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贺享雍文集第一卷
7754500000125

第125章 七十九 (1)

下午,文英就腆着大肚过河来,去报社找庹平。走进报社的大门,很多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她,她也不管,径直往庹平的办公室走去。在爬楼梯的时候,肚里的小东西忽然一阵躁动,像是提醒她别累着一样。文英靠着楼梯的栏杆歇下来,并用手轻轻抚摸了一阵圆滚滚的肚皮,小家伙才渐渐安静了,她又开始向上爬去。到了庹平办公室门口,文英推开门,走了进去。

庹平此时正伏在桌上,在一个本子上记着什么,面前摊开了一封封像是信的东西。听见门响,他抬起头,看见了文英,惊喜得脱口叫道:“文英!”

文英累得直喘气,张着嘴,只朝庹平笑了笑。

庹平急忙搁下笔,过来扶着文英在椅子上坐下,又倒来一杯水,递给文英,然后才带点责备的口吻说:“都这样了,还来?”

文英喝了半杯水,平静多了,才说:“这事,我非得亲自来找你不可。”

庹平听了这话,知道文英这事肯定重要,就说:“你尽管说,我一定帮助你!”

文英就想起了家里发生的一系列不幸,想起父母和哥嫂们付出的代价,还没开口说话,眼里就蒙上了一层泪水。

庹平见了,更摸不清文英要说的是啥事,就安慰说:“文英,你莫伤心,慢慢说给我听!”

文英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才说开了:“是我家里的事,家里遭难了!”接着,就从去年拔庄稼栽桑种麻说起,把养蚕遭受的损失、青麻没人收购,文义打官司的事,一一告诉了庹平。末了又真诚地说:“庹平,我向你说句老实话,就是你前几年到我家采访时,我们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只是我爹爱面子,不愿让你失望。现在遇上这样的打击,日子更是难上加难了。这个忙,你可一定得帮呀!”

庹平站了起来,双手抱在胸前,在屋里走了几步,才回答文英说:“文英,现在我对农村的实际情况才有一些真实的了解了。过去,我只凭热情工作,从自己主观愿望出发,总把农村形势看得一片大好,到处都是莺歌燕舞。记得最后一次到你们家跟踪采访时,把你们家烧的柴草,甚至草木都折算成了钱,硬往县上定的增长指标上拽。现在看来,这是多么肤浅和幼稚呀!”说着,从桌上拿起几封信,递到文英面前,接着说:“这些读者来信中说的事,和你们家发生的事,大致差不多。农民受了那么大的损失,有理由要求得到补偿。”他显得有些激动地放下信,再回头对文英说:“文义打官司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文英一惊,问:“你知道了?”

庹平说:“是法院一名业余通讯员告诉我的,我们还以为全县会出一个爆炸性新闻呢!可没想到……”他摇了摇头,接着说:“法院为什么不受理,我还不了解内幕。我回去问问爸,他分管政法工作,兴许知道。”

文英立即感激地说:“庹平,我谢谢你了!”

庹平说:“文英,你不要谢我,这也是我作为一个记者应该做的!过去,我夸大了你们的富裕程度,给你们造成了某些伤害。现在,我能够做到什么就做什么,竭力帮助农民弟兄一把。再说,文义打官司这件事本身很有意义,我完全支持!”

文英听了,很感动,对庹平说:“我们不会忘记你的帮助!”然后扶着椅子站了起来,说:“我就回去了,庹平!”

庹平这时才上上下下打量了文英一遍,关切地说:“文英,你可要保重身子!还有多久?”

文英红了红脸,说:“快了!”

庹平想了想,忽然说:“文英,孩子生下来,我为他想个名,行不行?”

文英笑了笑,说:“那咋不行?我们还得谢你呢!”

庹平真诚地说:“真的,文英!从你们一家身上,我看到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我觉得这个孩子,一定不是一个普通的婴儿,而是一个善良的、美的天使!”

文英听了,猛地想起她第一次在这间屋子里,听见庹平的那些富有诗意的话。这些诗意的语言今天又在他身上复活了,她心里又一阵感动,可她没在脸上表现出来。却说:“庹平,我希望你能给孩子取个好名!可我这阵得回去了!我家的事,也拜托你了!”

庹平说:“你放心吧,文英!我送你下去,给你叫辆出租车,送你回去!”

文英听了,忙说:“不用了!人家看见,会说三道四的!”

庹平说:“文英,现在我不用怕什么了!我们光明磊落,身正不怕影子歪!”说着,果然把文英送到大门口,叫了一辆出租车,把文英送走了。

庹平回到办公室,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不是因为文英的到来,又激起了他感情上的波澜。事实上,他现在已能非常理智和冷静地,对待他和文英之间的关系了。在心里,他确实已把文英当成了自己一个妹妹看待,而再没有其他想法。使他不平静的,是文英告诉的她娘家发生的事。那家人善良、朴实的面孔,在他眼前晃动起来。他想起他们那十分菲薄的家底,想起他们在烈日、寒风、暴雨下辛勤劳动的艰难,想起他们遭受失望打击的沮丧,一种不平之气在他心间激荡起来。再加上摊在面前的一封封读者来信,那上面也蓄满了农民兄弟的呼吁、恳求,蓄满了他们渴望支持、帮助的目光。这些呼吁和渴望,更使这个充满正义的年轻记者,坚定了支持和帮助他们的信念。他又看了一会读者来信,把上面一些关键的话记在本子上。下班以后,他就直奔父亲家里去了。

父亲和母亲正在吃晚饭。一见他进来,母亲就急忙站起来,说:“哦,平儿来了,没吃饭吧?”

庹平说:“妈,我吃过了!”说着,自己去倒了一杯茶,然后在沙发上坐下,看着父亲说:“爸,我回来,有一件事要问问你。”

庹副县长看了看儿子,平静地问:“啥事?”

庹平说:“你吃饭吧,爸,吃完了再详细谈!”

庹副县长放下碗,到沙发上坐下了。庹平拿过父亲的茶杯,去续上开水,恭恭敬敬地放在父亲面前。

庹副县长见了,仍是一副平静的面孔——这是久经官场锻炼出的惯常的表情,慢条斯理地对儿子说:“说吧!”

庹平这才问:“你知不知道桃花河乡佘家湾村,有一个农民状告乡政府的事?”

庹副县长反问:“是那位姓佘的?”

庹平说:“是,爸!这一家人勤劳、善良、淳朴、老实,可……”

庹副县长不等儿子话完,就急忙洞悉一切地正告庹平说:“庹平,我告诉你,这事关系到县委、县政府的形象,你少掺和!”

庹平被父亲的话弄懵了,不解地问:“爸,你这是啥意思?”

庹副县长仍是满脸严肃地说:“栽桑种麻是县委、县政府为全县人民迅速脱贫致富奔小康而发动的。市场经济中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有啥奇怪?再说,西方国家制裁我们,能怪我们各级政府?如果让法院受理了,那县委、县政府还有啥威信?基层干部还如何工作?”

庹平听后,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他审视般的望着父亲,迟疑了一下说:“这么说,是县委、县政府干预了这个案子,不准法院受理的?”

庹副县长毫不掩饰地回答:“是我不让法院受理的!”

庹平完全明白了,他显出既有些吃惊,又有些不理解的神情,看了父亲好一会儿,然后用了几分讽刺的口吻说:“我没想到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