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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侯门艳质同蒲柳——也说“二木头”贾迎春(1)

贾府四位小姐元春、迎春、探春、惜春,是根据年龄大小而排行的。贾迎春,贾府二小姐,或称二姑娘。大观园起诗社时,因住在紫菱洲一带,故作诗雅号称“菱洲”。荣府大老爷贾赦与妾所生,生母早死。第七十三回邢夫人曾对迎春说:“你是大老爷跟前人养的,这里探丫头也是二老爷跟前人养的,出身一样。”亦即迎春的身世与探春基本相同,都是姨娘生的,属于庶出。迎春与元春都出生在正月,元春生在大年初一,迎春生在立春之日。迎春与惜春,从她们的名字来看,一个希冀迎接春天的到来,可迎来的却是人生的严冬;一个无奈惋惜春天的归去,可“归去”的不仅是自然的春季。贾府四春,人生遭际虽各不相同,或贵为宠妃,或贱同蒲柳,或远嫁域外,或出家为尼,可悲剧命运却并无二致,在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中均成为薄命司中的薄命女,“元迎探惜”实为“原应叹息”!

迎春之名始见于小说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简单介绍:“二小姐乃赦老爹之妾所出,名迎春。”第三回林黛玉进贾府,她与探春、惜春同时出场。通过林黛玉的眼睛,我们看到迎春:“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前四句描绘了迎春的体形、身材、脸蛋、鼻子之美,后两句写迎春性格温柔善良,沉默寡言,具有亲和力。在贾府四艳中,迎春生性好静,不喜热闹。藕香榭吃螃蟹,众姐妹共题菊花诗,她却“独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故二知道人说她“神恬意静,蔼然可亲,素谈因果,亦不失为善女人。”她对生活没有奢望,没有激情,没有野心,因而她活得平静但无味,犹如一潭死水。

她平庸老实,文才平平。第十八回元妃省亲大观园“试才题对额”,她只写了一首“旷性怡情”:“园成景备特精奇,奉命羞题额旷怡。谁信世间有此景,游来宁不畅神思?”意思是大观园诸景齐备,精巧奇特;奉命题写了“旷性怡情”的匾额,真是很不好意思;没有人相信人间有如此美丽的仙境,在此一游叫人怎不心旷神怡。写得既呆板、缺乏想象力,而又空洞无物,尤其是“羞题”二字显得很不自信,表现了她既平庸无才而又懦弱自卑的性格。第三十七回写大观园首起诗社,每个人都要起个雅号,唯有她不想要。她说:“我们又不大会诗,白起个号作什么!”当然,大家还是给她起了个“菱洲”的号,派她做“誊录监场”,负责“出题限韵”,她也只得接受下来。第四十回鸳鸯三宣牙牌令,鸳鸯道:“左边‘四五’成花九。”迎春道:“桃花带雨浓。”所说之景物,比拟牌的点色不像,也与上句不协韵。结果遭来众人一阵好笑:“该罚,错了韵,又不像。”

迎春没有诗才文才,但她似乎擅长下棋。第七回写周瑞家的送宫花,“只见迎春探春二人正在窗下围棋。周瑞家的将花送上,说明缘故。二人忙住了棋,都欠身道谢,命丫鬟们收了。”第七十九回迎春误嫁中山狼后,宝玉因思念迎春而作诗云:“不闻永昼敲棋声,燕泥点点污棋枰。”宝玉用“棋”来代称迎春,可见迎春确实喜欢下棋。而且,正如探春擅长书法、惜春擅长绘画,所以她们的丫鬟一个叫侍书、一个叫入画一样,迎春喜下棋故其丫鬟名叫司棋。司棋与姑表哥潘又安自由恋爱,私订终身,隐私败露后双双殉情;迎春由父母包办嫁与中山狼,受尽折磨,“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看来主仆二人,不管命运遭际怎样不同,但在贾府这张棋盘上,这两颗任人摆弄的棋子无论怎么走其爱情婚姻都只能是一盘死棋。

她胆小怕事,懦弱无能。她不但作诗猜谜不如姐妹们,在为人处世上,也只知退让,任人欺侮。第六十五回,贾琏的小厮兴儿向尤氏姐妹介绍迎春的情况时说:“二姑娘的诨名叫‘二木头’,戳一针也不知道嗳哟的。”第七十三回“懦小姐不问累金凤”,是表现她这种懦弱性格最重要的段落。小说写贾母严令查赌以保大观园的治安,结果“查得聚赌者通共二十多人”,其中“一个就是迎春之乳母”。贾母要严惩,“为首者每人四十大板,撵出,总不许再入;从者每人二十大板,革去三月月钱,拨入圊厕行内。”黛玉、宝钗、探春等见迎春的乳母如此,都替迎春向贾母求情道:“这个妈妈素日原不顽的,不知怎么也偶然高兴。求看二姐姐面上,饶他这次罢。”对此,迎春却无动于衷,只是觉得没意思,心中不自在。

接着,又发生了一件事:她的奶母偷了她的攒珠累金凤首饰去当了银子作赌本,她竟一声不吭,不管不问,只是默默忍受,完全忘记了自己贵族小姐的身份。甚至当奶母之媳玉柱儿媳妇明知她好欺负而反赖她用了她们的银子时,她也只是说:“罢,罢,罢!你不能拿了金凤来,不必牵三扯四乱嚷。我也不要那凤了。便是太太问时,我只说丢了,也妨碍不着你什么的,出去歇息歇息倒好。”迎春的懦弱怕事,连她的丫鬟绣橘也实在看不过去。绣橘气得哭着说:“姑娘虽不怕,我们是做什么的,把姑娘的东西丢了。他倒赖说姑娘使了他们的钱,这如今竟要准折起来。倘或太太问姑娘为什么使了这些钱,敢是我们就中取势?这还了得!”这一主一仆,一软一硬,两相对照,更加突出了迎春的胆怯和懦弱。而当大家问她最后应该如何了结此事时,她说:“问我,我也没什么法子。他们的不是,自作自受,我也不能讨情,我也不去苛责就是了。至于私自拿去的东西,送来,我收下;不送来,我也不要了。太太们要问,可以隐瞒遮饰过去,是他的造化;若瞒不住,我也没法,没有个为他们反欺枉太太们的理,少不得直说。你们若说我好性儿,没个决断,竟有好主意可以八面周全,不使太太们生气,任凭你们处治,我总不知道。”好一个懦弱无能的“二木头”!

迎春这一番话,使在场众人听了“都好笑起来”。黛玉笑道:“真是‘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意谓凶猛的叛军已冲到了皇宫,愚昧的君王还津津乐道于宗教。此语原是讽刺封建帝王佞信佛道以致祸国殃民,如南朝梁武帝萧衍,当叛将侯景的军队已打到京师围困台城,他还一心皈依佛教奢谈因果。黛玉戏引此典,意在讽喻迎春对与己生死攸关的事,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面对恶人已经欺负到了自己头上,还在谈论“太上感应”。对于周围的是非善恶,麻木不仁,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