄斧。
可是,她不得不否认,这个中年女子说得对。
是她不自爱,不自知,才犯了这样的错误。
他的事业重新辉煌,开始渐渐再起名气,她却要在这个时候,让他声名狼藉,背负一个道德罪名。
也对,于他而言,她太年轻了。
他的儿子陪她去打掉这个孩子。
顾城和他的父亲有三分相像,比她年轻的少年,小心翼翼地照顾她,欲言又止,跟他有一样的慈悲。
这种时候,反倒希望他是风流的,多情的,总而言之,这样还能给她一段幻想。
之后,她允诺不再见他。并且,不会叫他知道,她曾怀上他的孩子,并且,打掉了它。
“你能为他做的事,只有这一件。就是放过他。”蔺余非告诉她。
可是前段日子因为身体原因,她再次进了医院。诊断令人震惊,那便是她因为人流后的疏于养护,因而可能终生不孕。
这就是上天予她的惩罚吧。
路迪曾想到死,可是又转念想,那些对她而言有什么意义。
知道了顾续要在M城参加摄影展。她便只身跑来。因为陪她去医院的是父亲那边的人,因此父亲得知消息后,简直炸翻了天。
于是索性丢下一切,跑来M城。远远地,看着他就好了。毕竟他的成就里,也有她的一分求全。
至于以后的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走。
没想到,母亲跑了过来。也不知这个看起来弱小的女人用了什么办法找到了她的住处,拼尽毅力地敲门。后来,她无助了,竟求援于自己丈夫的女儿。
真倒霉。
竟然还要让外人来看她的笑话。美其名曰,同龄人。
不过她还是放程青言进了屋来,看着这个比她年幼几岁的小孩,拿什么资格跟她称同龄人。
她经历了多少,对方又经历了多少?分明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
程青言进屋后,径直坐到沙发上,抬起下巴看着双手交叉在胸前,有些傲慢和鄙夷的路迪。
开口说:“对你来说,那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路迪嗤之以鼻,“如果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生小孩,而委曲求全跟别人生下来的,根本就是个孽障。”
她在说她自己。
程青言倒吸一口气,叫她:“路迪。”
路迪不再睬她:“让你进来是了她的心愿,你敷衍一下便可出去了。”
程青言语气平静地说:“好。我开门见山。我来呢,是素媛阿姨担心你想不开。所以,路迪你给我听着,既然连……”说不出生不出孩子几个字,她顿了顿,明白路迪知道她的意思,继续说下去,“那失恋根本不算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失恋?”她回过头来,狠狠地盯着她,“她告诉你的?”
程青言笑起来,就连这种风声鹤唳的神情都与当时的自己如出一辙吧。20多岁,能有什么别的大挫折,基本与爱有关。
“你喜欢的人,应当也在这个城市吧。”她猜,不管路迪用多敌视的眼神看着她,“爱算什么,爱不到,又怎么样。”
她此刻是云淡风轻了,但是,若是当初有人与她说这些,也会被届时的自己当做狗屁一堆。
路迪的神情终于松懈下来,轻蔑又无奈地说:“少来了。我再也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了。”
可是程青言笃定地说:“不,你还会的。”
路迪抬起头来,目光里有几分挑衅:“少来了。”
“你看看这周围的人,都活得那么疲惫,爱过一次就用尽力气了,一生都修复不好。你觉得我妈,爱你爸吗?”
程青言想了一下,然后告诉她:“爱不仅仅是为他可以去死。当你想要跟一个人一起生活,并为之努力之时,你会发现,爱也可以是为了对方好好活下去。”
“喂,你应该恨她的。我是说,杨素媛。她是抢走你爸爸的罪魁祸首。”路迪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程青言咧嘴一笑:“不。属于一个人的东西,是抢不走的。所以没有必要恨。”
“呵呵。这个答案倒真是……”路迪直直地看向她,“你以为,你是圣母吗?”
“我也有恨的人。只是恨要耗费太多力气了。霸占了我太多的时间。真的很浪费。何况,如果你恨的人恰好想对你好,你却阻对方在世界之外。实在不是聪明人的做法。”程青言很长时间后,慢悠悠地说,“她那么爱你呀。路迪。我都好久没见我妈了。”
路迪愣了一下,忽地垂下头来,微有不甘嘀咕道:“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跟她沟通。”尔后她猛地抬起头来,有些疲倦地朝她摆摆手,“好了,我想一个人静一会。你能不能出去?顺便告诉她,我根本没事儿,放心吧,为爱自杀这种事,我路迪干不了。”
她退出路迪的房间,回到大厅的路上有些伤身地想:
C城,竟成了那么多人奔赴爱情的地方。
素媛阿姨被她劝回了旅社,她虽然仍有疑虑,却在程青言说,您在这里,是会给她压力的。倒不如信任她一回,她是您女儿,没有那么脆弱。
素媛阿姨默默垂泪,只是我都不忍心问她,那个人是谁。害她成这样子的人,是谁。
是心甘情愿。也许以后会后悔,但眼下,一定不会。
但是她没有说。
但她知道路迪不会选择自杀这条路,能那样用力地表达恨意的人,不会轻易地结束自己的性命。
那样,折腾到现在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不过还是谢谢你了,言言。我这个做妈妈的实在没用……其实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素媛阿姨抬起说。
她只是顿了顿,然后抬起头来,瞳孔放大:“阿姨,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爸爸和我妈妈,到底,有没有相爱过?”
回家的车上,她给顾城打电话,可他一直没有接。
她想,一定是在和他父亲吃饭吧。所以就将电话放进包里,望着窗外的夜景。
原来,那些她以为在局外的人,已经组成了她的生活,并且水乳交融,成为她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部分重要,一部分,也许不那么重要,却也在对她的生活造成潜移默化的影响。
她掏出那串纪卓然送给她的链子来,轻轻摩挲着上头的两只猫。
下车的时候,她将那一串金链子,放在了路边的一个睡着的乞丐的枕头内侧。
过去了。终于,都过去了。
回到宿舍的时候,邹欣愿正在跟她的男朋友煲电话粥。这是她上大学后换的第四个男朋友了,各个类型迥异,高的矮的胖的丑的老的少的。个个都像是真爱。
她打开电脑,上QQ。
鼠标停滞在自己一直空白的签名上。表情凝重,尔后终于烂漫地笑起来。
应当活得像个大学生嘛,于是对顾城隐身可见,然后改了签名,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将旧字,改成故字,与顾谐音。
她想起曾经沈轻罗轻蔑地说,不如纪卓然。
情人眼里出西施。倒是佩服她的情深意重。
但是,纵使曾经百转千回地梦见他,放不下他,此番于她而言,已是人不如顾。
设置了上线提醒的顾城,收到程青言上线的消息,他喝得微醺,人有些难受。
方从外头回来,看到她的签名时,整个人僵住。
这个时候,程青言的电话进来,他带着些倦意接了电话。
“对不起。忙完后想过来,但是你没有接电话。”
“你到底,去干什么了?”他还是有点儿不甘心,借着酒劲问。
“素媛阿姨来了。有点儿急事。”具体的事儿,还是替路迪保密吧。
“你最讨厌撒谎,对不对?”顾城这边顿了一顿,尔后语气古怪地问她。
她愣了一下。
“算了,没事。晚安吧。程青言。”
顾城挂掉电话,
人不如故?呵呵,果然,还是他还是不能与纪卓然相比。也是,他陪她经历了那么多年最宝贵的光阴,透支了她所有的热情,待到他时,不过是一种退而求其次的冷却罢了吧。
狠狠地将手机砸向窗外,却砸在窗户上,狠狠地碎掉,一部分碎片弹到脸上来。
“靠!”顾城抓狂地踢了一脚凳子。
老赵正在打游戏,诧异地回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顾城,头一次看到他跟精神错乱似的手舞足蹈。
“没事儿吧哥们?错乱了?”
“大姨妈来了!”顾城吼道。
顾城变得有点儿古怪,短讯三言两语,电话里总是闷闷的。
甚至说好的摄影展,他也迟迟不提。程青言有点儿窝火,可是她是沉得住气的,他冷暴力,好,她接着,只是有点儿懊恼。
是因为她放了他父亲的鸽子吗?后来她亲自打电话给顾叔叔道歉,叔叔倒是和善地说没关系,并且叮嘱她一定要来看摄影展。
她恨恨地想,顾城,你简直小心眼死了!
可是她也不知怎么的,就是问不出“你怎么了”这个问题。
有时候,当你习惯了一个人对你好,对你温声细语,言听计从,对你信誓旦旦,你便很难适应他的略微改变,你可以践踏他的好,肆无忌惮,但就是不能低下一点姿态来求和。
哪怕问一句,为什么。
程青言只是想,看谁,犟得过谁。
时间是一种容易令感情升温,却也容易让误会变质的奇妙东西。
偏生命运爱看一出又一出的闹剧,似乎不如此,世界和平,爱情顺利,便不再显得珍贵。
这种方式,名叫考验。
耐力强的,运气好的,挨过一刀从此更加坚固。而本就稀薄的,却从此不堪一击。
这几日,顾城觉得自己没出息透了。没事就爱盯着手机,企盼着程青言良心发现,跟他解释些什么。亦害怕着,她要是……直接跟他说他最害怕的那些话该怎么办?
也安慰自己,有什么的,不就是失恋吗……
可是这安慰也太无力了。
这时候,终于有短讯进来,顾城紧张地抓起手机,却不留神将其砸到地上。
老赵回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这家伙,最近古怪得过分了。
并非程青言的短信。而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在你们学校门口了。罗莎。”
罗莎三天前回国,听说了顾叔叔在这边忙摄影展的事儿,便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她坦言,这样急着过来,不过是为了见到顾城。
“没想到,当初是你为我出国,如今我却反过来为了你回来。”罗莎将提拉米苏上的爱心搅掉,笑着叹了口气,复又问,“你当时说的人,就是现在这个女朋友吗?”
“是她。”顾城将罗莎缺席的这些年的事儿,简单地说了一遍,纵使空气平淡,可心里竟有几分隐隐作痛,话语间便带了几分自嘲。
“果真是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所谓芸芸众生中,一眼看到你。便是说的你们吧。只是我当时真是不甘心。觉得你怎么会因为对一个小女孩产生保护欲而嫁接到我身上。其实我哪有那么弱。但如果当时你没跟我提过,让我不会有坐人替身的屈辱感,也许,我们现在还是众人艳羡的一对。”
“你知道的啦,我这个人,最大优点就是坦诚。”顾城耸耸肩。
“只是不知,我等的人,等我的人,还在哪里迷茫呢。”
“我认识的罗莎,可不带怕的。”
“是不带怕的。只是你明明最了解我,还偏要保护我。真难为你。”罗莎笑着说,“你们之间的心结,一定要想办法解开。”
“嗯。”
“要是解不开的话,短时间内来找我。过期不候。”罗莎调皮地眨巴下眼睛,她漂亮得过分,引来C大的那些男生纷纷侧目。
顾城大笑道:“那估计还是不要找了。你何等畅销,省得到时来碰一鼻子灰。
笑后心中有些惆怅。
程青言,你是不是,不打算解开我心里的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