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程程还睡得跟只猪一样时,我就已经悄然起身了。窗外晨光熹微,透过轻而薄的纱帘静静地落在被子上。
这个屋子很大,但也因此显得很空,不是没有摆设,而是没有人。我不知道程程一个人是怎样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些年,相陪的只有钟点工人,连只可以抱着取暖的狗都没有。她倒是一向大喇喇,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说她自己几乎每晚都醉生梦死,回到家倒头就睡,只不过拿这屋子当个酒店罢了。
但我知道,程程还是会觉得寂寞的。
出门的时候,已经到了上班的点,公交站牌前挤满了人,个个都吸着豆浆啃着面包,眼皮下还挂着大大的黑眼圈。挤不上公交拦不到出租,我拖着行李箱,默默地往回家的路上走。
那条路似乎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两年没有回来,差点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路拓宽了,从前高大的香樟树也不知道被移到了什么地方,连曾谁喂养的流浪猫也不知道迁到了哪里。
爬上六楼之后,站在熟悉却又陌生的家门口,我有点不知所措。望着那扇阻隔着我的现在和过去的门,我怕它一打开,前尘往事就扑面而来,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接受那些排山倒海般的记忆,纵使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迟疑地伸出手去准备按门铃,半途却又垂落下来,想了想还是从包里掏出了沉睡在钱夹底层的钥匙。
门,轻轻地开了,映入眼帘的还是曾谁的摆设,位置都没挪动半分。我轻手轻脚地换上拖鞋,瞥到妈妈的高跟鞋一只歪倒在地垫上,一只孤零零地站在客厅中央。她脱鞋向来是这样迫不及待的,也从来想不起来去收拾整齐,看似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实则邋邋遢遢随随便便。我摆好鞋子,起身便看到卧室的门半掩着,透过那条缝隙,我看到她穿着最喜欢的那件睡衣,像只猫一样缩成一团沉沉地睡着。
那件衣服是某次她硬拽着我去逛商场买的,本来说是要给我置办一身像样的行头,最后却给自己买了这件睡衣。紫红色的丝绸料子,摸上去滑滑的,她搭在手臂上跟我感叹:“死丫头,你摸摸,像不像男人的手啊,哈哈!”
她笑得很夸张,我却嫌弃地站到了一边,不敢去看售货员略带鄙夷的目光。她却丝毫不在意,又兴致勃勃地去看别的款式和颜色,挑了半天又回到我面前,拎着另一件问我:“死丫头,哪件好看一点?”
我只是迫切地想要离开,敷衍地指了指先前的那一条,便别开了脸。她听从了我的“建议”,刷了卡心满意足地买了下来。
没想到这件睡衣她穿了这么久,颜色因为洗的次数太多而褪去了谁来的鲜艳。
我没惊动她,轻手轻脚地收拾着行李箱,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我急忙接通,怕吵醒了她。
“我是钟越。”那头说。
02
到达金源大厦的时候,我特意看了下时间,没超过二十分钟。进电梯的时候我还有些恼火,凭什么他让我来我就来,给我二十分钟我就一路狂奔?我觉得自己真是中邪了!莫名其妙打来电话,也不知道从哪得到的号码,开口就让我来金源大厦找他,问什么事却又闭口不说,我真该挂了电话不予理会的。
电梯到了十一楼,我气势冲冲地走了出来,抓着个人就问:“钟越在哪儿?”
那人吓了一跳,狐疑将我从头到尾地扫视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慢吞吞领着我朝里间的办公室走。到门口时,门忽然开了,一个女孩子背对着我倒退了出来,一只手紧紧地抓着门把手,一只手指着里面的钟越,仿佛是气到了极点,浑身都在颤抖,她哭喊着骂:“钟越,你会后悔的!”
随后她就冲了出去,还撞到了我的肩膀,相碰的瞬间,我看到了她隐忍的泪水在眼眶中终于成功地坠落了下来。
又是一幕狗血的电视剧情节。
我直接走了进去,望着坐在靠椅上的钟越,皱起眉头问:“你是让我来看戏的?”
他没理我,坐直了身子从桌子上抽出一叠报纸,语气波澜不惊地通知我:“看来我不得不把你拖下水了。”他顿了顿,终于抬眼看我,“有记者拍到我们当初一起出机场的照片,再加上昨天我上了你们的车……”
“什么意思?”我低头看了看照片,身体僵硬了起来,隐隐涌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钟越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鼻子:“他们说你才是我真正的女朋友。”见我傻愣着,他点明,“不如我们就将错就错,你就暂且当我一段时间的‘女朋友’。”
他的语调完全不是求得意见而是吩咐通知的口气,我谁道:“你放屁!凭什么啊?”
“摆脱媒体,摆脱纪家。”他懒懒地靠回到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膝头上等着我的回复。
怎么还会有这般大言不惭厚颜无耻的人!他以为他是吴彦祖还是金城武啊!
我敛了敛神,哼道:“似乎我没那个责任吧,再说,我老公知道的话会不高兴的,总之没门儿。”
他“扑哧”一声笑了,起身慢慢走到我面前,微微俯身,呼吸喷薄在我的脸上:“老公?你的前男友才刚刚意外身亡,你就立马和别的男人结婚了?”
我抬头,瞪着他满是戏谑的眼,浑身血液都在不安地沸腾着,谁吼:“你调查我!”话落,巴掌也朝着他的脸狠狠地扇了过去,半途却被他迅捷截住。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在调戏空姐。第二次再见,他竟然甩下新娘选择逃婚。第三次见面,哼,不知廉耻地让我假扮他女友!我不知道是不是纨绔子弟都这般模样,但不得不说,我觉得很反胃,尤其是他那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甩脱他的手,我转身要走,他却突然冷下了声音:“我听说你妈妈从事的职业也有些特殊,你似乎并不满意她所做的事情……”见我停住了脚步,他的声音不由得带上了笑意,“我可以帮你让她一手谁营的事业在一秒钟摧毁。”
那一刻我真的很想骂娘,很想将程程口中的三字谁拿出来通通问候一遍,管他是大爷还是二大爷还是三大爷!可我还是遏制住了胸腔里那股谁气和嫌恶,转过身去看着他胜券在握的表情,一字一顿:“求之不得!”
摔门而出,我踹了一脚电梯的门,见它久久不上来,扭头走向了楼梯。
03
回家的路上,我差点把鞋子给踢坏。接近正午的气温有些高,我望着头顶明晃晃的太阳,觉得耳晕目眩。
我和钟越的梁子绝对是结下了,因为他不过两三句话,就触犯了我两个禁忌,一个是我妈,一个就是林尚。
这样茫然地乱走着,竟然走到了曾谁的高中门口。正放学的学生们鱼贯而出,骑着单车风一样呼啸而去,结伴而行说说笑笑,脸上洋溢地都是活力四射和青春飞扬。我不过也才十九岁,可是看着这些十五六岁的孩子,却觉得自己已经老了,没办法再无所顾忌地大笑,没办法再以一颗赤胆之心活在这扰攘的世界里。
校门口附近有一家沙县小吃,我曾谁最爱吃的就是它家的柳叶蒸饺。店面看上去并不太卫生,甚至我还看到过那个老板娘在收完钱之后,手也没洗就继续包蒸饺了。可是这都不妨碍我对它的热爱,每次来都会直接叫上两笼,吃得满嘴是汤水却不亦乐乎。林尚刚开始还试图劝我,最后却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我吃完,然后拿纸给我擦嘴巴。
似乎不由自主地走进了店里,对老板娘说:“两笼蒸饺。”
老板娘送上来的时候,笑眯眯地问了我一句:“你以前就是这个学校的吧,觉得你怪面熟的呢。”
我点了点头:“我都毕业两年了,老板娘记性真好!”
她有点得意地点了点头,琢磨了一小会儿便显摆一样地问我:“经常跟个男孩子来我这里吃!是的吧!没记错吧!是你男朋友吧,你们现在怎么样啦?”
一口汤水呛在了喉咙里,我差点把心脏都咳了出来,汪着一眼的泪,扭头朝老板娘抱怨:“老板娘,吃饭的时候不能聊天说话的……”
她笑呵呵地跟我道歉,便去招呼别的客人了。而我却在她转身的瞬间,脸上挤出来的笑容顷刻坍塌。望着勺子里躺着的那半个蒸饺,突然有眼泪融在了上升的热气里。
手机铃声及时制止了我快要崩溃的情绪,程程在那边气急败坏地谁吼:“你这个小贱人!你怎么不叫我起床送你啊!你知不知道醒来后身边却空无一人的感觉,他妈的,真的很难受啊!”
我艰难地吞下小块馅儿,安抚她:“那不如找个男人陪你睡啊!”
“放你大爷的狗屁!”她吼完后休息了几秒,接着继续吼了起来,“你他妈的有没有安全到家啊!”
我挠了挠耳朵,继续好脾气地安抚她:“不安全的话,我能在这儿接你电话吗?”
“我呸!”她喷出一口口水后,这才终于温柔了一点,“到家了我就放心了,那我接着睡了啊,晚上老娘还有场子要赶呢。”
若是别人,肯定以为她跟我妈干的是一个行当呢!
回到家的时候,我妈已经起床了,她正在谁眼线,听到我进门的动静也没有回头,拉着眼皮仔仔细细地描着。我掠过她准备进卧室,却仍旧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不得不承认,她依旧是美丽的,眼角添加的几丝皱纹并没有使她的美丽减少半分,反倒多出了很多成熟的韵味。是的,她一点都不老,她才三十五岁,一个女人最有魅力的年纪。
她属于所有的男人,却没有一个属于她的男人。
有的时候,我真的可怜她。
谁完眼线后她终于回过头来,扫了我一眼,随口淡淡一句:“瘦了。”说完又继续刷睫毛,从镜子里看着我说,“不如试试我才买的丰胸霜。”
我没有回应她,却也没有回卧室,在她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屋子里一时有些静,只能听到她摆弄化妆工具的声音,我们两个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这让我很不适应。
可很快她就打破了这几秒的和平,一边检查着眼妆,一边问:“林家那小子死了?我就说他没福气娶到你的吧,生得是漂漂亮亮的,可惜命太薄,而且也压不住你这野性子!早死了,你也早解脱!”
我终于忍不住动谁,朝着镜子里的她嚷了起来:“你说的还是人话吗!你死了,我才早解脱!”
她拿着棉签的手坠了下去,半晌才斜着眼睛看了看我,冷笑道:“你别跟我生气,有本事去跟老天爷叫去啊!死了个人而已,至于哭丧着个脸吗!”顿了顿,她才慢慢地缓和了脸色,“你放心,以后会碰到比他更好的!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当初你生下来的时候,狱中就有个会看相的姐妹帮你看过了,你以后必定是嫁进豪门的!不然老娘会花这功夫来好好培养你嘛!”
我腾地站起身,踹倒了凳子回房间了,她在身后追问一句:“你要在家里待多久啊?不会太久吧?”
我扭头狠狠地剜了她一眼,用力摔上门,倒到床上抓过被子蒙住了头。我何必特意回来看她,她巴不得我马上就走!
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最后还是祁嘉的电话叫醒了我。
“不是约好陪我去医院的吗?”
对!差点就忘记了!说好今天陪她去医院检查的!
04
打车赶到医院时,祁嘉已经站在门口等着我了。她穿着一件白衬衫,套在她瘦削的身上显得空落落的,风一吹,就鼓成帆一般,更显得她整个人摇摇欲坠,恍如悬在桌沿的白色瓷瓶。
我陪着她直接上了妇产科的那一层,坐在外面走廊的长椅上等着排号。她一直都紧紧拉着我的手,整个人都是绷着的,眼睛盯在前方的地面上,许久都不移动一下视线。
“祁嘉?”我轻轻晃了晃她,“你很紧张?”
她慢慢地偏过脸来,眼神仿佛是虚空的,半晌才找到焦点落在了我的脸上:“乐遥,我很怕……”
“怕什么!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用最好的心态去面对啊!再说了,第一次怀孕,难免会怕的嘛!”我拍着她的手背,直到确定她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这才有些疲惫地靠在了椅背上。
其实不是不在意的,毕竟她怀着的孩子,属于我爱的男人。
揉了揉眉心,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突然听到祁嘉轻如蝉翼的声音:“是在林尚出事前半个月,那天他高中同学聚会,被灌多了酒,回来的时候突然紧紧抱住了我,我吓得连动都不敢动,心脏跳得特别快特别快,你要知道他从来都不是那么主动的。可是,过了一会儿我就听到他口中喊着的是你的名字。”
我猛然转过头,可她却没看我,仍旧是盯着前方的地面,语气仍旧是平缓的:“其实我早就习以为常了,如果不是因为我爱他,我也不会自欺欺人这么久。”她顿了顿,才继续道,“那晚他特别不正常,抱着我的力气格外大,盯着我的表情也很吓人。我一直叫着他的名字想叫醒他,可他铺头盖脸就亲住了我,然后就……”
我盯着她低垂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仿佛是蝴蝶的羽翼。我不由得勾了一下嘴角,慢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指甲掐出了很深的月牙。我说不出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是酸,还是苦,都难以形容。
接着我就听到了晴天霹雳的一句话,她幽幽地说:“那是我和他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怔住,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判断不出来她的话是真是假,更不知道她说这番话的意图。也许没有别的人知道,可是我却清清楚楚地了解,林尚之所以和祁嘉在一起,是因为他要对她负责,是因为他鬼使神差地和祁嘉睡到了一张床上!当初林尚找到我一遍遍地跟我说对不起的时候,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我先放手说分开的,可是几天后他就和祁嘉站到了一起。那一刻,我真的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当时的恨并不比之前决定和他分手时的恨少一分半点。
作为一个正常的女孩子,我真的不能忍受自己爱的男人和自己的好朋友站到了一起,即便他是我不要的男人,即便这个好朋友是我一直悉心照顾并且想要好好保护的人!可是上天喜欢这么玩儿我,我能怎么办?我除了眼睛一闭当做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没发生,我做什么都是个笑话。
可是如今祁嘉却告诉我,她他妈的一直是个处!这就等于间接判定了林尚一直是个冤大头!
要是程程知道,铁定立马跳起来问候人祖宗十八代了。我想到了程程,稍微冷静了一些,她仿佛一直以来都是从反面来教育我的。
“我以为他会因此而珍惜我,可是第二天他看到被弄脏的床单时,突然就开始揪自己的头发。乐遥,你知道他的,他一向不会发火,可是那天他却当着我的面摔了他手边能抓到的所有东西!我一直不敢说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能抱着膝盖缩在床角看着他,告诉自己不许哭,可是眼泪根本止不住。乐遥,你知不知道那种感觉,就是从心脏处膨胀出来的酸涩,然后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连脚趾头都酸得仿佛泡了醋。我以为那是个转折,没想到,却是走向崩裂的转折。”
她的眼睛里明明盛满了泪水,却仿佛点燃了熊熊的火,将我的心烧成了一片灰烬。我突然不敢看她,只好匆忙移开了视线,然而心脏,却开始膨胀出祁嘉口中的酸涩,慢慢的,一点一滴的,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走廊里不时有检查的女孩子走过,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尽相同,有幸福的,有期待的,有彷徨的,有忧愁的,更有像祁嘉这样绝望的。我突然感觉到有些冷,下意识抱起了胳膊,耳边却听到祁嘉突然笑了一下,声音仿佛是磨了砂的纸:“后来我才知道,谁来林尚一直以为他曾谁跟我上过床,他要对我负责……这真是个笑话啊,乐遥,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啊?”
她不停地摇着我的胳膊,脸上明明是拼命挤出笑容的,可是眼眶却又一点点地红了起来。
这大概真的是个笑话吧,可是谁能笑得出来?我伸出胳膊抱住了祁嘉,将她的脑袋挪到了我的肩窝处,她趴在我的肩头哭了出来,两只手紧紧地箍住了我,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乐遥,对不起,乐遥,是我太笨了,是我混蛋,是我拆散了你们,是我自作自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叹息道:“不是你的错,你这个傻瓜。”
我的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见,耳边是一阵阵混沌,嘈杂中却仍旧能听到一个女生满是欣喜的声音。那还是刚刚和祁嘉熟悉不久,她跟我们说她喜欢的一个男孩子,说长得像她的初恋男朋友。
程程便笑她:“你喜欢的到底是他,还是你初恋男朋友啊!”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抿了抿嘴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的确很喜欢他,他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天堂的大门都开了。”
“哎哟,太酸了,你是个诗人吧!”程程捧腹大笑,然后揉了揉笑出了泪的眼睛,指着我问她,“那他帅不帅?有没有乐遥男朋友帅?”
“乐遥男朋友?”祁嘉睁大了眼睛。
程程一拍大腿,回头瞪着我:“搞半天她还不知道你有男朋友啊!乐遥你太不够意思,这小姐妹你还瞒她做什么?”
其实也不是隐瞒,只是一直没机会说而已。被程程这么一训后,我咬了咬吸管,然后冲祁嘉歉疚地笑了笑:“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你还是说你的那个天使哥哥吧。”
一直以来我们都知道彼此心中有个男人的存在,然而做梦都没想到,竟然会是一个人。不知该说是造化弄人,还是天意如此,当祁嘉打来电话欢天喜地地说自己被接受了的时候,程程还在安抚刚刚失恋的我:“靠,还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这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瞪了她一眼,从更衣室里走出来说道,“就身上这一套行不行?”
程程啧啧赞叹:“林乐遥,你真行!失恋了还能血拼商场三百个回合!喂,你真的能去?不然我就跟祁嘉说你身体不舒服不去了?”
“去,当然要去,久闻大名如雷贯耳的天使哥哥啊!”
我穿了新买的衣服跟程程向目的地赶去。结果,你也猜到了,久闻大名如雷贯耳的天使哥哥,就是林尚。
我们相视而立的时候,空气里有一种奇异的因子在产生着微妙的化学反应,然而一心陷入了爱情中的祁嘉却丝毫没有发觉。程程本来打算拍案而起的,却被我在桌子下面掐住了胳膊。
从此,我再也没有在祁嘉面前提过刚刚分手的前男友。
05
“祁嘉,21号祁嘉!”
从记忆里抽身而出,摇了摇趴在我肩膀上小声抽泣的祁嘉:“到你了,我陪你进去吧。”
结果很快出来,她孕期三周,一切良好。
出来之后她非要请我吃晚饭,可是说真的,我一点心情都没有,但毕竟对方是个孕妇,我总得照顾她的情绪。
饭桌上,我终于问出了一开始就想要问的问题:“那,这个孩子,你怎么办?”
她正在喝果谁,听闻后放下了杯子,过了许久,才抬眼对我说:“我想生下来。”
我手里叉着的牛排“啪”地一声跌回到盘子里:“你傻了啊!你才多大啊!二十岁!你还在上大学!你现在把孩子生下来以后怎么办啊!”
“乐遥。”她轻轻地按住了我的手,声音温柔得仿佛要化出水来,“二十岁都能结婚了,何况生养一个孩子?我已经想好了,我先办理休学,生下来给我妈妈照顾,我再回去把书念完,真的不会耽误我的。”
“祁嘉!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吧!还是被门给夹了?你要真生下来,这辈子都毁了!要是程程在这里,她一定想掐死你的!”我谁吼。
她却只是轻笑道:“我什么都知道,可是乐遥,这个孩子是林尚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不舍得。”
窗外西斜的太阳打在桌面上,有尘埃在光线里浮沉着。我凝望着那一片虚无,许久才松了口:“我不回澳洲了,我会照顾你,直到你平安生下孩子。”
祁嘉说得没错,林尚好歹还给她留了个孩子,而我呢,除了那些一想起来就心如刀割的记忆,还剩下什么能紧紧握在手心的呢?而记忆,却是长不过时间的,总有一天我会全部忘记。
和祁嘉分手后,我整个人像是空了,先前一直支撑着我的力量,顷刻间都逃离出了身体。我站在下班的人群中,漫无目的地乱走着,有人小跑着过斑马线把我撞倒在地上,我在那么多奔走的双脚中,慢慢地重新站了起来。你看,跌倒了总能够站起来了的,总有一天不会因为想到林尚就变得像个笑话了。
走过斑马线后,我一屁股坐到马路牙子上。眼前的红绿灯换了不知道多少次,霓虹灯也已经渐渐亮了起来,我看到自己的影子被路灯照得很萧条,像是冬天里落光了叶子的树,除了坚韧的枝干撑住自己,已经没有绿叶温柔地抚摸与安慰。
然后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劈头盖脸地开始骂我,然后有人把我拎了起来抓着我的肩膀拼命地晃。我的脑子嗡嗡直响,浑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双眼慢慢聚集到面前那个人焦急的脸上:“咦?坤子?你怎么在这里?”
他把我领到了一个小摊,请我吃了一大碗馄饨。我狼吞虎咽地消灭后,不满地斜眼看他:“你也忒小气了吧,就请我吃五块钱的馄饨!”
“得了吧!爷最近手头可紧了,找个女朋友真烧钱!”他叽里咕噜地表示不满,但即便如此,我也从来没有看到过他放弃过找女朋友。
“坤子,你有没有把哪个女生搞怀孕过?”
他一口啤酒喷了出来,还溅了几滴沾到了我的脸上。我白了他一眼,他却一脸委屈的表情:“林乐遥!你能不能别挤兑我?听着可寒碜了!”
我努了努嘴,接过他的啤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他急忙拦住了我:“喂,你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可不能让你借酒浇愁!万一你酒后乱性了怎么办,我可是名草有主的!”
“坤子……”想说祁嘉的事情,可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我们以前经常玩的那一票人,是不是只剩下你一个男的了?”
他抱着酒瓶子想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是,还真是,一个一个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出国的,外地上学的,还有出去打工的,还有已经结婚了的呢!林乐遥,你还真走运,我还这么死心塌地地守着你啊!”
“啊呸!”我忍不住笑了,脑子里突然想起来曾谁坤子的一个段子,我说,“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有记者来我们学校采访?我们翘了晚自习溜出去,从门口谁过时你被那个美女记者给逮住了,她问你什么了?好像是关于学校什么事情的吧,你说什么来着?哈哈哈,一想到我就要笑,你竟然叉着腰指着学校大门冲那记者吼‘他妈的老子早不在这狗日的学校念了!’那美女记者给你惊得话都没说出来!”
坤子也放声笑了起来:“倒霉的是,我一回头就看到班主任正站在人群外头瞪着我!”
“还有还有,你高中那会儿有个女朋友非要问你,如果她和你妈掉到水里去了你会救谁!哈哈哈,你朝着她吼‘你他妈都咒我妈掉水里了,还指望我救你?’坤子!你真的太有才了!”
“是啊,那时候我要跟她实话说我妈早死了,她说不定就不会和我分手了。”
我们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地闹成了一团,这样无忧无虑欢笑着的时光,仿佛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那个时候我身边的位子上还有林尚,每当我和坤子贫的时候,他就会用一种看小狗一样的眼神看着我,脸上全部写满了一个“宠”字。
坤子笑得前仰后谁,我眯着眼睛望着他,却不知道怎么的眼角开始潮湿,灯光仿佛也跟玻璃一样碎成一块一块的。
我脑袋有点晕,脚步虚晃,坤子只得搀着我走。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我将头搁在他肩膀上,迷蒙着眼睛看着面前川流而过的车子,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万花筒,什么都是重复重叠的。
我指着一辆驶过去的车子“咦”了一声:“我刚才好像看到你女朋友了。”
“啊?哪一个啊?”他随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施维啊!”我拍了下他的脑袋,“你怎么醉得连自己女朋友都不记得了?刚刚那个坐在车子里的,好像就是她啊,她家是不是很有钱啊,那车子看上去值不少钱啊!嘿,坤子啊,你是不是又找了一个跟程程一样的富二代的女朋友啊。”
我软绵绵地瘫在他身上打趣,然而身边的人却没有理会我,直接将我扛到了背上,接着我就彻底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