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博弈春秋人物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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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赵盾:晋国由盛而衰的守业者

赵盾,春秋时晋国执政,赵衰之子。赵衰当年随晋文公重耳避居于翟时,与翟女叔隗结婚,生子赵盾,后来君臣返国执政,赵衰接回叔隗,立赵盾为嫡子。当时赵盾年方十七,长得气宇轩昂、举动有则,精通诗书和射御。晋襄公时,赵衰等一批老臣先后离世,逢晋国接班换代之时,赵盾因其贤能之名和赵衰旧部的推荐,逐渐参与政事,不久被晋襄公任为中军元帅,主持国政,受上卿之爵。同年秋,晋襄公病死,他为托孤大臣之一。经过许多纷争,赵盾立年幼的世子夷皋为君,是为晋灵公,其后粉碎了五位大臣的弟赵穿用计杀死了晋灵公,赵盾又被迎回晋都绛州,他主持安葬了灵公,迎立晋成公黑臀为君。谨事新君,三年后病卒。

赵盾是晋霸集团第一次接班换代时期的重要人物。晋国的霸业持续了百余年,经历了兴旺时期、停滞时期和衰弱时期,赵盾是晋国霸业由兴旺进入停滞时期的执政人物,在他身上体现着晋霸守业者的鲜明特征。

夏日之日:功过并存

赵盾在襄公之世执掌国事。几月中他大修政令,国人悦服。

襄公死后,太子夷皋只有七岁,他对群臣讲:“国家多难,秦狄为仇,不可以立幼主。”(第四十七回)准备迎立仕于秦国的晋文公次子雍为君,由于襄公夫人的坚决反对和诸大夫的劝说,他还是立夷皋为君,他起先的考虑完全是出于对图家利益的维护。晋灵公夷皋年幼为君,不知世情,年长后好为游戏,广兴土木,荒淫暴虐,他有三个爱好,一个是在所建桃园内的高台上张弓弹击园外市井之人,常与身边的人进行弹人比赛,二是豢养名叫灵獒的狼犬,使食中大夫之俸,专门让它咬噬身边有过失的人,三是击杀活人,肢解其体。大臣屡谏不听,反生疑忌,赵盾曾冒着生命危险前去规劝,表示说:“臣不忍坐视君国之危亡,故敢直言无隐,使晋国危而复安,臣虽死不恨!(第五十回)灵公嫌赵盾妨碍了他的欢乐,遂派刺客鉏麑深夜去相府刺杀赵盾,鉏麑五更潜入府中,见几道门均已打开,乘车已驾于门外,堂上灯光正亮。遂躲在暗处观看,却见一位官员衣冠整齐地端坐堂上,原来正是相国赵盾,因为早上上朝,起得尚早,乃坐以待旦,鉏麑被赵盾的行为所感动,他退出者,相国谨防之。”(第五十回)言罢触槐自杀。赵盾闻知此讯,仍然坚持上朝,对家人说:“主公许我早朝,我若不往,是无礼也。死生有命,吾何虑哉?”灵公见赵盾未死,将其诱至宫中。呼灵獒吞噬赵盾,多亏亲信保护,方才脱身。灵公死后,赵盾回朝对诸臣讲:“先君襄公之殁,吾常倡言欲立长君,众谋不协,以及今日,此番不可不慎!”(第五十一回)此句由衷之言表达了他对国家事业的高度负责精神。晋成公上台后,他益加敬谨,因为赵穿弑君之事,拒绝了他的升爵之请。

赵盾当政期间执法严猛,由此加深了晋臣间的内部矛昏。秦晋令孤(今山西临猗西)之战,晋军取胜,唯晋将蒯得贪功冒进,败丧戎车五乘,赵盾夺其田禄,使蒯得长期含恨。在襄公之后的立君纷争中,他诛杀了政见不合的狐鞫居,逼走其兄狐射姑。有箕郑父等五位大臣对赵盾专朝不服,谋图作乱夺权,赵盾将五人全部捉拿,准备杀掉,先君襄公的夫人出来劝免说情,他坚持认为:“主少国疑,不大诛戮,何以惩后?”(第四十八回)将五人一并处死。晋国换代之时,朝臣关系极为复杂,赵盾以刀斩乱麻之势稳定政局,虽有执法过猛之偏,但从国家的整体利益着眼,他的考虑也是不无道理的。

赵盾执政时还为国家吸收和推荐了一批杰出的人才。狐射姑出奔潞国,赵盾派臾骈送其妻子以往,臾骈过去在朝受到过狐射姑的欺辱,家丁劝他乘机杀其妻子,报仇雪恨,臾骈坚决反对乘人之危的行为,保护其妻子家财至潞,赵盾自此看重臾骈的人品,不久任他为上军之佐。臾骈广有智谋,曾在秦晋河曲(今山西风陵渡附近)之战中献谋击败秦师,后又用计招降仕于秦国的士会,为晋国一时的重要谋臣。赵盾知道韩厥贤而有才,乃将其推荐为行军司马。有一次大军出征,行于城外十里,突然有人乘车直入泪说,他是奉相国之命而来,韩厥表示说:“厥忝为司马,但知有军法,不知有相国也。”遂斩使毁车。赵盾听到此事,使人召来韩厥,诸将都以为赵盾必定要惩罚韩厥,韩厥到来后,赵盾降阶而迎道:“吾闻‘事君者,比而不党’。子能执法如此,不负吾举矣。勉之!”

事后他对诸将说,“他日执晋政者,必厥也!韩氏其将昌矣。”(第四十八回)韩厥后来在晋景公时的屠岸贾之乱中协助保全了赵氏遗孤赵武,在晋悼公之世靖乱扶危,被任为中军元帅,成为晋国的重要执政人物。赵盾还提拔郤缺为上军元帅,加以重用,郤缺荐士会之贤。士会原是晋臣,因为政治纠纷而仕于秦国,赵盾使用苦肉计派人打入秦国,召回了士会,使为晋国六卿之一,常与其同商国事,士会曾与赵盾一起劝谏过晋灵公,景公之世为上军元帅,率军攻灭赤狄,后升任中军元帅,加太傅之职,位为上卿,成为晋国一时的杰出人物。

赵盾谨奉国事,对晋国的功绩是不能否认的,但他在执政期间,犯有处政随意的严重失误。晋襄公死后,他一反众意,力主迎立公子雍为君,并派大臣先蔑、士会赴秦迎接公子雍回国,但襄公夫人抱着太子夷皋大闹朝堂,哭号质问赵盾,诸大夫也认为迎雍为失策之举,赵盾于是改变主张,又立夷皋为君。先蔑、士会认为赵盾背弃前言,失信于秦,投奔了秦国,秦国认为晋国失信,兴兵讨伐,上军元帅箕郑父等人也非常不满,认为“赵盾废置自由,目中无人”(第四十七回)。策划作乱夺权。一时使晋国政局危机,而他所立的灵公也对他很有怨气,由疏远发展到谋图杀害他。另外,赵盾执法过猛,在一定程度上激化了晋国群臣间的矛盾。出奔在外的狐射姑将赵盾与其父赵衰作了比较,对人讲,“赵衰乃冬日之日,赵盾乃夏日之日。冬日赖其温,夏日畏其烈。”(第四十八回)他的比喻确能反映赵盾的施政特点及其效果。晋国当时的接自己的政治努力。他处政的随意性反映在执法方面,除了过猛的一面外,有时又显得过于宽厚。屠岸贾纵容灵公荒淫,深得灵公宠幸,赵穿杀了灵公,提出将屠岸贾一并诛戮,赵盾坚予制止,他纵容政敌,后来屠岸贾在景公之世几乎将赵氏之族全部诛杀。赵盾处政的随意性引发了不少的矛盾,导致晋国政权后来的多次动荡。

培植私人势力,公权私用

赵盾执政时,晋国开始出现了臣强君弱的迹象,当时群臣众多、关系复杂,对权力的追逐促使这些功臣的后代们互相倾轧、各树私党。也许是想弥补由于执法过猛而导致的社会基础的薄弱,赵盾在从政中不时地采取手段来扩大赵氏之族的势力,有一段时间,赵盾准备和好秦国以共同对付楚国,但秦晋几次争战,裂隙已深,他的堂弟赵穿献谋说:“秦有属国曰崇,附秦最久,诚得偏师以侵崇国,秦必来救,因与讲和,如此,则我占上风矣。”赵盾奏过灵公,遂让赵穿领兵侵崇。赵盾的儿子赵朔反对说:“秦晋之仇深矣,又侵其属国,秦必益怒,焉肯与我议和?”赵盾以“吾已许之”搪塞赵朔,赵朔将他的看法言于韩厥,韩厥微微冷笑,附耳对赵朔讲:“尊公此举,欲树穿以固赵宗,非为和秦也。”(第五十回)赵朔闻言嘿然。后来秦国没有救崇,秦晋也未讲和。赵穿自此参与军事,不久被任为上军之佐。赵盾晚年迎立成公黑臀为君,成公将国政专任赵盾,又将女儿许配赵朔,对赵氏父子非常信任,赵盾这时对成公讲,他有同父异母的三个弟弟赵同、赵括、赵婴,是父亲的正妻所生,年齿已长,他愿以爵位让之。成公答应说:卿之弟,三个弟弟。

在先前秦晋河曲之战中,赵穿尚未任职,以私属从军,他在军中不服管领,呼号泄密,又私自出兵,违犯军纪,下军副将胥甲感赵穿之勇,曾欲出兵相助。在收兵之后,赵盾免赵穿无事,专委罪于胥甲,削其官爵,逐其出国。后来赵穿杀掉灵公,有弑君之罪,赵盾故意派他赴周迎接成公黑臀归晋,想让赵穿以迎立之功解免其罪。联系对赵穿一贯的庇护态度,他采取手段阴树赵宗的意图就十分清楚了。

赵盾在树立私族势力的同时也施恩于同僚,他在灵公初年,为立君纷争逼走了狐射姑,当知道其下落后,派人将其妻子送去。

先蔑士会也在当时一度降秦,他同样派卫士将两家家眷及财产送往秦国。他念同僚之义,送归亡臣的妻孥,这方面颇有点父风,不同于父亲的是,他的许多行为多少含有个人意图,有巩固赵宗、结纳朋党的目的。比如他曾推荐的韩厥,其父早卒,自幼育于赵盾之家,长为赵氏门客。他用计召回士会,士会刚入晋境,就见一位少年将军领兵来迎,原来是赵盾安排儿子赵朔前来接应,其用意是要加深士会对赵氏的感激,加深私人感情。

赵盾在从政中对私族利益的计较,是晋国权力下移时期的必然现象,赵盾的行为反映了这一时期的时代特点,又促进了私族势力的发展,对晋国政权后来的分化和演变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顾名图实,智中含诈

赵盾在执政中追求私族的实际利益,但又十分顾忌礼仪规范,他不愿放弃利益,又不能抛弃规范。他要同时照顾矛盾着的儿子,也是功臣之后,当时两家已有不可调和之势,狐射姑本人也对人讲:“狐赵等也,今有赵其无狐耶?”(第四十七回)狐射姑在不久的权力争斗中失势外逃,赵盾对诸臣说:“射姑,吾先人同时出亡者,左右先君,功劳不浅。彼惧罪而亡,何忍使其孤身栖止于异境乎?”(第四十七回)乃派臾骈送归其妻子,臾骈曾受过狐射姑的欺侮,朝臣皆知他对狐射姑怀有仇恨,赵盾偏偏安排他办理此事,不能说赵盾没有借刀杀人之意,他既想除掉狐氏妻小,又要落个施恩同僚的好名声。赵盾在灵公两次谋杀未成后逃出绛城,在西郊遇到射猎而回的赵穿,告明了情况,赵穿对他讲:“叔父且莫出境,数日之内,穿有信到,再决行止。”赵盾已猜到了赵穿的打算,表示说:“既然如此,吾权住首阳山,专待好音,汝凡事谨慎。”(第五十一回)赵穿杀掉灵公后迎回赵盾,一时百官并集,赵盾伏灵公之尸,大哭不止,哀号之声远闻。本来是他纵容赵穿杀掉灵公,但他怕落弑君之名,却装出十分哀痛的样子,当时听到赵盾哭声的人都私下议论说:“相国忠爱如此,晋侯自取其祸,非相国之过也。”(第五十一回)这样,赵盾既达到了杀君之实,又避免了弑君之名。

春秋中期,传统的礼仪观念还普遍存在于社会,严重影响着人们的思想,在这种背景下,赵盾自然十分顾忌礼仪名分的要求,这既决定于他既成的思想观念,又是他加厚自己政治基础的执政手段。对名分的顾忌使他在政治行为中有时谨小慎微。灵公被杀后,他非常担心,有一天专门去史馆向太史董狐索简观看,只见上面写着:“秋七月乙丑,赵盾弑其君夷皋于桃园。”赵盾大惊,他极力分辩,说自己当时已出绛城,不知其事。董狐坚持说:“子为相国,出亡未尝越境,返国又不讨贼,谓此事非子主张,谁其信之?”并且表示:“吾头可断,此简不可改也!”赵盾长叹道:恨吾加以拒绝,致使赵穿怨愤生疽而死,赵穿的儿子求嗣父职,赵盾亦予拒绝。然而,赵盾是一个政治人物。他不会始终拘泥于礼仪的羁绊而放弃自己的利益,他在朝中树私族、谋政敌、杀灵公,都是政治利益驱动下对礼仪的实际破坏。襄公临终前将太子夷皋托付于他,君主死后第二天,他就提出另扶新君,对君命的违背更是对传统礼仪的侵犯。赵盾是一个性格矛盾的人物,他追求政治利益又常常隐蔽其事,谨小慎微;他遵从礼仪规范又常常暗中破坏,阴阳相违。历史发展到了一层新兴势力开始崛起的时代,这一势力的发展与传统的礼仪制度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时代面临着名与实的大分裂。赵盾性格的矛盾反映了他对这种分裂局面的无能为力,他由此产生的欺诈行为,在一定程度上又表现了他对这种分裂局面的应付艺术。

在与传统观念不发生矛盾的政治追求中,赵盾的行为同样包含了对政敌的欺诈之智。狐鞠居在立君纷争中曾经密谋杀害了太傅阳处父,阳处父原是赵衰的部下,是赵盾执政时的保举人,其从人将狐鞫居主谋之情告诉了赵盾,赵盾叱道:“阳太傅为盗所害,安敢诬人?”(第四十七回)令人收殓其尸。月余后,群臣行奉主入庙之礼,赵盾当众宣布狐鞫居之罪,将其执拿斩首。他当初斥叱报讯之人,佯装不信,实是稳定政敌之心,以便待机捉拿的一种策略手段。上军元帅箕郑父及先都、蒯得等五人谋图作乱,夺取赵盾之权,他们首先刺杀了赵盾的党续先克,赵盾闻讯派兵包围捉拿了先都,蒯得慌忙联络箕郑父,准备领兵造反,情况非常紧急。赵盾派人去见箕郑父,向他告知先都反乱之谋,请其入朝商议,箕郑父想:“赵盾见召,殆不疑我也。”(第四十八回)遂轻身而往。原来赵盾考虑到箕郑父为上军元帅,兵权在手,恐怕他鼓众同乱,不可收拾,乃假意召之,箕郑父不知其诈,坦然入朝,被赵盾赵盾为了从秦国招回士会,使用了一次苦肉计。他在朝中申言,为了防止秦国骚扰边界,要各邑宰组织团练,轮流守戍黄河岸口,并提出让寿余先从魏邑开始,寿余不愿守边,回家后大骂赵盾,并收拾家资车马,准备与家人一起逃奔秦国。这晚他索酒痛饮,又嫌酒具不干净,将送酒的膳夫鞭打百余,扬言要将他杀掉。

膳夫逃奔赵府,向赵盾告发了寿余准备逃秦之事,赵盾急使韩厥带兵捕之,韩厥未抓获寿余,擒得其妻子,下于狱中,寿余连夜逃至秦国。原来这一切都出于赵盾的事先安排,寿余在朝中反对守边,向外界造成了与赵盾发生矛盾的错觉,寿余鞭打膳夫,又不加关禁,使他泄告逃秦之讯,为赵盾派兵捕捉作了铺垫,韩厥率兵捉拿,擒其妻子,为寿余降秦制造了有力的借口,以便使秦国相信寿余,而擒其妻子,既防止了秦国因寿余未带家小而可能产生的怀疑,又使寿余在秦国办事成功后能无所牵挂地返回故国,也许还含有防止寿余真降秦国的意图。寿余去秦数月,暗中说服了士会,两人最后一同回到晋国。这一安排策略深邃,计中有计,体现了高度的诈敌之智。

赵盾是一个复杂的政治人物,他是晋霸集团的第二代主要执政者,又是赵氏私族利益的倡导人。在他身上,既有传统观念影响的深重痕迹,又有新兴势力政治追求的鲜明烙印。东周初年的郑庄公当时以周朝卿士的身份带头破坏周室利益,积极致力于诸侯国的发展,时至春秋中期,赵盾以晋国相国的身份,又暗中扶植私族的势力,两个现象反映了春秋乱世权力下移的两个台阶,所不同的是赵盾还没有形成对公室利益的公开破坏。赵盾身上所具有的一系列矛盾现象是时代特点的反映,这一特点的长期发展后来导致公室的分裂和私族的兴起,导致三家分晋和战国之世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