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魏面对松垮的防线做出了最后一击,虚荣心永远是人类天性中最不可磨灭的一种,更何况还披上了同情的罩袍。
把斗魏送回位于新华路的报社后,安起民他们一路回到了局里。刚一下车,安起民便火急火燎地安排起任务,诸如整理材料、联系鉴定科要尸检结果等。
中午短暂休整后,安起民召集刑侦大队开了一次会议。除了这次的罗伟遇害案之外,还有另外两起案件,发生在高贤县的杀人案以及市区里的出租车司机遇害案。幸运的是,另两起案件的嫌疑人已经有了眉目。
“人手不够,但现在来讲,还是要以这件案子为重,毕竟影响十分恶劣,领导也重视。”安起民如此总结道,接着又从另两个案件的小组各调了一个人配给冯旭。
“经侦科那边如果有需要,我会跟局长说一声。你先给他们俩说一下案情,在外围分分工。”安起民对冯旭说道。
“好的,队长。”冯旭撑着脑袋说道。
“至于内围,还是炎宏你负责好吧?也没啥,就是问一下他的家人关于他的一些东西,细致一些。你要是需要人手,我也给你配。”安起民利落地说道,“先这样吧,晚上才是正经事,局长听报告,你们俩用点心。”安起民虽然嘴上说的是你们俩,眼睛却只看着冯旭。
“哦。”炎宏应了一声。
他不在乎人手的问题,因为他已经有了帮手,而且应该是个很厉害的帮手。
“正如你说的,你比我强,你起码走在自己喜欢的路上,而我……”当时斗魏在房间的床榻上,脸色有些难看。
“如果那句话伤到你了,我道歉。”
“不,恰恰相反,人不痛是不会清醒的。但我实在想弥补自身这种遗憾,所以我有个请求,这个请求也许会让你为难。”
“确实会让我为难。”炎宏已经大概猜到斗魏的请求了。
“你应该知道刑侦队内部有严格的要求,外人不得参与。”炎宏说道,而此时斗魏的脸上又蒙上一层轻佻的微笑。
“老实说,我总觉着你不是那种墨守成规的家伙,事实上你也不是。你性格高冷,内心绝对有一套自己的准则,不会一味按照他人的规定做事。”
“那是两码事,无规矩不成方圆。”和第一次见面一样,炎宏想要起身离开记者的视线范围。
“规矩是人定的,何况我的要求你还没听,我觉着并不过分,而且——难道你不想在队长面前风光一回?”
“我不是为了风光!”几乎是在同时,炎宏吼着回道,但是内心并不那么肯定。
“好吧,我也抱歉。”斗魏笑着说道,“我会给予你很大的帮助,你会享受到和那些同事共事时完全享受不到的感觉,不想试试吗?”
“但是有规定。”炎宏的防线已经开始松懈。
“我会帮助你找到凶手,而我要求的仅仅是弥补我的一个遗憾,没人会知道。也许我这辈子都只是个默默无闻的记者,再也没机会从事我喜欢的刑侦行业。我不会触及案件的核心,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说的就好,其余的交给我。”斗魏面对松垮的防线做出了最后一击,虚荣心永远是人类天性中最不可磨灭的一种,更何况还披上了同情的罩袍。
炎宏沉默了几秒,一声叹息。他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复,也许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已经在这次交锋中败北,然后退出了房间。
晚上六点半,炎宏给老妈打电话说自己不回去吃饭了,而老妈在另一端又重复絮叨着老一套的吃点热的、不要喝酒等等。挂了电话,炎宏望着灯火通明的单位,叹了口气,其实他觉着今晚回去睡觉都成问题。
材料已经整理完毕,其实也没多少内容,只是将案情和了解到的情况汇总了一下。自然,打字是他的活儿,汇报就是冯旭的事了。老实说,炎宏很想试试在一屋子人面前汇报案情并将自己的看法认真严谨地说出来的感觉。
局长下午就去市里开会了,走得比较匆忙。炎宏猜想除了防汛之外,这起案件也会被着重提起,只是等到局长回来不知道要几点了。炎宏回头看了看屋里的其他人,全都无所事事地玩着手机。
罗雪的身影像潜在水中的调皮精灵一般,时不时脱离炎宏大脑的控制浮现出来,瞄一眼又潜回去。
炎宏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什么。
局长泉海清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这期间炎宏又给老妈打了个电话,说要晚回去一会儿。一刻钟后老妈又给他打了一个,叮嘱他晚上回去时要慢些,却被他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
“四楼会议室。”安起民站在办公室门口,朝队员们晃了晃手中的笔记本说道。接着便是一个个无精打采的身影像不倒翁一般晃荡了出去。
“刚在市里开完会,我在这里长话短说。”泉海清将帽子放在一边,露出银黑相间的短发。
“一是防汛,市里所有机关单位都要进入备战状态。这局势你们也看到了,再下一阵绝对成灾,到时候各局都要抽调人手维稳。再者就是安队长你那里的案子。”泉海清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市里非常重视这起案件,希望我们下大力气侦破,要用认真负责的态度对待。”
接下来便是汇报,炎宏将手里的几页纸递给了冯旭,冯旭捏在手里做着准备。
“案情我们已经做了初步的了解与推断,今天开完会确定好侦破方案后,明天开始入户调查,到时我们可能需要经侦科协助。”说到这里,安起民看了一眼经侦科的何队长,何队长笑着伸出了大拇指,而泉海清也说会全力配合。
“那让冯旭来讲一下案件吧。”安起民使了个眼神,冯旭站了起来。
“死者名叫罗伟,我市著名的企业家、慈善家。七月二十三日,景家镇举行企业文化交流会,罗伟全家应邀出席,并在二十八日会后捐出一百万元善款用于该镇修建学校。第二天晚上,也就是二十九日晚,罗伟在景家镇未修建完毕的天德商场地下车库遇害,死亡时间在二十九日晚八点三十分到九点三十分之间。另有一名叫粟林的学生一并遇害。两人都是心脏中枪而死。从现场遗留的弹壳与伤口推断,凶器可能是仿54式手枪。发现他们尸体的是巡视地下车库的商场安保和另外几名在商场楼上打扫卫生的保洁。由于镇上的基础设施比较简陋,路口和车库都没有安装摄像头,无法查看监控视频。现场的物品只有罗伟的钥匙、钱夹、手表以及粟林的雨伞。凶器和被害人罗伟的手机以及一个特地带过去的行李箱等都被带走。那个消失的行李箱我们已经问过家属,就他们所知道的,里面应该有一些私人衣物和书籍。下一步我们准备进行地毯式搜查,对事发地点方圆五公里以内的居民进行询问,看看能不能有所收获。再者便是要理清粟林与罗伟之间的关系,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们觉着粟林的死是一个意外,应该是凶手在对罗伟行凶时被粟林撞见,一并将其杀害灭口。”
“与会的人员都查了吗?”
“查了,都记录了两份口供,前后比对没有发现矛盾。”冯旭所谓的两份口供,一份是自己本子上的,另一份则是炎宏嘴里的。此时炎宏莫名地有些紧张,甚至懊悔,若是现在局长要看这两份口供,只怕自己要挨上两顿骂。庆幸的是,泉海清在这里一笔带过。
“那这两天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这个……”冯旭显然没料到局长在今天就要有价值的线索,而资料上炎宏自然也没有准备,虽然他心里有。
“算了,明天正式开始,一个月内抓紧时间,争取早日破案。还有,现场务必保护好。”
“已经叫镇上的人进行二十四小时保护了,并且勒令他们停工。现场照片也已经拍摄,就等尸检报告了。”冯旭看了一眼小王。
“明后两天就出结果。”小王推了推眼镜。
“嗯,好,好。”泉海清整理着手边的资料,说道,“不是还有两起命案吗?那个……”
“已经锁定嫌疑人,只是追捕可能还要费些时间。这之后会集中力量到这个案子上。”安起民抢先说道。
“嗯,抓紧时间。”泉海清再次强调,接着就其他工作安排布置了一下,而后便散会了。自然,大会后安起民也要来一个小会,直到十一点四十,炎宏才穿着胶鞋,付了比平时多一倍的钱打了辆车回到家中。
“回来得这么晚。”老妈责怪道。
“我以为今晚都回不来了,能回来就不错了。”炎宏说着。
“再吃点?”
“不了,累了,睡觉。”炎宏摆了摆手,向屋里走去。其实炎宏所说的累,是一种迷茫或者疑惑再加上少许工作压力形成的混合物。
他没有将烟头的事写进报告,也没有将自己对粟林之死的疑惑写进报告。他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但他就这样做了,而且没有一丝犹豫,就像要坚守什么独属于自己的珍贵东西一样。他曾经对记者说他不是为了出风头,但真的是这样吗?连他自己也搞不清了。也许他不适合当一个警察,更适合当一名独来独往的侦探。
八月一日,异常忙碌的一天。鉴定科的小王在将尸体解剖的事宜交代下去后,跟着冯旭二度回到案发现场进行再次勘查,而炎宏刚踏进办公室的大门便被安起民打发去罗伟的家中。
“天晴了,但还是有积水,就别骑车了。打的去打的回,回来报销。名仕华庭A栋一单元201。”
“现在去?有点早吧?”
“到那里估计就九点多了,不早了。”安起民拍着炎宏的肩膀说道,“问一些有深度的问题,每个问题之间要展开联想。以后啊,要有一个工作态度……”
炎宏顺手拿了一本新的笔记本和一支碳素笔便径直走出了单位大门。
依然是双倍的车钱。九点十分,炎宏出现在这片T市最高档的小区门口。除了犹如巴黎凯旋门一样气派的出入口以及一辆辆熙来攘往的豪车外,最让炎宏吃惊的便是在门口的马路牙子上读着什么东西的斗魏。
“你家住这里?”炎宏径直走向斗魏。
“是啊,我还有辆卡宴在车库没开出来。”斗魏笑着说道,同时拨了拨自行车上的铃铛。
炎宏撇了撇嘴,问道:“到底来干吗的?”
“你应该很清楚。既然答应了我,让我辅助,那就应该给我充分的行动权。”斗魏笑着回道。
“但问题是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你负责内围不就这意思吗?跑跑腿,记记东西。我只要知道罗伟住在哪里,一大早等着就行了。”
“不用上班?”
“某些原因请了假。先不说这个,聊聊正事吧。你现在是要进去搜集情报吧?”
“没错,但是我不可能带你进去。”炎宏盯着斗魏毫不犹豫地说道。
“不用你带,我也不为难你,我自己有的是正当理由进去。”
炎宏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往小区去了;斗魏则注视着他一点点远去的背影,接着将脑袋转向马路对面。
“201,就是这里了。”炎宏站在门前先打量了一下,深红色的防盗门前铺着一张干净柔软的白色毛毯,想必是蔷慧回来后又收拾了一番。门上的猫眼也非常别致,不像是普通玻璃,外表的光泽更像是类似水晶的材质,甚至能看到异常晶莹的光点流离。
炎宏轻轻地敲了敲门,同时将别着碳素笔的笔记本抓紧了一些。门里传来窃窃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质地很软的棉拖鞋,接着门被打开。
“是你?”炎宏看着眼前的罗雪。
“你是?”
“炎宏,刑警。那天不是去宾馆房间里找过你们吗?”炎宏试着勾起她的回忆,同时对在她眼里自己竟然如此平淡而感到失落。临别前的那一眼果然是自己自作多情?
“哦,进来吧。”罗雪应了一声,但丝毫听不出她回忆起了什么。
家里的布置除了多出一张罗伟的黑白照片以及前方的两个香炉外,没有任何变化。
这有些出乎炎宏的意料。葬礼前的停棺仪式什么的都不要了吗?这样的布置未免太省事了一点。
“你妈妈没在吗?”炎宏下意识地把这个再次失去父亲的女孩当作了孩子。
“出去买东西了,喝什么?”罗雪打开冰箱,回头面无表情地问道。
“不用麻烦,喝水就好。”炎宏说道,并往客厅的饮水机走去,但半道发现桶里根本没水。
罗雪先是用疑问的腔调应了一声,然后又马上恢复常态,掂起餐厅的一个电水壶往厨房走去,接着传来哗哗的水声。
“桶装饮水器常年使用对人体不好,现在我们家都是喝厨房的纯净水。”
“麻烦了,麻烦了。”本想简单一些的炎宏看到事情变得复杂,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反正我们自己也要喝的。”
炎宏心里盘算着,虽说蔷慧不在,对于询问她和邓辉之间的关系却是个很好的时机。那天从斗魏的屋里出来后,炎宏查看了宾馆的监控录像。除了验证每个人的时间轨迹外,还意外地发现那天罗雪刚好在自己离开101不久后出去过。也就是说,邓辉那次进出蔷慧的房间,确实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不是他一开始想的三人都在场,邓辉待的时间还不短。当然这些不足以表明什么,但是炎宏隐隐觉着有必要查一查。
“今天还要问什么?”
“很多问题。可以说从今天开始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破案调查,希望你们不要烦才好。”
“不会的。”
“那个邓辉,和你们每个人的关系好吗?我是说一对一的关系,每个人。”炎宏如此问道。若是单问他和蔷慧的关系,总觉着有些说不出口,这样问便显得自然很多。
“怎么?你是说他……”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就是惯例的调查,你回答就好了。就是你觉得他和你爸、你妈以及你的关系如何,希望你能中肯一些。”炎宏再次解释道,手上拿着摊开的笔记本。
“我对他,”罗雪停顿了一下,“有点对付不来。”
“为什么?”炎宏问道,同时心里想着对付不来八成就是讨厌的意思。
“这和他的行为没什么关系,纯粹是因为他的性格吧。”罗雪简单地说道。
“那个家伙的性格挺随和的,没什么不好。”炎宏笑着补充了一句,但罗雪没有回应。
炎宏接着问道:“那他和你爸妈呢?”
“和他们的关系还凑合吧,没什么特别。”
“可不可以说具体些?”炎宏追问道。
“这个没什么可具体的啊,他很尊重我爸妈,我爸妈对他也不错,有时会在我家吃顿饭什么的。平时他就管开车修车之类,因为我爸对车一窍不通。”
“那他平时和你爸妈说话呢?有没有俏皮或者开玩笑的时候?”炎宏恨不得单刀直入了。
“我没见过。”罗雪肯定地回答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爸有一个挺好的朋友,瘦瘦高高的,腿脚有些不便?”眼看上一个问题没有结果,炎宏改变了方向。
“不清楚。”罗雪依然干脆地回答道。
随后两人安静地坐了一刻钟时间,直到大门传来钥匙的扭动声以及男女的对话声。蔷慧拿着一些新到的刊物、强挂着一丝微笑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拎着大包小包的斗魏。
“真是麻烦你了,还带这么多东西来。”蔷慧微微偏着头说道,脸上还是笼着一层愁容。
“我买早餐回来了,小雪,接一下。”蔷慧冲客厅喊道,转过头看到炎宏,似乎有些诧异,但随即恢复常态。
“哪里,应该的。罗先生和我们社长是老朋友了,这次让我过来看看能帮点什么忙也是合情合理,过几天他也会来亲自拜访的。”斗魏笑着说道。
“没什么可帮的,我们也不打算举行什么葬礼仪式了,举行了也没亲人可来。在家里挂个照片,过几天去选个好的公墓立块碑,你叔叔这一辈子就圆满了。”蔷慧的语气很平淡,似乎是在叙述中午的菜谱。
“举行了也没亲人可来?”炎宏心里默默地念着这句话,同时斗魏将一箱纯牛奶以及一件果盘放在靠近门口的地上,然后坐在了炎宏的左手边。
“你们先坐,我去换下衣服。小雪,去给两个哥哥拿饮料。”蔷慧吩咐道。
“我喝水就好了。”炎宏说道。
罗雪起身先拿出一次性纸杯倒了杯水,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咖啡,小心翼翼地将咖啡抵在纸杯的下面,滚烫的水蒸气舔舐着她的手心,炎宏和斗魏都起身想接一下。
“水很烫,咖啡有些凉。”
两分钟后,蔷慧从里屋出来,直视着炎宏。
“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她说道。
“正式的破案刑侦今天才刚刚开始,所以以后可能还要多多麻烦。”
“没关系,说到底是为了他,”蔷慧坐在沙发上,微微挪动了下身子说道,“那么,开始吧,我会如实回答。”
“嗯,”炎宏思考着从哪里问起,“这个月罗伟先生有什么反常或者和以前不太一样的地方吗?”
“这个没有。非要说的话,就是每天晚上七点多吃完饭后喜欢一个人出去散散步。”
“您陪同了吗?”
“我这个人不太爱动,有时我陪他去,有时他一个人去。”
“一般散步多长时间?”
“一个多小时吧。”
“那么罗伟先生的身边有没有一个朋友,个头挺高,并且腿脚不便?”
“这个,我还是那句话——这是我第三遍回答此类问题了,今后的回答也肯定是这样。他在外面和什么人打交道、和什么人有特殊关系,我真的一概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这么执着于他身边的熟人或者朋友?难道你们有证据显示是熟人作案吗?”
“也算不上证据,因为当时罗伟先生手里拿着一根烟。”
“这我知道,我听邓辉说了,”蔷慧微微垂下头,“我也很奇怪这点,他戒烟很长时间了,身上不会放烟的。”
“对,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觉着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要劝一个戒烟成功的人吸烟可不怎么容易,而且一般人也不会随便接受陌生人敬的烟。”
“但是如果是这次的与会人员,他应该也不会拒绝吧?虽说他们还不算太熟,但是几天的交情下来……”
“他们没有作案时间,我们已经查过酒店的监控视频了。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当天晚上您的先生到那种偏僻的地方是和某个熟识的朋友因某些纠纷或事情约在那里,而且内情不便让你们知道。在此过程中他们两个起了争执,他的朋友拿出携带的手枪杀掉了您的先生和那个很有可能是目击者的高中生,然后逃之夭夭。”
“这种可能性……很大吗?”蔷慧问道。
“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释。”炎宏信心十足地说道。
“那……”蔷慧瞥了斗魏一眼,小声说道,“您可以进来一下吗?我有东西想给您看。”
两人来到主卧,蔷慧反手将门关上。这间房间的主色调是亮黄色,床也好,梳妆台也好,衣柜也好,统统是亮黄色。说得俏皮些,这金光闪闪的一片似乎很符合罗伟的身份与家世。门口的衣架台上摞着一沓沓的报纸和杂志,上方挂着几件衣服。而双人床上现在只堆放着一个绣着凤的枕头和一席双人被子,偌大的空缺让这张双人床变成了一个残缺不全的世界。
“请您看看这个。”蔷慧打开床头柜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拿出几张白纸递给了炎宏。
“这是……”炎宏有些震惊。
那些白纸上贴着一串被剪裁下来的字,诸如:“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勾当!”
“我在盯着你!”
“你的女儿真是漂亮,最好保护好她。”
其余的几张内容也大致如此。炎宏拿起一张举过头顶,那些被裁下的字背面似乎都被涂抹成了黑色。
“这是从两三个月前开始的,有的塞在我们的报箱里,有的是在车门上发现的。”蔷慧压低声音说道,显然是不想让外面的罗雪和斗魏听到。
“就是那辆奥迪?”
“对。”蔷慧忧心忡忡地回道。
“那就你所知,你先生和谁有过节?”
“这个他更不会和我说了。”蔷慧摇着头说道。
炎宏想起邓辉和他说过,罗伟曾经觉着有人跟踪他。
“这些东西,”炎宏也压低了声音,尽管他的声音本来就很小,“罗雪知道吗?”
“没敢告诉她。”
“那么,罗伟先生这一段时间情绪稳定吗?”
“还行吧,只是因为关闭公司的事情,他可能有些累。”
“就是那个他自己办的独资企业?”
“对。因为他对企业管理实在一窍不通,竟然把商业愣生生地做成了慈善,又是送技术,又是送果苗,同时要操心公司上下的事情,所以倒不如直接关掉,专心致力于慈善。”
“冒昧问一下,罗先生生前有交代过他过世后的财产分配吗?”
“没有,但是这似乎不需要额外交代吧?我和小雪是他唯一的亲人。”蔷慧站了起来,向房间门口走去。
“罗伟先生在前往景家镇之前是否进行了一次采购?”
“对,前一天出去采购了一次,开着车。”
“还去别的地方了吗?”
“他在途中有没有去别的地方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是采购完便回的家。”
“这就对上了,行李箱里新买的订书机与书钉,另外那件正装上衣看起来也是刚买不久。”炎宏暗自想道。
“这些威胁信可以给我一封吗?”
“可以,你如果需要,可以全部拿走。”蔷慧说道。
炎宏随着蔷慧走出屋子,发现斗魏与罗雪正聊着什么。斗魏的声音中规中矩,但罗雪的声音低沉得不像话,如同从微微蠕动的嘴唇中冒出的一缕青烟,随即便消散在空气中。他们在讨论电影明星——周星驰以及周润发。
“那么,”炎宏瞥了一眼斗魏,又问道,“您知道他买了些什么吗?”
“我只能说出几样,例如枕巾、暖贴和一些运动装等。他当时大包小包地进来,我没有全部查看。当天是他自己收拾的行李,他买的东西也是自己归置的,包括他的衣服,我也没有翻他行李箱的习惯。”
炎宏拿笔在笔记本上记着。
“有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
“不知道,起码他没有对我说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蔷慧说道。
“谢谢,今天打扰了,”炎宏站在客厅里笑着对蔷慧说道,“以后可能还要麻烦您。”
“没关系,你们也是公事公办。”
斗魏瞥了一眼炎宏。自从蔷慧从屋里出来后,他就不自觉地停止了和罗雪的聊天。
“那我也告辞了,阿姨。”斗魏站了起来,笑着说道。
“嗯,你们路上慢点。”
炎宏和斗魏赔着笑走到门前。
“对了,罗雪,”炎宏刚将右手放在大门把手上,突然回过头看着身后起身相送的罗雪问道,“听说你刚刚旅游回来?”
“对。”
“你每次出去旅游,罗总都很支持你吗?”
“他好像没什么理由反对,我这么大了。”
“包括这次?”炎宏问到了重点。
“嗯。”罗雪百无聊赖地回道。与此同时,炎宏望了一眼蔷慧——这个风姿绰约的女人依然面带微笑。
出了门,炎宏观察到斗魏的脸色不是太好,眉头皱着,右手也抚在肚子上。
“怎么了?”
“老毛病又犯了,没关系。”斗魏刚说完,脸色猛然一变,猛跑了几步,挥着手说道,“你别过来了。”接着在小区的绿化带角落停下脚步,俯下身子似乎要呕吐。
“还挺看重形象啊。”炎宏心想。
大概两分钟后,斗魏慢慢直起身子,却见炎宏从一旁的小区超市走出来,手里拿着两袋牛奶。
“热的。”炎宏一边喝着牛奶含糊不清地说道,一边将另一袋牛奶递给斗魏,“就是因为这个请的假吧?”
“嗯,在宾馆那几天吃得不太习惯,回来就难受了,刚才那罐咖啡也帮了不少倒忙。”
“胃不好还喝凉咖啡,自找的呗。”炎宏虽然说着风凉话,眼睛却不自觉地打量起周围,心想这个有着超市的小区会不会碰巧也有家药店。
“都给我拿过来了,看她端水的劲头,不好意思再麻烦她换了。”斗魏咬开了牛奶袋子。
“我看你是怕累着人家吧?那小妹妹长得不错,对吧?对了,你是单身还是……”
“能不能别挑这个时候谈这个?”斗魏的脸色没有缓和多少,接着问道,“你们在屋里谈些什么?”
炎宏停下了脚步,这个位置,斑驳的光线穿过稀疏的枝叶后刚好游离在他的余光处。
“这可以对他说吗?蔷慧把我叫进屋不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吗?而且,这也算案情中比较机密的内容。”
这些念想在炎宏脑中一闪而过,对斗魏来讲却有些漫长,尤其是炎宏停滞的脚步和看向地面的犹豫眼神,似乎将时间拉长了。
“抱歉,我刚才没反应过来,让你为难了。我也只是好奇而已,你可以不说。”
“确实有些为难,但是……”炎宏看着脸色依旧难看的斗魏,有些语无伦次。
“哈哈,”斗魏忽然笑了,“这样吧,你看到小区大门了吗?以那个门为界,在走出那个门之前,你告诉我我就听,走出那个门后,你就算想告诉我,我也不会听了。这样就自然多了吧?”斗魏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耳机插到手机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离大门还有一百多米的距离。
“不过就算你不说,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没影响,把这当作一个游戏好了。”斗魏补充道。
形状如凯旋门一般的小区大门默默地矗立在那里,上面雕刻着精致的花纹,一旁的门卫室内,两个门卫围在一起,似乎在做着什么……
在打扑克……
不是两个,原来是三个,还有一个被挡在后面……
被挡在后面的那个家伙不是门卫,因为没穿门卫的制服,应该是居民吧……
四张牌?扔了个炸弹吗?
那个门卫手里拿着的水杯竟然是搪瓷的,好复古,上面印的是……
毛主席和五颗红星……
大门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