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双坠崖
盛武帝因心急处理权律逆谋之案，原本打算与裴子衍一同启程回六合的计划临时取消，并下令给裴子衍和官颖欢十日的时间安置王府中人，再马不停蹄地赶回六合。
官颖欢从临安到临度轻车从简，回程的路上与裴子衍同行，待遇却提升了很多。
马车既宽敞又豪华，车的四角悬着铜铃，风一吹带起丁零零的清脆声，车窗上浅绿色的纱帘，倒是与她身上的裙裳很搭配，车内铺着四合如意天华锦纹栽绒毯，车内淡淡的香气闻起来很舒服，这香气不同于以往她闻到的熏香，是着极淡的梅子香，她垂眸这才看到马车内还摆放着一只矮几，上面摆放着梅子青香炉，釉色清润自然，精巧典雅，连熏香炉竟也与香气搭配得相得益彰。
只是，她知道，这样舒适贴心的马车却不是他有心为她准备的，她不过是捡了凌静玉的便宜。她最先与青衣一同在第三辆马车上，最后撑不住凌静玉的热情邀请抛下青衣跑来这辆马车，可她还没坐多久，凌静玉却跑去裴子衍的马车，留她一人在这里。
马车忽然一阵晃动，官颖欢扶着窗棂，定睛一看，莫千华已掀袍钻了进来。
“你怎么进来了？”
莫千华整个人斜斜靠进另一个角落里，单臂撑着软枕，懒洋洋瞥官颖欢一眼：“本座骑马累，换一下不成吗？”
“成！怎么不成！”官颖欢嘿嘿一笑，俯身过去推一下他：“你说，锦绣怎么不见了？”
莫千华轻合着眼休息，也不看官颖欢，只是冷冷答道：“裴子衍身边少了一个女人，对你不是更好？”
官颖欢狠狠剐他一眼：“跟你说正经的呢！”
莫千华摸摸鼻尖儿：“在临安的时候，你没发现锦绣跟秦易的事？”
“你是说，他俩是真的？”
“真的假的我不知道。”莫千华睁开眼一本正经地看着官颖欢又震惊又好奇的脸，“但我知道，锦绣留在了秦易身边，现在已经在回六合的路上。”
提及秦易，官颖欢眸心微暗：“秦易，不是已经被关押在大牢里了吗？”
“你以为，一个小小的命案，能让秦易在里面关多久？没错，他现在还被关押着前往六合，但若是到了六合，就不敢保证牢里那人还是不是秦易。”
“可是，锦绣那样的人，真愿意跟着马上要坐牢前途未卜甚至连命都不保的秦易？”官颖欢实在无法理解，难道锦绣对秦易动了真情？
莫千华瞥一眼官颖欢，看见她的表情就知道那个小脑袋里又开始构建和幻想多么唯美的爱情佳话，他不忍戳破她的幻想，只凉凉瞥她一眼。
官颖欢很快从美好的画面之中脱离出来，轻叹一声，用脚去蹬莫千华：“你刚说，等到六合以后，被关在牢里的就不一定是秦易，是什么意思？太子会救秦易。”
“太子如今自身难保，哪里还有精神去管秦易。”莫千华流转着魅色的眸子在官颖欢脸上滴溜溜转了许久，微微一笑，“秦易，会自救的。”那种人，怎么可能甘心毁于此。
秦易会自救？官颖欢原本的好心情瞬间因这个消息而跌入谷底，整个人都蔫了般靠在车壁上，还来不及有过多的惆怅，外面忽然一阵呵斥声。
紧接着，马车夫一声“吁——”，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官颖欢正要上前掀帘，莫千华一把将官颖欢拽回去，不用看莫千华也已经感受到车外应有数十人，且个个气息绵长沉稳，应是常年习武之人，若不是被派来刺杀裴子衍的杀手，就是武林门派中人。
莫千华掀开车帘一角，外面天色已暗，借着月光隐约看到围着一圈人，前方裴子衍的马车遮挡住一些视线，不过估摸着有二三十人，皆是青色衣袍，个个气宇轩昂。
官颖欢凑到车帘前透过缝隙也朝外面瞧了一眼，慕容灵骑着马恰好守在她的马车外，垂眸看她一眼，又移开视线。
官颖欢曾在问剑山庄见过这样打扮的人——青派的弟子？
此时，裴子衍的马车前有二三十人围成一条弧形挡住前方去路，为首的是如今青派三大弟子之一的柳如严。
柳如严眯起眼睛一直死死盯着静止不动的车帘，忽然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掀开车帘，那手指骨指鲜明，纤长而光滑，一个简单且经常见到的动作在这样的手指之下，竟美得让人心中不由得一动。
单看这只手，就让在场的青派弟子安静沉默下来，几乎忘记今日拦车的初衷。
裴子衍掀起车帘敛袍下车的瞬间，柳如严忽觉漫山遍野的花都在这一瞬间败了下去，若是这样的人让小师妹迷恋到失去心智，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相信的事。思及此，柳如严这才想起今日与众多弟子一同前来的目的。
裴子衍一眼就认出了柳如严，却故作不知：“各位是？”
作为玄月楼楼主素隐，认识青派的弟子还说得过去，作为临靖王，就有点牵强了。更何况，武林弟子拦着当朝王爷的车，实在有些奇怪。
柳如严细细看着裴子衍：“可是灵隐宫宫主，莫千华？”
裴子衍入鬓长眉斜斜一挑，眼含笑意：“原来是找莫宫主的。”看来是有消息说莫千华回临安会经过此处，青派弟子便以为车中之人就是莫千华，不过，作为青派三大弟子之一，应该会在很多场合有机会见到莫千华，为何不认识？
这边裴子衍心中暗自猜测，那边官颖欢狠狠掐了莫千华一下：“让你惹事！耽误行程！”
莫千华万分委屈，实在不知道自己何时与青派弟子有所交集，不过既然对方已经提及他，他总不能让裴子衍去为他挡。
悠悠轻叹逸出薄唇，莫千华跳出马车，旖旎着朝前面走去，官颖欢紧跟其后，裴子衍回身见两人同从一辆马车下来，眼神冷了冷。
莫千华朝裴子衍的马车上懒懒一靠：“诸位，是找本座？”
柳如严再次怔住，莫千华走来的时候红衣曳地，如同一抹红云飘移过来，霎时间就遮住了这山间绿色，只觉满目的红，那般魅态胜过他见过的所有妖娆女子：“你是……”
“对，我就是。”莫千华姿态轻懒，身后长发垂落过膝，被山风一吹，脸颊边几缕发丝微微遮挡住似笑非笑的忧魅眼神。
柳如严见莫千华的神色，便知莫千华根本不知道他们今日来此的目的，不由得问：“莫宫主可认识我们小师妹？”
这个问题真古怪！莫千华蹙眉：“青派弟子少说有四五百人，女弟子怎么也有一二百，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小师妹是哪位？”
一句话，问得原本被裴子衍与莫千华美色震慑住的青派弟子骚动起来。
柳如严也眯起眼睛：“李玉晓。”
李玉晓？莫千华当真渐渐眯起眼睛，装作思考，却依旧没有想起来。
青派弟子终于暴怒了，他们疼爱的小师妹因为这个人迷失心智，这个人竟然对小师妹全无印象！果真是禽兽不如！
在场青派弟子个个表情丰富狰狞，似恨不得将莫千华吞噬下肚，这下连迟钝的官颖欢都猜出一二，伸腿儿踢了踢莫千华：“你是不是把人家小师妹怎么了？”
“我哪里……”莫千华习惯性地反驳，余光却扫见青派弟子几乎快要扑上来的模样，一瞬间，有件事从脑袋里众多繁杂的事件中清晰出来，似乎是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也听说江湖上有传言哪个门派的女弟子因他而疯了，他当时只当笑话听听就过去了，难道，是真的？可他真不记得与哪个门派的女弟子有过多交集。
柳如严见莫千华似是想了起来，紧了紧手中剑，沉声问：“想起来了？”
“不全是。”莫千华看一圈青派弟子，默默似在沉思，半晌道，“本座若说，只是听过传言青派有女弟子因本座而疯，本座却不记得这个人，你们会不会……扑上来？”
柳如严用行动证明，他们一定会，扑上去。
风声细细，花香淡淡，正是观景的好时节，他们一行人却被拦于深山之中，官颖欢恨恨瞪了一眼莫千华，退后几步靠在车上打算看戏。
裴子衍也以旁观者的姿态悠悠看着这一群青派弟子，视线再落回与莫千华交手的柳如严身上，看了一瞬很快又移开去看其他蜂拥而上的弟子，眼底浮起疑虑。
“去对付其他人！”
不知谁一声令下，青派其余弟子狠狠扫了一眼裴子衍与官颖欢，瞬间转移目标，除了柳如严和两个弟子，其余人皆朝裴子衍与青衣袭去，慕容灵瞬间移近官颖欢，抓住她后领朝后一抛，将她扔到后方，迎身上去。百里腾身而出，寒光一闪，将其中一个接近裴子衍的青派弟子阻住。
打斗越来越激烈，动机也越来越引人深思。裴子衍视线急速扫过这些青派弟子，心中已了然许多，这些人分明是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与他和官颖欢的对战之中。如此看来，莫千华或许仅仅是个噱头，这些人的真正目标或许是他与官颖欢，裴子戚这是不想让他回六合，而是直接命丧回临安的路上。
这些人若真是青派弟子，一个慕容灵足矣对付，然而目前来看，除了柳如严其余人等武功皆在青派弟子之上。裴子衍这边共有七人，其中凌静玉与青衣不会武，官颖欢也仅是轻功不错，若真与这些人打起来，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远处忽然一阵骚动，裴子衍回眸一望，黑压压一片，大批人马朝这边奔来。
一轮明月清光千里，照亮了平坦的山间谷地，原本安静的山间顿时变得人声嘈杂起来。
莫千华唏嘘一声，单掌紧收，一人蓦地喊道：“去西边密林方向！”
正在交手的几人闻言朝密林望一眼，月亮挂在树梢嵌在深暗的天幕上，散着淡淡光晕，将一片密林照得分外诡异。
对方人手越来越多，再这样交手下去不是可取之举，密林的确是个不错的掩护，慕容灵护着青衣与凌静玉，几人互望一眼，心有灵犀地朝密林移去。
黝黑的密林中身影急速窜行，风声在林中呼啸，带着几分血腥的味道。
有慕容灵护着青衣与凌静玉，官颖欢并不担心，只是以她的功夫应对这些人，实在是吃力，她多半时间都是在躲避，尽量不正面交锋，可对方却紧追不放，忽然，冷电似的一道光芒闪起，在官颖欢近身处横扫而过，右臂一阵剧烈疼痛，官颖欢急急旋身一转避开剑芒，伸手去摸右臂，黏湿一片，火辣辣地疼。
她咬牙一抬眼，有一道剑芒紧追不舍而来，微蓝中泛着亮白，异常明亮，像是明月陡然降至密林，刺得她眼睛无法直视，且又有刺耳的怪声穿透密林疾朝她袭来，双重气势瞬间震得她竟站在原地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砰——”
另一侧不知什么似是撞击上这双重力劲，尖锐的声音带着极具穿透的魔力忽然乍起，锐利地穿过脑袋，脑仁中一阵晕眩绞疼感，官颖欢大叫一声，蓦地蹲在地上捂住耳朵，急忙运功相抵抗。
晕眩得近乎听不到外界声音时，有人将她蓦地提起，拦腰圈进怀中，耳旁有剑气不断划过，她抱紧身侧的人，将头埋进他胸膛。
“抱紧，别松手。”那人声音在耳畔极低，出奇地温柔，她忍着手臂剧痛咬牙点点头。
腰间的手臂忽然收紧力道，紧跟着她整个人都被带着腾空而起，又蓦地急速向下坠落而去，一阵晕眩袭来，她紧皱眉头，失去意识前手指紧紧钩住他腰间锦带。
山崖半腰有一石洞，洞口不大，只有双臂伸展开来的宽度，洞口繁茂的植物遮挡住多半月光，仅有朦胧的月色透过绿叶淡淡洒在洞口的地面上。
石洞里面空间很大，却阴暗潮湿，洞壁上青苔遍生，风从洞口吹过，呼呼地响起哨子般的声音，带着林中树叶刷刷作响，竟有几分鬼哭狼嚎的幽幽森然。
裴子衍抱着官颖欢坐在靠近洞口的一处平坦大石上，他垂眸看她，小脸惨白，额头有细汗不断冒出，伸手探向她的额头，那温度烫得他心头一颤。他想起方才刚进洞时，她陷入昏迷却依旧是双臂紧紧拥着他，手指勾着他的锦带，他费了半天的劲才尽量避免碰触到她的伤口，将她横放在自己怀里。
手指拂过她粘在额头的湿发，他捻袖轻轻擦拭着她额头的细汗，轻唤一声：“颖欢？”
唤了好几声，怀里的人仅是轻轻动几次眉梢，再没有任何动静。
裴子衍望着指下沉睡中不安蹙眉的官颖欢，清冷的眸心渐浮暖色。
不知过了多久，官颖欢迷迷糊糊中觉得干涸的唇上有湿润的感觉，不由得微微张口，有几滴水从唇角渗入，嗓子干裂的疼痛让她不由得想要更多，这才强迫自己缓缓地睁开眼。
“颖欢？”裴子衍见她有转醒的迹象，放下手中帮她润唇带有露水的绿叶，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官颖欢发出一声，疲倦地睁开眼：“嗯……”
裴子衍几不可察地轻轻松了口气：“醒了就好。”
在官颖欢蒙眬的视线里裴子衍的脸庞渐渐清晰起来，洞外的月光在他眼底泛起清亮的光，看起来遥远而不可触摸。
她望着他，看见他眼底方才有担心一闪而逝，心里酸楚起来，跟着眼睛也泛起红色。
裴子衍借月光慢慢擦拭她脸颊上的灰迹，强迫自己不去看她的眼睛：“手臂受伤的地方，我已经帮你清理过，再没有其他的伤口。你还可以吗？我们需要连夜出去，否则你的伤口会感染。”
官颖欢咽了口水润了润嗓子：“阿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