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红楼梦新说
7597300000053

第53章 勘破三春景不长——也说贾惜春(1)

贾惜春,宁国府贾敬之女,贾珍的胞妹,在贾府元、迎、探、惜四春中年龄最小,人称四姑娘。从小失去了母亲,由王夫人抱到荣国府养大,称“四丫头”。第六十五回兴儿向尤二姐介绍说:“四姑娘小,他正经是珍大爷的亲妹子,因自幼无母,老太太命太太抱过来养这么大,也是一位管事的。”惜春是在小说第二回与她的两个姐姐迎春、探春一起出场的,她给我们的印象是:“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因其小,所以她出场时常和姐妹们在一起,而且很少说话。在“金陵十二钗”中她排在迎春之后、凤姐之前,位居第七。她虽是宁国府的人,但常住荣国府。海棠诗社建社时,因住藕香榭而取别号为“藕榭”。进入大观园时,她开始住在“蓼风轩”,后因画大观园而移居暖香坞。

第七回周瑞家的送宫花,“只见惜春正同水月庵的小姑子智能儿一处顽耍呢,见周瑞家的进来,惜春便问他何事。周瑞家的便将花匣打开,说明原故。惜春笑道:‘我这里正和智能儿说,我明儿也剃了头同他做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儿来,若剃了头可把这花儿戴在那里呢?’”这些话,一方面表现了惜春的童真童趣,另一方面又透露出了这位四小姐性格中一些异样的东西,并对她以后的命运结局起着暗示的作用。刘姥姥二进大观园时,由于凤姐、鸳鸯等人的导演,刘姥姥的“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的滑稽表演,惹得众人有的“一口饭都喷了出来”,有的“伏着桌子嗳哟”,而惜春更是“离了座位拉着他奶母,叫揉揉肠子”。

她不擅作诗,每次大观园诗会,虽然她都参加了,但并未有什么突出的表现;虽然也起了个雅号叫“藕榭”,但因她“本性懒于诗词”,故其主要任务只是“誊录监场”。元妃省亲时,她也参与了试才题诗,并作了一首《文章造化》的七绝:“山水横拖千里外,楼台高起五云中。园修日月光辉里,景夺文章造化功。”一二句赞美造化神力,隐喻神宫仙府。三四句写大观园修建于皇帝贵妃的恩泽光辉中,风光景物有巧夺天工之奇。全诗只是起笔显得阔大,但构思、用语几乎没有什么新奇之处。制灯谜时,又写了一个“清净孤独”的“佛前海灯”:“前身色相总无成,不听菱歌听佛经。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诗借灯说人,人如灯一样徒有其“色相”,前世已注定没有好的结果。悟透了人生,看破了红尘,终皈依佛门。当然也莫说人生就是一片黑海,因为海灯看似光亮微弱,但内中自有光焰在。此灯谜暗示了惜春终出家为尼的命运归宿。为此,脂砚斋叹息道:“此惜春为尼之谶也,公府千金至缁衣乞食,宁不悲乎!”

惜春虽不擅作诗,却长于画画。也许她的绘画理论和绘画专业知识不如宝钗,可她是贾府众姊妹中唯一的丹青手。刘姥姥游大观园,觉得大观园比画儿还强十倍,希望有人能为大观园画一张画,她好拿回去给乡亲们见识见识,“死了也得好处”。贾母听说,便不无自豪地指着惜春对刘姥姥说:“你瞧我这个小孙女儿,她就会画;等明儿叫她画一张如何?”喜得刘姥姥忙过来,拉着惜春说道:“我的姑娘,你该多大年纪,又这么个好模样,还有这么能干,别是神仙托生的罢!”于是惜春便奉贾母之命准备作画。过了一些日子,惜春说:“原说只画这园子的,昨儿老太太又说,单画了园子成个房子样子了,叫连人都画上,就像‘行乐’似的才好。我又不会画这工细楼台,又不会画人物,又不好驳回,正为这个为难呢。”黛玉说:“你快画罢,我来年题跋都有了,起个名字,就叫作《携蝗大嚼图》,说得众人哈哈大笑,前仰后合的。”宝钗道:“我有一句公道话,你们听听。藕丫头虽会画,不过是几笔写意。如今画这园子,非离了肚子里头有几幅丘壑的才能成画。”所以,虽说惜春是个画手,但按她的绘画才能,叫她画如此复杂的《大观园图》,确实有些难为她了,因而这幅画始终没有画出来。

惜春秉性孤介怪僻,有时甚至显得冷酷无情。探春曾这样说过:“这是他的僻性,孤介太过,我们再傲不过他的。”小说第七十四回是作家着力刻画四小姐惜春的重要段落,写在抄检大观园时,她的丫鬟入画将贾珍赏给她哥哥的东西存放在自己处代为保管,犯了“私自传送”的错误。惜春骂入画是“糊涂脂油蒙了心的”,并找来嫂子尤氏道:“你们管教不严,反骂丫头。这些姊妹,独我的丫头这样没脸,我如何去见人。昨儿我立逼着凤姐姐带了他去,他只不肯。我想,他原是那边的人,凤姐姐不带他去,也原有理。我今日正要送过去,嫂子来的恰好,快带了他去。或打,或杀,或卖,我一概不管。”在此可见,惜春不能容忍的,不是入画所犯错误本身,而是凭什么“独我的丫头这样没脸”,叫我丢人?所以她要逼着尤氏把入画带走,“或打,或杀,或卖”,她都不管。她把自己的脸面看得比丫鬟的生命还重要。小说继续写道:

入画听说,又跪下哭求,说:“再不敢了。只求姑娘看从小儿的情常,好歹生死在一处罢。”尤氏和奶娘等人也都十分分解,说他“不过一时糊涂了,下次再不敢的。他从小儿伏侍你一场,到底留着他为是。”谁知惜春虽然年幼,却天生成一种百折不回的廉介孤独僻性,任人怎说,他只以为丢了他的体面,咬定牙断乎不肯。更又说的好:“不但不要入画,如今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况且近日我每每风闻得有人背地里议论什么多少不堪的闲话,我若再去,连我也编派上了。”尤氏道:“谁议论什么?又有什么可议论的!姑娘是谁,我们是谁。姑娘既听见人议论我们,就该问着他才是。”惜春冷笑道:“你这话问着我倒好。我一个姑娘家,只有躲是非的,我反去寻是非,成了什么人了!还有一句话:我不怕你恼,好歹自有公论,又何必去问人。古人说得好,‘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况你我二人之间。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够了,不管你们。从此以后,你们有事别累我。”尤氏听了,又气又好笑,因向地下众人道:“怪道人人都说这四丫头年轻糊涂,我只不信。你们听才一篇话,无原无故,又不知好歹,又没个轻重。虽然是小孩子的话,却又能寒人的心。”众嬷嬷笑道:“姑娘年轻,奶奶自然要吃些亏的。”惜春冷笑道:“我虽年轻,这话却不年轻。你们不看书不识几个字,所以都是些呆子,看着明白人,倒说我年轻糊涂。”尤氏道:“你是状元榜眼探花,古今第一个才子。我们是糊涂人,不如你明白,何如?”惜春道:“状元榜眼难道就没有糊涂的不成。可知他们也有不能了悟的。”尤氏笑道:“你倒好,才是才子,这会子又作大和尚了,又讲起了悟来了。”惜春道:“我不了悟,我也舍不得入画了。”尤氏道:“可知你是个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惜春道:“古人曾也说的,‘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教你们带累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