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宏脸上泛起一丝胜利者的微笑——这微笑的动力在于他看到斗魏那一瞬间无奈的表情,看来他对这个洞察力和逻辑力出众的记者的猜想是对的——斗魏并没有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你好,我叫炎宏,刑警。”炎宏注视着这个记者的双眸,不自觉地伸出了右手。同时回想起来,他和安起民往这里走的时候看到这个家伙正坐在一边,无所事事地看着天空。
“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呢,我还以为这次活动又会像以前一样,采访、提问,回去写一篇新闻稿就完工。人生还真是出乎意料。”斗魏从说这句话,到拉开炎宏身旁的椅子坐下,表情和神态自然得如潺潺的清泉,好似在和一个久别的老朋友聊天。
“其实没什么,这种事情每天都在世界各地发生,谁也无法阻止。”炎宏看着斗魏说道,心想似乎要和这家伙聊上一阵了,不过就当消磨时间也好。炎宏已经想不起上一次和父母之外的人聊案件之外的话题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果然是警察,看来已经自主适应并习惯这种事情了。”
“并不是自主适应,而是没有选择。”炎宏更正道。
“没有选择?这个说法很有趣。”斗魏的双眸注视着炎宏,“你的意思是说,就你做警察的经验来看,这个世界还是比较混乱的,对吗?”
“对,七情六欲这些东西随时都可能从我们体内溢出来,变成犯罪的动机。”
“包括你和我咯?”斗魏很自然地解开了POLO衫上的第二颗纽扣,也是此时炎宏才猛然发觉温度确实有些回升,天空也开始放晴,而且一个男人竟然可以有那样的锁骨,像是被雕刻出来的一样。
“我在问你问题。”斗魏慵懒地仰躺在白色塑料椅上,眯着眼说道。
“对。”炎宏虽然语气不紧不慢,心里却像被细而长的绳子猛地勒了一下。
“若是一个有十几年办案经验的警察说这些话我还觉着可以,但是你……”
“我怎么了?”
“你这么年轻,一看就是新手,虽然有热情,但是参与的案件应该不多,而且应该从来涉及不到核心部分。”斗魏一边笑着说道,一边拿出两片口香糖,“来一片?薄荷味的。”
“不用。”炎宏干脆地回绝并将脑袋转向别处。斗魏则将两片口香糖一同塞进口中,一脸戏谑地看着他。炎宏的余光将那副戏谑尽收眼底。
“你不说话是默认了?”隔了三五秒,斗魏截断了那片有延伸趋势的寂静。
“不是。”
“在你们三个人走过来时我已经观察过了,”斗魏伸了个懒腰,猛然站了起来,在炎宏周围踱步,“那个走在你们中间的应该就是你们的领导吧?虽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是他的身体和头部一直是微微偏向你那个同事的。在就座时,他不但稍微绕了个远坐到你那个同事旁边,而且在交谈的过程中,和你说话时只是口头交代,而和那个家伙说话时是口手并用,这说明他更加重视那个家伙的工作。而反观你,在你们三个人并行时,你的身体是偏向另外两个人的,这说明你想加入他们,也从侧面反映出,起码在那一刻,你从心底觉着你是被他们排斥在外的。而在就座后,你的眼睛没有看你的上司,而是一直盯着你的同事,观察着他的表情,其间不时将眼神落在桌上,而且嘴角有上撇的动作。”说到这里,斗魏故意停顿了一下,瞟了一眼炎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炎宏不耐烦地呼了一口气,他很想拔腿就走,但不知为何,这场对话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揪住了他身体里最柔软的部分,让他无法挣脱,而斗魏毫无疑问看出了这点。
“这意味着,你不但有些嫉妒你那个同事,而且说不定还怀有厌恶。在你的眼神下瞟、嘴角上撇时,可能就是在回想他令你讨厌的那些时刻。”
炎宏皱着眉头,从喉咙里发出一个连自己都听不清的音调算作临别的招呼,总算是挣脱了那种感觉。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并不是看不得别人自作聪明——恰恰相反。
“虽然是这样,但你还是很热爱你的工作,这仅仅从你观察照片的眼神与思考的神态就能看出来。”身后的声音追赶而来。
炎宏大步走着,想要甩开那声音。意外地,那个人没有追上来。炎宏虽然急于离去,但他觉着自己已经明显地表现出不悦,那家伙起码应该追两步表示歉意才对,真是毫无礼数!
“炎宏同学,你刚才的某张照片里说不定暗藏着破案的关键线索,这个你也没兴趣吗?”
炎宏停住脚步。
两人又坐回到桌旁。不过很明显,氛围并没有缓解多少,尴尬、不耐烦的情绪一直在蔓延,只不过全部在炎宏那一半空间里,另一边斗魏的空间纯洁得像他身上那件白色POLO衫。此时,斗魏又将眼神移到那堆照片上面,嘴角翘了翘,像是有什么值得玩味的东西。
“看这种照片还能笑出来的人,你绝对是第一个。”炎宏平复了一下心情,勉强打开话匣。
“我笑和照片的内容无关,只和照片带给我的感觉有关。”
“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斗魏突然大笑起来,右手小臂敷在脑门上,身体仰躺在椅子上笑着。
“抱歉,我有些兴奋,类似于猎人碰到有趣的猎物。”斗魏欠起身,笑着摆了摆手。
“猎物?什么猎物?”炎宏不明所以地问道。斗魏似乎完全冷静下来,将一张照片捏在手里——炎宏本来是想阻止他这么做的,因为刑警大队有严格规定,但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在自己身上停滞,他只顾得上看斗魏用一副恬静的姿态捏起那张照片。
“仔细看这张照片,有没有觉着什么地方很有趣?”斗魏身子前倾,逼近炎宏问道。
那是一张罗伟死在车上的近照,驾驶席和副驾驶席的所有摆设细节都囊括其中,只是一片片鲜红的血迹和黑色的色调糅合在照片里后,比在现场还让人不舒服。
“没有,有话就说。”炎宏不假思索地说道,并且暗下决心,这小子如果敢耍他,就给他的单位领导打一个电话,让领导骂他一通才解气。
这思绪在短短三四秒内变换成走马观花般的默片,在炎宏的大脑中放映着。炎宏可以清晰地看到,或者说想象到眼前这个家伙一边被领导呵斥着不干正事连这事都敢胡闹,一边点头哈腰赔着不是。同时,刚才斗魏针对自己的那番“尖酸”的推演也在火上浇油。
炎宏现在倒是有点巴不得斗魏是在耍他。但结局有些意外。
“看看那个烟蒂。”斗魏面向炎宏举着照片,食指精确地点在了那一根烟蒂上。
炎宏看去,那是一根落在罗伟左手下方的烟蒂,黄色的烟嘴,白色的烟身,还剩下一小截没有吸完,而且烟身已经变得褶皱卷曲,在这之前炎宏却没有留意到。
“褶皱卷曲?”炎宏轻轻地说道,眼神飘向斗魏。
“没错,褶皱卷曲。”斗魏将照片放下,说道,“这根烟蒂起码还有两三厘米的烟身没有抽完,烟身却皱成这个样子,这是在我们抽完烟把它在某些物体上摁灭时才会显示出的特征。车里应该有存放烟蒂的地方,哪怕没有,正常来讲,一般人也不可能抽完烟后弯腰在地板上摁灭,扔在那里。所以,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罗伟是在抽烟时遇袭的,对方应该是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家伙。在遇袭时罗伟本能地将还未抽完的烟蒂杵向对方进行反抗,而且很可能在凶手的身上或者衣服上留下印记。”斗魏推了推眼镜,嘴角微微翘起。
“单凭一支烟就能推断是熟人作案?”
“自然。因为我在前两天的采访活动中得知罗伟早在半年前便戒烟了,自己身上根本不会带烟。若不是熟悉的人,想必也劝不动他。”
“哦?”炎宏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反问,也表明自己对这一番推论有了兴趣。确实,在对罗伟的随身物品进行检查时,没有找到香烟。
“这可不只是理论上的推测,而是有很大的可能如我说的那样——那根烟蒂在凶手身上烙下了记号。”斗魏笑着说道。
“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倒是好解决多了,”炎宏说道,“他所有的亲人都还住在这里,要找到活动仪式上所有的来宾也易如反掌,只要检查他们的身上……”
“不,不只是身上,”斗魏突然打断道,“死者遇害当天上午是募捐仪式,仪式后有一张工作人员拍摄的合照。除了检查身上,还要让每个人拿出死者遇害当天他们穿的衣服,也就是照片中所穿的衣服,检查有没有烧痕。因为我们不确定罗伟拿烟头的那一击是否真正触到了凶手的皮肤,还有……”
“哎。”炎宏打断了斗魏,就好像将一根木棍塞到旋转速度越来越快的齿轮中,让他猛然卡了壳。
斗魏茫然地看了炎宏一眼——那茫然显然来源于过于热情的副作用。
“我才是警察,不要‘我们’‘我们’的。但对于你的建议,我表示感谢。”
“哦?就这样表示感谢?”斗魏变得有些盛气凌人。
“说实话,在我们局子里,也许随便换一个人,都会对你赞赏有加。但是不巧,你遇到了我。”
“就是说你比他们厉害得多,根本不把这些推理,包括我对你的分析放在眼里咯?”
“如果没有你的打扰能好好观察一阵照片,再结合当事人提供的罗伟戒烟的信息,我也会推理出这些的。”炎宏将那一堆照片整理整齐,直起身来。
“那你觉着你讨厌的那个同事能推理出来吗?”斗魏紧接着问道。
炎宏身子顿了一下,说道:“不知道。你别误会,我刚才说比他们要强不是只体现在这一个案件上。他们会不会推测出某个案件的关键点我无从得知,我唯一确定的是我比他们要强。”
“你有些自负啊。”斗魏对正准备离去的炎宏说道。
“那也比你强,起码我走在自己喜欢的路上。”炎宏毫不犹豫地回了一句,脸上泛起一丝胜利者的微笑——这微笑的动力在于他看到斗魏那一瞬间无奈的表情,看来他对这个洞察力和逻辑力出众的记者的猜想是对的——斗魏并没有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那你觉着我们两个谁更强?”当炎宏踏开步子时,斗魏再次问道。
炎宏将头转过去,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你非要在两者之间要一个答案……我。”
刑警迎着院里的朝阳大踏步走掉了,而阴凉下的记者点了点那离去的背影,又掏出一片口香糖。
临时的询问工作在当天午饭前便开始了,这是因为考虑到有些人在午饭后会有午睡的习惯。在没有确凿证据前,每个人都有理由拒绝询问。如果强行录证词,那得到的证词八成会有问题。十点半时,安起民在清静的一角已经将工作流程告诉了冯旭他们。
“先掌握一下大概的情况,这里就不分内围外围了,每个人都要问,包括对死者的了解,等等。晚上返回市局后开调度会,再确定一下刑侦方案。重点放在死者在这里的人际关系上,至于不在场证明,也可以问一下。”安起民如是说道。
冯旭点了点头。领导已经布置任务,自然要公事公办。炎宏也点了点头,甚至还严肃地“嗯”了一下,但他可不打算只按照领导的命令行事,他要按照自己的剧本来。
“那你们去吧,还是基本原则。所有人你们俩都要过一遍,最基本的问题也都要问,然后比对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矛盾。”安起民着重指出。
两人走出322号房间,冯旭整理着笔记本和资料,扭头看着炎宏。
“走吧,据说一层的单号房都是这次企业交流会来宾的房间,你从东头开始,我从西头开始,过一遍。”说着冯旭准备扭头就走。
“你先问吧,你问完了我到晚饭前再问,这样中间隔着点时间效果还好些。”炎宏顿了顿,“而且我还得想想问点什么,毕竟这方面的经验不足。”炎宏笑着说道。
“哦。”冯旭瞥了炎宏一眼,没有异议,独自先往一层走了。
直到十二点多,冯旭才回到自己屋里,将那本别着碳素笔的笔记本甩在床上,仰身躺了上去。
“你不问问怎么样?”五六秒的沉寂后,冯旭看着一旁观察照片的炎宏问道。
“反正也不可能直接抓到凶手。”炎宏连视线都没有改变。冯旭叹了口气,将手臂覆在眼睛上,让黑暗包裹住自己疲惫的身躯。
随后是午饭时间,其间安队长又零碎地交代了一些内容,接着便各自回屋抓紧时间休息。直到五点一刻,炎宏行动了起来。
“又不拿本?”冯旭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反正只是问问简单的问题,我记得住。”炎宏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一间,101。住户:蔷慧,与死者为夫妻关系;罗雪,与死者为父女关系。
炎宏轻轻地敲了敲门,接着沉闷的应答声和脚步声猛然逼近耳蜗。
“你好。”炎宏看着眼前这个穿着休闲装的少妇,佯作轻松地打了个招呼,同时注意了一下她裸露在外的肌肤——没有烫痕。
“你是?”蔷慧问道。
“刑警。”炎宏将警察证掏出来示意了一下,但蔷慧似乎连看都没看。
“上午不是来过吗?”
“哦,那个不是一码事的。”
“那请进吧。”蔷慧将身子侧在一旁,将炎宏让了进去。
里面的格局和自己的屋子并无二致,但是有些凌乱:床上的床单被褥一看就是潦草地应付堆叠了一下,上面还散落着两件体恤,床头柜上散放着一些零食包装袋。
也正是随着此时的目光,炎宏才不经意地看到了靠近门口的床上的罗雪。她此时仰面靠在左边的床上,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乌黑的齐腰长发如瀑布般垂直落在一旁,闪出耳垂上一小抹雪白,修长的双腿搭在床沿上,微微晃动着。迎着依然璀璨的阳光,此时的罗雪看起来宛如画中之人。
“有什么问题请问吧。”蔷慧略带疲惫的声音将炎宏的思绪拽了回来。
“就是想问一下您的爱人在这个地方的人际脉络,或者……就通俗点吧,和哪些人最熟。”炎宏慌乱中说出的语句有些冗杂。
“这个问题刚才那个人问过了。”
“抱歉,您可能会觉得烦,我也过意不去,但这是例行公事,请您就像第一次被提问一样回答……好吗?”
炎宏其实没想着加最后两个字,以显得强硬一些,但是在触碰到蔷慧的眼神时,心还是软了。
“他在这里的人际关系我的确不怎么清楚,实际上在我眼里,他对他的生意伙伴和那些结交没两天的有权有势的人都是一个样子,我分辨不出来。”
“那罗总昨晚出去干什么,您知道吗?”
“不知道,他和邓辉住在一个屋,他们两个出去的时候没有和我说。”
“也就是说,昨晚只有邓辉和您的先生一起出去,对吗?”
“应该是的,我听到他们一起出门的声音。”
“嗯,好吧,”炎宏略微思索了一下,接着艰难地开口道,“发生这种事情谁也没想到,尤其还是那种天气。昨晚你是和……嗯,这位小美女一起在屋里睡觉吗?”炎宏向后看了一眼,罗雪也扭了下头望向这边。
“昨晚我一直和她在屋里,没有出去过。宾馆也有摄像头,您可以去查。”蔷慧自然明白这是在含蓄地向她确认不在场证明。
“哦,这样。”炎宏手里捏着那张活动仪式上的合照,上面的蔷慧穿的是一身白色的纱裙,“请问,方便让我看一下您的这件衣服吗?”
蔷慧瞟了一眼那张照片,点了点头,接着从行李箱中抽出那件纱裙,完好无损。
“最后一个问题,请问您先生是左撇子吗?”
“不是。”
“打扰了,谢谢。”炎宏笑着起身,顺便扭头看了一眼罗雪——她此时穿的衣服正是照片中那身淡紫色的休闲T恤,同样完好无损。
第二间,103。住户:邓辉,死者司机;罗伟,死者。
“打扰了,兄弟。”炎宏敲开屋门后对着眼前这个弟弟辈的家伙随和地说道。
“没事没事,进来吧。”邓辉倒是干脆,将炎宏让了进来,脸上挂着笑容,但炎宏看得出来他在强颜欢笑。
“抽烟吗?”炎宏从兜里抽出一包未开封的云烟。
“不抽的。”邓辉规整地摆了摆手臂。因为穿了件深棕色的秋衣,炎宏无法看到其臂膀上是否有伤痕。
“和你老板一样爱惜身体呢。”炎宏看着邓辉,不自觉地想开开玩笑,因为眼前这个家伙太随和了,“昨天晚上是你和他一起出去的吗?”
“对,他在晚上七点多的时候说要去那里一趟,还拿了一个随身带过来的行李箱。”
“行李箱?”炎宏思索了一下,他很肯定当晚在现场没发现什么行李箱。
“对,”邓辉点了点头,“罗总平时很注意自己的生活质量,一般出门都会带很多私人物品。昨晚我们临走前,他急匆匆地随便挑了一个行李箱便和我走了。”
“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邓辉摇了摇头。
“他说去那个地方,就是说他在走之前说明了目的地就是那个车库对吗?”
“嗯,对。”
“他说要去干什么了吗?”
“我没有问,他也没说。在车上我们随便聊聊,到了地方后他要我先回去,他要在那里待会儿,说不定还要用车。这种情况之前经常发生,他是老板,我是员工,这很正常不是吗?”
“也就是说,他要办一些私事,而且你在不方便对吧?”
“呃……他是不是办私事我不知道,但我的确被他支回来了。”
“那为什么昨天晚上你能在警察来之前就知道罗伟遇害?”
“知道他遇害?”邓辉似乎愣了一下,接着拉着长腔“哦”了一声,“我只是回去找他,但并不知道他已经……因为我和他一个房间,他很晚也不回来,所以我打了电话。但是他的手机一直无法接通,我心里有点慌,就借了一辆车去那个车库看看,然后就……”
“你们分开的时候那么大的雨,你怎么回来的?”
“临走前他让我带着伞,大概晚上九点吧,走回来的。”
“那伞跟没打一样吧?那么大的雨。”炎宏一边笑着说道,一边拿起那张合照,但没有在上面发现邓辉的身影。不过也正常,这样的合照,一个司机怎么会参与进来。
“干了吗,昨天晚上的衣服?我可以看看吗?”炎宏问道。
“还是有点潮。”邓辉边说边从卫生间拿出那件衣服,是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
“嗯,没洗洗啊?”炎宏接过那件衣服。
“这还洗啥,拿回来直接搭在卫生间里晾的。”
炎宏接着问道:“请问在这次活动中,有没有什么人是和死者有着特殊关系的,或者关系比较密切的?”
“这……不好说,我只是一个司机。”邓辉笑着摇了摇头,浑身上下散发着对这个问题最大的真诚和无可奈何。
“周围呢?平时谁和他亲近你总该知道吧?”炎宏不甘心地再次问道。
邓辉想了想,依然摇了摇头。
“你的老板是左撇子吗?”
“不,不是。”邓辉没有一丝犹豫。
“那最近他有没有反常的情况?”
“这个……前一段时间吧,他好像说过总觉着有人在跟踪他。”邓辉回忆着。
“跟踪?”
“对,跟踪,他是这么说的,而且他坐车的时候会经常往后看。”
“他这种身份有仇家也不足为奇。”
“这个……我不好评价。”邓辉右手抓着后脑勺。
“打扰了。”炎宏起身,笑着离去。
第三户,105。住户:陈奕,企业家;王栋,企业家。
“请进。”陈奕穿着正装,将门打开,让进了炎宏。
“谁啊,陈总?”王栋处理着领带,扫了一眼走进来的炎宏。
“警察,和上午那个不是一回事。”炎宏说道。
接着,炎宏询问了罗伟的人际关系,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回答。
“我和他仅有几面之缘,不是太熟。”王栋摆着手说道。炎宏将目光移向陈奕,陈奕似乎在认真地回想着什么。
“要说特别要好,这个我倒真不知道,你也懂的,我们这一行最大的本事就是套近乎和自来熟。”说着陈奕掏出一包中华,递向炎宏。
“不抽烟,谢谢。”炎宏瞟了一眼,和车上的烟似乎不是一个牌子。同时,隔壁传来了一阵开门关门的声音。
“但要说他有没有朋友之类的,我隐约记得有一次在一个饭局,他带过去一个人说是他朋友,而那个家伙打断道不是朋友,是铁子。当然,是真的朋友还是只是开个玩笑就不得而知了。”
“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只见过一次,不记得了。”
“外形呢?”
“瘦高个,而且……嘶……好像腿脚有些不利索。”
“那你和罗伟先生的关系还好吗?”
“只是一般,见面的话有过几次。”
“也就是说,你见他的那几次只见过他那个好朋友一次对吗?”
“对的,就那一次,之后没见过,也没听罗总说过。”
“这次活动也没见过他咯?”
“没有。”陈奕斩钉截铁地说道。
“嗯,谢谢,最后还得麻烦你们一下……”炎宏搔着鼻头拿出了那张合照……
当炎宏来到最后一个房间111的时候才五点四十分,他不禁好奇冯旭为何花了那么长时间。
站在门前,他轻轻敲了两下,无人应答。这种情况当然在意料之中。
“六点开餐,随便吃些便回来等,应该能等到吧?不过不知道住在这里的是个什么样的家伙。或者现在去那个车库和那个门岗大叔交代一下安队长的意思再回来?至于晚饭什么的倒是不打紧。”炎宏思索这些时发现对面尽头101的屋门打开,邓辉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在看什么,同学?”熟悉的声音从侧面涌来,夹杂着薄荷的芬芳。
炎宏将目光稍稍拨正到声音的来源,斗魏从兜里掏出门卡,捏在食指和拇指间转动着。
“办公。”炎宏回道。
“那么,请进吧。”斗魏将屋门打开。
屋内干净得让炎宏有些措手不及,像是刻意画出的一幅画作。只可惜夕阳西下,比之刚才罗雪的屋内,阳光已经不那么灿烂。
“你有洁癖吗?”
“我只是比较勤快。”斗魏笑着说道,“说吧,什么事?”
这句话让炎宏有些好奇,如果今天上午斗魏见过冯旭,那他对自己到来的目的应该很清楚。
“问几个问题。但是别误会,所有参加这次活动的人都问过了,你是最后一户。”
“这样啊,那么问吧,我一定配合。”
“其实你也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吧?毕竟你和他只有一面之缘。”炎宏心里想着。
“昨天晚上九点左右你在哪里?”
“真是直接。”斗魏笑着说道,“当时我在家里。”
“家里?你家就在镇上吗?”
“不,在市里,”斗魏撇了撇嘴,“本来说这次采访就是为了捐款和那个小女孩这两个噱头。任务完成后,我本以为完工了,就坐六点多的末班车回家了。谁知道当天晚上主编打来电话,要我坚持到散会,我今早又坐班车赶回来了。”
炎宏眯着眼睛说道:“我可是会向你的父母和领导求证的。”
斗魏笑着将手机甩给了炎宏:“光向他们求证哪里够?父母可能会为儿子作伪证,领导也只是给我打了电话却没看到我在哪里。你应该去公交公司看昨天下午所有101路公交车上的车载影像,和市区街道的监控录像。”
“真是专业。”炎宏笑了笑,“好,那再问一件事,103房间的那个司机你有印象吗?”
“怎么?”
“我只是想问一下你还记不记得事发当天他穿的什么衣服。”
“你果然很重视我提供的线索嘛!”
“请直接回答。”
“白色,有出入吗?”
“倒是没有,”炎宏思索了一下接着问道,“那你昨天穿的什么衣服?”
“这条线索就是我提供给你的,我也要问?”
“自然,贼喊捉贼的事情还是很多的。”
“就这一件,连上相机笔记本,我的全部家当。”
“少了口香糖吧?”
“也算。”
“还少了烟和火吧。”
“你怎么知道我抽烟的?”斗魏歪了下头,笑着问道。
“很简单,看看你房门前那个垃圾桶就知道了,”炎宏说道,“今早我就发现楼道垃圾桶上那一层石子有湿的有干的,所以好奇特地问了一下。保洁说湿的是因为有烟头丢进去过,石块染上烟灰渍,所以要清洗。我想你门前垃圾桶上潮湿的石子就是刚刚被清洗过吧?”
“即使有烟头也不一定是我扔的啊,对门的110也有可能啊!”斗魏笑着说道。
“对啊,但我只想问你。”炎宏掏出那包未开封的云烟,连着一个塑料打火机一起扔了过去,斗魏收下。
“老实说,我很少抽烟,只有在烦的时候才会来一根。”
“你上午没在吧?早上不是还和我聊天?”炎宏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开始对我好奇了吗,炎宏同学?”
“两码事。”
“这已经是案件之外的事情了,我上午确实没在这里,但是也没必要向你汇报吧?”
炎宏愣了一下,撇着嘴准备离去。在刚才聊天的过程中炎宏已经打定主意:不去吃晚饭了,先给钱镇长打个电话嘱咐一下,接着到案发现场找门岗大叔把安队长的意思再跟他说一遍,顺便再检查一下现场,回来后再调取宾馆的监控录像,查看刚才那些人的活动轨迹是否与所说的一致。
“刚才那一幕你也看到了吧?”斗魏突然问道。
“嗯?哪一幕?”
“那个司机从女主人的房间里出来。”
“你有点太八卦了。”炎宏说道,“你是想说他们之间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罗雪当时也在房间里,他们最多感慨一下逝去之人。”
“我也没有说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只是想挑个话头八卦一下而已。不过现在嘛,我只是想和你说一件事,一件我们达成协议后可以双赢的事情,前提自然是你要同意。”斗魏看着炎宏说道。
第二天,邓辉、蔷慧和罗雪在被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后,将罗伟的行李撇给警方便离开了。想想看,一夜之间不管是否睡着过,但在天色初亮时猛然回过神来,哦,自己的亲人已经那样死掉了,好像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和他分享,喜欢吃的菜也好,喜欢看的电影也好……真是难以诉说的凄凉,而且这种凄凉会纠缠他们相当长一段时间吧?
起了个早的炎宏甚至还记得蔷慧那一脸失魂的表情,在往车上走的时候似乎成了一只牵线的木偶,一旁的邓辉一手搀扶着她;而罗雪的表情有些僵硬平淡,不过她似乎往一旁的邓辉和蔷慧处望了几下。
“挺有气质的姑娘啊。”炎宏心里想着,目光饶有兴趣地追逐着那个背影。就好像心灵的共鸣一样,那个背影在上车前竟然真真切切地往炎宏这里望了一眼。
这一眼让炎宏有了久违的心猿意马的感觉。
“回去正式开工,现场那边昨天县里的人已经保护起来了,你以后可能要多往这里跑跑。”安起民拍着冯旭的肩膀说道,但脸色不是很好。因为他交代过炎宏把罗伟的个人行李物品保护起来,但炎宏忘了,直到蔷慧他们走之前才想起来。所以安起民的脸色一直有些阴沉,说话也变了味道。随后,炎宏和冯旭赶忙把罗伟剩余的那一个行李箱取了回来,顺便还向工作人员求证了一下,罗伟来时确实拿了两个小的行李箱,一个蓝色、一个黑色,而剩余的这个是蓝色的。
“回去后先把会上准备发言的资料整理一下,局长要听,午饭在局里对付一下就好了。”安起民不厌其烦地嘱咐道,三人此时正并肩往那辆皮卡警车走去。
“队长,能不能等等我一个朋友?”炎宏考虑再三,还是决定用“朋友”这个称呼。
“朋友?”安起民斜着眼瞥向炎宏。
“嗯,一个记者,想坐咱们的顺风车回去。”
“人呢?”冯旭往后看了看。
“这个……他说马上就来的。”炎宏有些后悔没有存那个家伙的手机号。
“等两分钟吧,都说好了。”炎宏小声“建议”道。看着安队长那阴晴不定的脸色,炎宏恨不得斗魏来的时候能把凶手架过来。
“去他房间看看。”安起民说道。炎宏立马照做。
“真是年轻人,这都忙成啥样啦,还给自己揽活,真不知道咋想的。”
“估计在这里刚认识聊了两句就成朋友了,小年轻多建点人脉也正常。”炎宏身后,安起民和冯旭的交谈声紧追不放。
111的房门紧锁,炎宏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炸了,甚至觉着连走出宾馆的勇气都没了,但终究还是要硬着头皮走出去。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斗魏从外面走进宾馆的院子,一路含笑,隔着安起民与冯旭的背影望着他。
炎宏赶忙向安起民指了指正相向而行的斗魏,安起民转过头,似乎是斗魏先打了声招呼,接着斗魏与安起民、冯旭握了握手,攀谈起来。当炎宏走到跟前时,安起民与冯旭已经笑脸盈盈了。
“他跟我说的是你们上午十点走,我还特地提前十分钟。对不住对不住。”斗魏笑着说道。
“没事没事,你们记者可是位高权重,我们不担待,你回去随便写点啥,我们可受不了。”
“哪里的话,还不是你们保佑一方百姓平安,我们记者可比不了。”斗魏虽然在奉承,表情却坦荡得很。
随后四个人上了车,冯旭开车,安起民坐在副驾驶,斗魏和炎宏则坐在后排。
“来的时候坐的市宣传部的车,一车人都跟领导似的,太不习惯,还是这里氛围好。”斗魏一边爽朗地笑着,一边说道。
“那是,领导永远是领导。”安起民补充道。
“赶快学车吧宏弟,用得上的,将来谈恋爱了或者有急事需要出去什么的。”冯旭说道。
“哦。”炎宏嘴上应着,心里想的却是:学会了,好做你的司机吗?
“眼睛又朝下看什么呢?”斗魏冷不丁地说道,意味深长。炎宏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也不知是不是控制不住,居然不屑地笑了一下。
整个路程,安起民跟炎宏、冯旭讨论着案情,斗魏则早早地拿出耳机听歌。坐在一旁的炎宏隐隐听到旋律,听歌词似乎都是外文歌曲,而且旋律非常舒缓平静。
“真是荡不起一丝波澜的家伙啊。”炎宏瞥着斗魏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