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禅与老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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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自序

当笔者写完《禅与老庄》一书后,才发现自己不是禅和老庄的忠实信徒,因为笔者已犯了禅、道两家的大忌——谈得太多了。

然而促成本书的问世,却有不能自已的动机,不得不谈;所以笔者宁愿吃禅师的棒喝,被老庄讥为“言者不知”,在画“龙”类“蛇”之后,又补上这篇“添脚”的自序。

禅,本是中国的土产,可是今天它在西方的吃香却远胜过中国。日本铃木大拙在美国传禅,曾被誉为东方的圣人,由这一点可以看出美国人士对禅学的醉心。因此,有许多学者认为西方人士已了解东方文化的伟大,当然这只是乐观一面的看法。而在乐观的背后却有无限的深忧,因为西方人士所接触的禅多半来自日本,而日本从中国所输入的禅已是中国禅的末流。今天日本学者在美国传禅,为了适应西方人士的心理,又都把日本禅再加以西化。我们不能说日本学者对于禅学没有贡献,例如他们把禅道普遍化,影响到生活各个方面,像插花、茶道、禅画、箭术、武士道等,但这些只是禅的意境的运用,比起慧能禅那种雄厚的纯朴境界,显然已经走了样,变了色。

尤其西方人士今天之所以疯狂地爱上了禅,乃是由于他们对自己宗教的失望,对机械文明的厌倦,而形成的一种不满社会、不满文化的偏差心理。固然,高明之士能借禅的提升力量超拔时流,以谋新的发展,例如默顿(Merton)著有《禅思的种子》,高汉(Graham)著有《禅的天主教义》,都是用禅去净化他们的思想,但这种杰出的人才毕竟有限。多的是浅见之辈,徒拾牙慧,拳打脚踢,走入了狂禅;等而下之的,更以脏为净,以乱为高,变相为嬉皮之流。虽然嬉皮的形成原因很多,但美国有许多学禅者的类似嬉皮早已为有识人士所不齿。

事实上,中国的禅宗和儒、道两家有着不可分的关系,正像花、叶、根茎是三位一体的,不可能把花单独剪下来,而求其芳香永固。日本从中国接枝过去的禅学已有偏枯的现象,但幸好日本人对中国的儒、道两家并不陌生,所以还能异地开花。可是今天的美国对于儒、道两家毫无根基,因此这株禅的花朵在他们手中也只是作一两日的赏玩而已,又岂能接枝开花,净化他们的园地?

也许有人会反驳说,老庄思想到魏晋时期曾变为空虚的清谈,当时名士那种藐视礼教、纵情声色的作风,与今日嬉皮的颓废又有何不同?禅学思想到了宋代末年也只是在话头上弄巧,方法上斗奇,而不讲究心性上的实证功夫。那种只会“麻三斤”“干屎橛”的狂禅,与今日嬉皮的令人恶心又有何差别?当然,我们不否认魏晋的名士、宋末的狂禅在中国道统上都是一些老嬉皮(谅也不至于像今日小嬉皮那样面目可憎),但由于我国历史悠久,文化蕴积雄厚,即使有这些小疵,也不足以构成大患,这是我们祖宗积德所致;同时由于我们已病过,“病病,是以不病”(《老子·第七十一章》),因此我们也有免疫之能。可是今天西方社会上的嬉皮之患,却并不如此乐观。尤其是美国,历史短,经验浅,祖宗积德薄,又未曾患过大病,一个流行性感冒就把他们闹得天翻地覆,何况这个山雨欲来的文化大劫?这也正是有识人士所引以为深忧的。

笔者才疏学浅,不敢对此问题妄下断语。至于本书之意图,一方面希望从老庄的影响禅宗,以说明禅学有中国文化的深厚渊源;一方面也希望在禅和老庄思想净化了西方人心之后,再输入儒家思想,为他们失落的下一代扎个根。当然这一理想不是笔者的才力所能企及,但如果这册小书有抛砖引玉之功,则笔者即使因多言而吃棒喝,也能甘之如饴了。

最后,还必须一提的是,本书原为笔者在研究所中的一篇论文。早在数年前,南师怀瑾教授曾于文化大学研究所讲授禅道。后四年,吴师德生(经熊)博士从海外归来讲学,也于台湾中华学术院教授禅学一科,笔者都亲蒙教诲。因此本书之作,得两位老师的指导和鼓励甚巨,现在也谨以此书献上一点笔者对他们的最高敬意。

作者谨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