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觉得不对劲,知遥哪次见她不是极力诱惑,媚色撩人,今日却似少了那几分激情。不过这样他也乐得清闲,百里心中顿觉得舒畅不少,连带着面色也缓和下来。
“这个时间本该入睡了,找我何事?”知遥终于睁开眼睛,斜看百里一眼,江面的烟火突然炸开,火光映在她的眸心,异样妖异。
白日里,她知道有人在偷听,便自言自语演那么一出戏,他找来得可真快。想见他一面这样不容易,竟只有用裴子衍的事相要挟,他才会看她一眼。
百里不愿与知遥过多接触,便直切话题:“我们分明说好尽弃前嫌,你为何反悔?”
为何反悔?他倒好意思来问她!
“你是说我打算告诉太子裴子衍另一身份的事?”知遥闲闲地把玩着自己的指甲,忽而眸心一抹凌厉之光朝百里射去,“若不是你反悔在先,我怎会食言?”
粗粗一听,百里终于明白的确是哪里出了问题:“什么意思?”
“惺惺作态!”
知遥冷哼一声,蓦地单掌拍向面前矮桌,整个人借力贴着对面朝百里飞去,水袖间一抹亮光擦过百里宽大的衣袖,只听刺啦一声,割开一条裂缝。
百里叹口气,足尖轻点,斜身从窗口倒掠而出,姿态宛如悠闲的大鸟,速度却闪电般极快,足尖踏在窗棂上沿一个借力倒翻,落于画舫之顶。
百里足尖才落,脚下忽然雷霆之势破内而出,强大的轰隆声引得周围几只小画舫上的人频频探出头朝这侧望来,唏嘘指点不断。百里眼眸一动,飞身而起,几乎在瞬间,画舫“砰”一声炸裂开来,一把短剑自四处飞溅的木屑中凌厉而出,直朝百里正欲借力的脚上砍去。
知遥招招狠戾,短短几招内百里才恍觉——知遥心底有巨大的愤怒,否则放在往常,她与他过招也仅仅是泄愤发作而已。
“知遥!”误会还需解开,没完没了地争斗下去不是她伤就是他伤。
“闭嘴!”
百里见知遥根本不听劝阻和解释,不得不改退为进,一个翻身,倾身下滑,朝知遥的方向掠去,知遥已挥出的短剑攻势极猛,见百里自己朝剑尖撞来,心口剧烈跳动起来,几乎在瞬间,手腕一转,将剑偏离原先轨迹。
百里手背划过剑锋背面,反手一转,抓住知遥手腕,猛然一拽,收紧手掌,知遥吃痛一声,短剑落入水中。
“你!”知遥原本在收剑的瞬间就已经后悔,眼下见百里更是得寸进尺,借她的不忍心反击她一招,又想起他为权知韶竟要下毒害她,更是怒气攻心绝望至极,不由得怒喊,“你浑蛋!你不过是仗着我爱你!仗着我舍不得伤你!”
百里心头一震,抬眼看她,这才发觉那双凤眸里此刻竟隐着浅浅泪光。
知遥是自尊心极强的女人,在他的记忆里,认识她多年来唯有两次见过她落泪,一次是两人分道扬镳时,再次就是现在。
“你……”本就不善言谈的百里,此刻真有些词穷,以前在一起,也总是她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他只是听着,偶尔回应她一句,她就能心满意足。对她有情时,让他偶尔去逗她,也难为至极,更何况现在,让他去哄她,还真做不到。
百里一怔间,知遥已使巧力从他手心脱离而出,再眨眼,紫色衣袖宛如水波般从眼前晃过,像是巾帕擦拭去眼角湿润,衣袂轻晃间方才含泪的眼眸已无水雾。
“你什么?”知遥一双眼眸迷蒙氤氲,指上蔻丹鲜红,衬得眼波愈发流荡,渐渐地生出几分妖媚来,“你真以为我还爱你?”
说罢,她兀自咯咯笑起来。
百里也无意与她过多周旋,直言:“为什么毁约?”
“是你毁约在先。”知遥忽而冷冷看着百里,恨意如麻,“若不是你下狠手,我又怎么能反悔?!”
百里平静的眼底渐渐浮现出迷惑:“我下什么狠手?”
“你敢说鬼面节那日你没有对我追杀?你敢说没有给我下寒冰玉碎的毒!”知遥蓦地眯起凤眸,“若不是失忆的官颖欢救我一命,今后的每个月我都会因毒发而痛苦不堪!”
百里先是震惊,又听知遥提及官颖欢相救,终于明白其中必定是另有原因。官颖欢并没有失忆,那么目睹知遥杀害自己父亲之后,又怎么会鬼迷心窍去救人呢?只有一种解释,官颖欢或许在给知遥布陷阱,而他倒霉地成了官颖欢赢得知遥信任过程中的一枚道具。
他原本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官颖欢这样的计划却不巧打破了他与知遥的约定,导致现如今危险紧张的局面。
权衡再三,百里沉默半晌,换来知遥一声冷笑。
“我不想解释,即便解释,你也不会相信。”百里扬起脸长长舒了一口气,月下的侧影看起来有几分落寞。
知遥缓缓眯起眼眸:“什么意思?”
百里看她一眼:“你就不觉得那日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奇怪的地方?知遥蹙眉,细细回想。那日,百里与她近身交手仅两三招,提及这个,确实有令人怀疑之处,百里出手招招致命,却又处处闪躲,不愿与她近身交手,她原以为百里对她的厌恶已到不愿碰触的地步,伤心之余情绪失控便没多在意这样的细节。现在经百里一提点,发现这的确是奇怪之处。
见知遥面色已有所松动,百里继续道:“那晚我与王爷在一起,你若是不信,可以去查证。”
知遥略微凝思片刻,方抬眼看百里,眼底已无方才的挑衅:“你是说有人伪装成你?”
“嗯。”百里点头。
知遥咬了咬唇角,低咒一声:“果然!”
百里扬眸,疑惑问:“果然什么?”
知遥冷哼一声:“我就说那晚官颖欢为何出现得那么及时,而且恰好就有那么难寻的寒冰玉碎解药,原来不过是她演的一出戏!”
百里难得地笑了:“你是说,官颖欢故意找人伪装成我,去刺杀你?”
知遥正要回应,百里又笑着摇摇头。
两人站在一艘画舫的顶部,长身而立,知遥借着月光看到百里轻笑时眼角细细的纹路,隐约地想起自己曾经看到他这样笑似乎还是几年前的时候,自从两人身份曝光,昔日最亲密的人成为身扛血海深仇的仇敌,百里就再也没有用正眼瞧过她。
这样的画面,真令人怀念啊……
知遥不由自主地朝百里挪去两步,夜风扬起百里的发丝轻拂过她的脸颊,她缓缓闭上眼:“你笑什么?觉得不是官颖欢?”
百里自是觉察到知遥的小动作,却握紧拳强迫自己去忽视,强迫自己站在原地不要去避开。
“官颖欢是个失忆的人,她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去害你?而且就我所知,官颖欢手中有解药一点儿都不是巧合。那日王妃来向王爷要寒冰玉碎的解药,我原本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原来是要救你。”
知遥疑惑,也就是说官颖欢特意向裴子衍索要解药,只为救她?
见知遥神情松动,百里继续诱导:“你就没有考虑过其他人的可能性?”
“你是指谁?”
百里故意不说破:“你心里恐怕也明白。”
有一个名字曾在知遥的心头掠过,现在经百里这样似是而非地一提点,那个名字又回到她心里,在舌尖儿细细咀嚼一番,愈发觉得可疑。
知遥心里嘀咕一番,问:“你是说裴子戚?”
百里唇角微勾:“你怎么会想到是他?”
两人间的交谈愈发像老朋友一般,知遥也渐渐收起戾气与防备,将短剑放回剑鞘,干脆盘腿坐下:“裴子戚对我没有控制力,他没法制约我,自然就不放心我,始终觉得我随时都可以倒戈向裴子衍,毕竟裴子衍是我的师兄。所以,他想尽办法离间我与师兄的关系,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让我中毒,从而以为只有他有解药,受制于他。”
“既然你明白,我便不多说。”
百里不再说话,只是在知遥身旁坐下,接过知遥手中短剑,在木头上轻轻敲击,那敲击声既有规律又悦耳,听得知遥望着江心的眼眸都渐渐柔和下来。
这是他们当年的暗语:
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