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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异乡人飞歌(3)

三个人沿着护城河的石街走,石街通向南门的大桥头。桥面地摊上,摆满了卖种子的、卖药材的、卖针头线脑的,大憨在卖刀具的摊子前蹲下来,随手拿起两把刀看着。“这刀怎么卖?”卖刀的抢过他手中的刀,“哐当哐当”地敲了几下。大憨问:“这刀卖吗?”卖刀的不出声,只对敲着刀子。阿土猴看着卖刀的人,悄声对大憨说:“他是个哑巴呢!”卖刀的哐哐哐哐敲了四下。大憨说:“一把四块?太贵了!”卖刀的挥刀往地上砍去,刀子吃进垫木深处,刀叶片颤动不已。他见买家还不信服,举起另一把刀,又往一块石头砍去,火花溅起,石头上留下刀痕,那刀口居然丝毫不损。“唔,是把好刀,三块钱行不行?”卖刀的又哐哐哐哐敲了四下,一下比一下重,把要说的话,全敲在那刀上。大憨看了看阿土猴,伸手往怀里掏钱,阿土猴封住大憨的手,突然平伸出七个指头:“两把七块钱,七块钱!”

卖刀的举刀大声击了一下。

大憨把刀子分给他的两个随从:“这是南门大桥头地面,我空手还行,你们得有件防身的器件。”阿土猴笑说:“我们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打人的。”两个人把刀子掖进怀里,扭着身子过人。阿信喜欢人多,遇上女人家,他本性难改,混在人堆里乱挤,不时惹来愠脸白眼。大憨伸手在他的屁股上掐了一下,阿信身子往上一蹿,阿土猴大声笑说:“你把他的裤子脱下来,他才会老实呀!”

“我肚子饿了,我要在这儿歇呢。”

在卖蒸包的车摊前,阿信吸着鼻子不肯走人。大憨掏钱买了几个,三个人坐在桥头的老榕树下吃了起来。他们坐的是凸出的树瘤子,那树丛披覆的地方,足有村庄小半个场子大。“真是邪门了,城里的榕树也比乡下的大!”话音未落,只见前面不远处一阵骚动,有人喊:“打起来了!打起来了!”阿信瞪着眼睛站起来,被阿土猴一把攥了下来:“别多事,小心你胯下的蛋!”可前面的人圈子越围越大,好像打斗进入高潮。大憨一口吞下大半个包子,哑着喉咙说:“瞧去,我们瞧瞧去!”他们走近人群,踮脚也看不见里面的人。有围观的人退出来嘀咕道:“那孩子真是犟种,瞧他被人打的。”大憨听见心里一动,他大喊一声吆喝同伴挤了进来,只见地上扭着两个人,看上去打得都没有力气了。

“向日!向日呀!”

大憨上前拉起儿子,另一个见势不妙就要走人,阿土猴一把扭住他,阿信照准那人的腹部就是两个拳头。“他偷我的钱包,我寻他两天了!”向日嘴角溢着血,他把一口血沫吐出来。大憨扶儿子起来,看一眼被阿信刀架脖子的人,叫儿子动一动身子。向日稍微动一下身体说:“我没事的,只是饿得慌呀!”

四个人进了临河的小店,点了几个家常菜,闷头闷脑地吃起来。向日边吃边说起被扒窃的事,原来他进城时被人偷了钱,身无分文不能行动。“我认得那家伙,如果不是饿了两天,他哪是我的对手?”阿信说:“你慢慢吃,吃饱了长大了还可找他打,我已帮你把他的脸做了记号。”大憨说:“吃了饭我们得快撤走,这里可不是久待的地方。”阿土猴说:“我们得找人呀,还有两个女人在城里呢。”

正说着,一团黑影把门口的光挡住了。向日他们抬头看,大门外站着一拨人,足有七八个,个个手上都掖着家伙。那个与向日打架的人捂着脸,尖着声音叫道:“就是他们!他们的手上有刀!”阿土猴他们全站起来,只有大憨还端坐在那里,他的手抓住方桌的两只脚,微侧着一张脸,眼睛瞧都不瞧那帮人。他只对他的儿子发话:“儿子,把事情向这帮小兄弟说个明白!”向日听从父亲的话,上前直指那人说:“你在车上偷了我的钱,还好意思带人来!”那人说:“我偷你的钱?你有证据?”向日说:“做了事还敢抵赖,哼,你就是烧成灰,我也会认得你,我在车站和大桥头找你两天了!”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店主拱手告饶,“打架到外面打去,到外面打呀!”

大憨站起来大手一撸,把店主放在身旁的椅子上。“你给我坐下来,不会打架的!”他沉着声音说,“你们谁是说事的,请站出来!”

一个光头后生站出来,挠着没有头发的头哈哈大笑说:“这位大叔是个说理的。好呀,那你说说看,我们好好听;只是我得先告你一声,在这大桥头地面,我们是习惯用拳头说话的!”一伙人轰然大笑,偷钱的人跳着叫道:“兄弟们,打死他们!打死他们!”

大憨依然端坐在椅子上,他用目光巡视着那帮人,最后罩住光头后生说:“小兄弟,我告诉你一句实话,我是个打铁的,一生除了打铁就是打架,可我今天不会跟你们动手。我家里人丢了,我们是来找人的。”大憨说着站了起来,大声一喝:“阿信,取刀来!”大憨接过刀,突然伸出左胳膊,露出粗壮结实的手臂,他捏紧拳头说:“小兄弟,把你的手移开让我看看,我照你脸上的刀痕双倍赔你!”说时慢,那时快,大憨右手执刀直划入左手的肌肉,刀锋过处一道鲜血往外溢出,从他的手腕上流了下来。大憨捧着手臂向门口走去,那帮人脸上吓出土灰色,有两个见状撒腿走人,待在那里的人下意识闪开一条过道,眼睁睁地看他们从身边走过。

四个人紧贴着过了大桥,阿信走路有点跛落在最后面。他一只手攥着刀,一对眼睛不时回头张望。向日护着父亲,用手捏着父亲的胳膊止血。大憨说:“不碍事的,我们到后街上一点白药,用纱布包扎一下就好了。”

后街是城市的古城区,那里有旧县衙、道观、街巷和牌坊,后街的中药铺新中国成立前都出了名。小巷里有字画店、花鸟店、打棉店和瓷器店,看命和算卦的,把招牌贴在电线杆上。大憨在一家中药店处理完刀伤后,在后街小巷随意溜达着。他们走到一个门洞前,大憨突然停住脚步说:“走,我们进去看看。”三个人跟他进入一处有天井的厅堂,站在一个飘浮着檀香的厢房门前。大憨说:“你们在外面候着,我来找人问路。”

大憨进入那个厢房,案子后坐着一位中年人,头发稀疏,身体猴瘦,目光明澈。大憨上前打招呼,他按照中年人的吩咐,焚香祷告过后,接过三片古铜币卜卦,每卜一下,中年人在纸上做一个记号;卜了六下,中年人抬头看着大憨问:“兄弟你问什么?”大憨说:“我找人,我家人丢了。”那人问:“大人,小孩?”大憨不知道该不该说,只是含糊地答道:“请你算算看,到哪里可找到她们?”中年人口中念念有词,沉吟半晌后说,“照这卦看,你得往东走,你要找的人在东边。”

“我要找的人在东边?”

“是在东边,你这卦阴气重,如果我这卦书没有出岔,你丢的人该是女人吧!”大憨忙掏出五元钱压在桌子上:“请你算算看,她们现在还好吗?”

“这个我可不能给你保证。”中年人收了钱,从案头拾起一棵纸烟塞在嘴上,他悬着火柴久久没有擦亮,当他划着火柴时,眯着眼睛看着火花说:“身上见红无大碍,不见红倒费思量。”大憨下意识地摸了摸长袖子,刀伤在里面还在隐隐作痛……

县城的东边是平原,平原上沟河纵横,一张四通八达的水网。东边河沟水上,游弋着一只只小船,它们运载水乡的物产,穿过堤岸边茂盛的荔枝林,停泊在城市边的码头和渡口上。大憨一行四人站在岸边,眯着眼睛看船上船下,人来人往,那样子与其说是在找人,毋宁说是在看风景。在码头的人群中,阿信挥手叫着琦琦的名字,抢前把一位少女的肩膀按住,少女回头时冲着阿信笑。阿信忙拱手道歉,惹得阿土猴捂着肚子笑蹲下来。

“我们这样会找得着吗?”

转眼间城市夕阳西下,华灯初上,然而那晚的灯光好像朦胧斑驳,抬头望处,天空高悬一轮明月,月光倾泻在城市上。“天哪,我看到月亮了!她们一定也看到月亮了!”阿信随口道出的一句话,给阿土猴的头脑开了一点窍。“我们坐下来,好好琢磨一下。”阿土猴说,“有时候想比做好,闲比忙好哩!”大憨吁嘘一口气说:“走得够远了,我们是该找个地方歇息。”

几个人进了车站,候车室里面的长条凳空着。大憨买了一些吃的东西,分散给阿土猴和阿信吃。向日站在大门外看进站的车子。阿土猴说:“你们想想,这事情咋想都有点怪异,琦琦跟人走倒还罢了,怪就怪在玉珠也失踪了。”

“是呀,她到城里两天之后,会遇上什么事?”

“她能遇上什么事。”大憨吐出一口烟说,“身上没有钱,年纪那么大,谁会害她呀!”

“按理说如果没有找着,她该回家去。”阿土猴用会计的头脑分析道,“如果找着了,事情可能就不一样。”

“是呀!为什么不往找着处想,她找着琦琦了,母子俩在一起,一时回不去,还是说得通的。”阿信说。

“找着了?!”大憨瞪着眼睛,头脑反应不过来。

“为什么不能找着了?”阿土猴进一步运用他的推理分析,“你想想,咱琦琦又不是一个傻孩子,她是喜欢上那个卖艺后生,才离家跟他走的,说不定这会儿在一起呢!”

“有没有这种可能?那些江湖人靠得稳吗?”大憨还是半信半疑。

“江湖人也有仗义侠气的,你能说他们全是骗子?”

“可算卦的说她们在东边呀?”

“那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他说他的,我们找我们的。反正今晚我们在这里凑合,明天再看吧。”阿土猴说着脱下鞋子,垫在脑后做枕头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