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怀疑
无论是裴子衍还是莫千华,直到第三日的中午依旧没有青衣的消息。回到问剑山庄的沧海,并没有按照官颖欢的要求传书问剑山庄最新的消息,这让深处皇宫的官颖欢愈发不安,与此同时,官颖欢得知官颖承也因一纸飞鸽传书被急召回问剑山庄,这下心里更急了。
她心里隐约觉得问剑山庄出事了,却没有人告诉她究竟是什么问题,她几次耐不住性子想去问裴子衍,这才发现裴子衍连人影都像消失了。
心里几团乱麻越来越大,官颖欢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一件件处理。从眼前来看,等待的时间越长,青衣的危险也就越大。她必须先把这件事情处理了,再看看是否能想办法返回问剑山庄。
第三个下午,官颖欢终于等不住,只身一人悄悄溜出宫。
牵牛巷就像是莫千华随口捏造的一条巷子,任官颖欢在六合的大街小巷转了两个时辰,也愣是没有找到。无论拉着哪位路人询问,都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官颖欢觉得自己就像没头的苍蝇在六合乱撞,分明心急火燎,眼观四方却没有一个能帮得上她忙的人。不知在外面游荡了多久,月光渐渐笼了上来,她抬头看看天,这夜的月光竟出奇地亮。
站在小巷子的一端放眼望去,整条巷子空得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一家客栈的旗帜在昏黄的灯下轻轻摇曳,路上渐渐起了薄雾,环顾四周竟有些骇人的阴森。
她不想回到皇宫,眯着眼睛看看不远处亮灯的客栈,疾步走了过去。
客栈内的店小二正趴在一张空桌上睡觉,柜台后掌柜在噼里啪啦拨着算盘,虽然客栈内空无一人,看起来却也算温暖舒适。
官颖欢找了一处角落的位置坐下:“小二,来一壶酒,两碟小菜。”
小二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官颖欢笑着收回视线,又问,“有没有热水?我想洗洗手。”在外面游荡这么久,晚上又湿又冷,手心黏糊糊的,真想将手泡进热乎乎的水里洗一洗。
小二奇怪地回头看她一眼,指着楼梯口的木架,那里搁着一个盘子:“热水没有,这个水干净的,还是温的,要洗就随意吧。”
官颖欢笑着说声谢谢,正洗着手,转身间裙摆不小心刮到木架的底座——
哗啦声伴着噼里啪啦的声音,木架连带水盆顷刻倒下来,水泼了一地。
伴随着的,还有一声惊悚的吼叫。
“哎哟,客官你没事吧?”
官颖欢倒吸一口气,慢慢地抬眼看去,只见楼梯口站着一少年,面孔有些眼熟,那张秀气的脸上此刻满是错愕震惊,怒目圆睁,俏生生的脸庞上挂着污水静悄悄地流淌,灰白的衣袍湿了一大片,好生狼狈。
其实这个节骨眼上,真不该笑……只是,那少年白生生的脸上挂着脏水,头发服服帖帖地在头上粘着,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活像一只被浇了水的乌骨鸡……
“噗——”官颖欢终于没有忍住,笑出了声。
少年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抬起纤细的手指戳向官颖欢:“你、你、你……你不许笑!”这世上竟有如此蛮不讲理之人,而且还是个姑娘!
官颖欢撇过眼不瞅少年,咽口口水,强迫自己淡定。而后才侧过身,委屈又满含歉意地低着头:“对不起,是我不对。”
“哼!”少年一拂袖,袖上的水华丽丽地洒到了官颖欢的裙摆上。
官颖欢本就低着头,眼看几滴脏水落在自己的裙摆上,眸子越瞪越圆,眼看就要爆发,那瞪圆的眸子却在抬起头的瞬间,像是漏了气的气球倏地瘪了下去,眼眸里随即很快地蓄起泪水,盈亮亮、水汪汪。
见眼前姑娘本该露着怒火的眼睛瞬间变成无辜的兔子眼,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身后浅淡的声音飘了过来:“丹云。”
少年忙回头,低眉顺耳:“公子。”
官颖欢看着身后的素隐,终于想起来这少年为何看起来这么面熟。那日她与青衣在茶楼听书,那声轻咳就是出自这位少年,当时他就站在素隐的身边。
丹云低着头余光却气呼呼地瞪了官颖欢一眼,心里也觉得这姑娘有些熟悉,正绞尽脑汁地想究竟在哪里见过时,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娇脆的声音——
“等等!”
一抬头,泼他一身脏水的姑娘立在两人面前,挡住去路,眉眼有几分紧张又有几分恍惚。
丹云突然想起来,这可不就是那日在茶楼听说书听得聚精会神的姑娘,只有短暂一瞥,他也能记得这个姑娘,是因为当时他家公子有好几次视线都落在这位姑娘的侧脸,而这种情况发生在他家向来无视美色的公子身上,实在是太让人惊奇!
意识到这个,丹云开始细细打量眼前的官颖欢。说她美艳绝对沾不上半点边,只是长得清灵娇俏,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小虎牙,眯起的眼睛弯弯如月亮,很是喜气洋洋。转瞬,他忽然又想起官颖欢方才瞪起来的眸子,又黑又圆,像是要吃了他,不禁一抖,顿时认定这是个表里不一的坏姑娘。
官颖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站在他面前,等她回过神来,似乎已无路可退。
她伸出小舌舔了舔略显干燥的嘴唇,支吾道:“那个、那个,这么短短几天,我们能再次碰到,也算是有缘分,不如一起喝个小酒?”
官颖欢觉得白纱后看着她的视线似乎有些复杂,客栈忽然寂静下来,尤其是那只乌骨鸡不屑的眼神,让她有种手足无措的尴尬。
她挠挠后颈,笑着道:“其实,我有件事情,想求公子。”
素隐手指抚上身侧的楼梯扶手:“什么事?”
他的声音虽清淡,却有种不同于那日比武擂台上面对白灵的冰冷,不知是夜色太浓,还是周围太静,她竟然在他那浅淡的声音里听出几分低柔,这让她不禁有些口干舌燥,那种熟悉的心跳和躁动,就如同她面对那人时一般。
“公子那日救我之前,有见过以前跟在我身边的丫鬟吗?”
素隐沉默了下,又抬步朝外走去。
叫丹云的少年冲着官颖欢轻哼一声,急忙追过去。
“见过还是没见过啊?”
素隐脚步微顿,侧眸:“想知道,还不跟上来。”
官颖欢登时一喜,疾步追上去。
素隐站在小巷的中间,长身而立,浅薄的雾气在他周身缓缓飘浮,官颖欢跑出去时恰好看到他的背影,在夜色里与那人出奇地像。
一个古怪的念头倏然跃上心头。
似乎从一开始,素隐的每一次出现都能与裴子衍牵扯上关系。最开始的武林擂台,细想起来,素隐出现的时候,裴子衍并不在场,她当时心里还觉得裴子衍是因为无聊才提前退场;紧跟着,武林大会结束,素隐竟留在山庄推迟离开,而当时裴子衍也在府中;另外,权律最初也是玄月楼扬言要杀,又止于裴子衍出手相救,还让裴子衍以此为筹码要求盛武帝指婚;那日,本该在临安的素隐突然出现在六合,还与她一同出现在茶楼本就够令她奇怪,最令她震惊的是,他还救了只有几面之缘的她,完全不像传言那般冷酷无情……
官颖欢越想越心惊,任清冷的露水爬上睫毛,她仍旧木然地立在原地。
那少年蹙着眉头:“你倒是走不走啊!”
官颖欢猛然回神,迟疑地走过去,抬着眼睛鬼使神差地问:“能把斗笠取掉吗?”
少年倒吸一口冷气,拼命地给官颖欢使脸色,官颖欢却不看他,只是直直地盯着素隐,又问:“能看看你的脸吗?”
素隐低头,看着她茫然而挣扎的目光:“青衣的下落,和我的斗笠,你只能选一个。”
官颖欢蓦然一怔:“你知道青衣的下落?!”
素隐垂眸,看着紧紧揪住他袍袖的两只小手:“明日午时,自然会有人救了青衣给你送回去。”
还不待官颖欢多问,一眨眼的工夫,素隐已悄然消失在夜雾之中。
官颖欢愣愣地看着一旁像是被遗弃的小狗一般的少年:“你叫丹云?”
丹云打了个哈欠:“是。”
“你家公子走了?”官颖欢呆愣地指了指素隐消失的方向。
“是。”
“那你呢?”
“自然是再次被抛弃了。”
“啊……”官颖欢见丹云打着哈欠转身离去,急忙跟过去,“你服侍你家公子多少年了?”
丹云古怪地看她一眼:“我从生下来就在玄月楼,长到十岁开始服侍公子,算起来也有八年了吧。”
“八年啊!”官颖欢本着刨根问底的精神,继续道,“那你家公子一直戴着斗笠,是因为长得……太丑?”
丹云白皙的脸蛋立马变色:“谁给你说我家公子丑?!听玄月楼年龄大些的嬷嬷说,我家公子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十年前据说生了一场病,后来就一直戴着斗笠再没有摘过。”
“哦——怪可惜的……”官颖欢的口气听起来格外惋惜。
丹云哼唧两声,将官颖欢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你该不会是看上我家公子了吧?”
丹云说的分明不是事实,官颖欢却奇怪地居然红了脸,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我、我、我什么时候、时候看上你家公子了!别乱说!我可是成了亲的人!”
“嘻,你也甭不好意思。”丹云暧昧地眨眨眼,“我们玄月楼里,成了亲的姑娘,心里记挂着我们公子的多得是!”
“不过——”丹云话锋一转,“你是没有希望了。唉,连幽灵魔女白灵那样的姑娘,我们公子都不喜欢,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能入我们公子的眼……”
官颖欢撇撇嘴,懒得反驳对素隐明显崇拜到五体投地的丹云,心里只想着素隐与裴子衍的关联,是否真如自己猜测的那般。
官颖欢回到住处,见裴子衍正在屋内,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快步走过去,俯身就贴在他衣袍上轻轻嗅起来。
裴子衍显然没料到她这么不正常的举动,朝旁边微微一让,蹙眉:“你出去一趟,回来怎么变成狗了?”
官颖欢又敏感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出去了?”
“找你半晌你都不在,不是出去还能是什么?”
官颖欢默默直起腰:“你身上好大的露水气,出去了?”
“我寻不到你,无聊之际就在园子里转转,怎么了?”
官颖欢在他旁边坐下,侧眸望去,他望着她的眼睛坦荡明亮,不像是说谎。
可是,裴子衍在她面前一向是这样,七分谎言中掺着三分真话,便能使她混沌莫辨,分不出真假。
她怎么能轻易相信裴子衍这样的人?
官颖欢樱唇一抿,决定不再追问,问也问不出个结果,不如等出宫自己去一探究竟。
夜里寒气渐重,官颖欢逛游大半日也觉得困顿,不由得连打几个哈欠,伸手去推裴子衍:“你出去,我要睡了。”
裴子衍只闲闲地瞥她一眼,在她瞪得圆圆的眼眸下挽袖朝床榻走去。
“你,你这是准备干什么?那是我的床!”
裴子衍将双手枕在头下,在床边躺下:“刚刚没发现吗?旁边的房间今天进行了整理,东西全部被搬出去了,没有可以睡的地方。”
官颖欢蹬蹬跑过去:“那你让丫鬟再搬回来啊!偌大的皇宫,怎么可能没有床呢?”
裴子衍瞅她一眼,那眼神凉凉地让她小心肝都颤了颤:“我也刚刚踏进园子,没比你早回来多久。这么晚去哪里找床?”
“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裴子衍长袖一挥,随着一声惊呼,官颖欢已被扯到床铺里面。
“你!”
裴子衍单手压住她的肩膀将她固定在床上,侧身单手撑着额头,垂眸看气得双颊鼓鼓的她:“我的伤还没完全好,不要乱动,若是扯到我的伤,你就准备着全天伺候吧。”
官颖欢咬着牙轻哼一声,撇开脸去。
罢了,反正他受了伤,就是躺在床上也无妨。
裴子衍忽然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拇指的指腹轻轻地揉着她下颌光嫩的肌肤:“你没吃药?”
“什么药?”
“青衣失踪那天,你回来的时候,我说让你过些时辰再吃一颗药,我将药放在桌上,你没吃?”他后来看桌上没有药,以为她吃了,可现在看她眼下的乌青,明显是余毒未解的症状。
“谁说我没吃,我吃了!”她抬起手,去拽他捏住她下颌的手,那修长的手指却如定在她下颌一般丝毫扳不动。
裴子衍冷冷一笑,松开她的下颌,反握住她手腕把了把脉,眼神变得冰一般冷:“官颖欢!你不爱惜自己,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凭什么期待让别人关心你!”
她气得快要跳脚:“我爱惜不爱惜自己,关你什么事!我什么时候期待过别人关心?!就算期待过,也不会是期待你的关心!我本来就是你利用的一颗棋子,我是疯了才会期待你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