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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三春怎及初春景——也说贾元春(1)

元春,是贾政与王夫人之长女,为贾府“迎、探、惜”三春之长姐。因贤孝才德被选入宫中做女史,后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称元妃。贾府因为她而成了皇亲国戚,所以元春在贾府是一个特殊人物,是贾府的政治靠山,元春的得宠与薨逝是贾府兴盛与败亡的标志。元春为“金陵十二钗”之一,小说中有关元春最重要的情节为第十七回、第十八回“荣国府归省庆元宵”。后第二十二回写她差人送出灯谜与众人猜,第二十八回写赏赐端午节礼,第九十五回写元妃因痰疾不治而薨。

元春之名始见于小说第二回,冷子兴向贾雨村介绍说:“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就奇了,不想次年又生了一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快五彩晶莹的玉来,还有许多字迹。”冷子兴的介绍说明了两点,一是“元春”的取名是因为她出生于大年初一,“元”就是“第一”的意思,阴历春季的第一天,即大年初一;二是元春只比衔玉而生的宝玉大一岁。第一点没有问题,因元春始以“春”作为排行名以后,迎春、探春、惜春也就跟着这样取名了。但第二点说元春只比其弟宝玉大一岁却与作家后来的描写发生了抵牾:第十八回写“当日这贾妃未入宫时,自幼亦系贾母教养,后来添了宝玉,贾妃乃长姊,宝玉为弱弟,贾妃之心上念母年将迈,始得此弟,是以怜爱宝玉……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其名分虽系姊弟,其情状有如母子。”前面写元春只比宝玉大一岁,后面又说元春“念母年将迈,始得此弟”、“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其名分虽系姊弟,其情状有如母子”。如果姊弟俩只相差一岁,元春无论如何对宝玉也做不到“手引口传”;只相差一岁的姊弟俩,其情状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如母子”。为什么对元春年龄的叙述会出现这样前后不合呢?研究者或云是作者有意而为之,以示子虚乌有,或说是后人妄加改动所致,也有人认为是作者创作中的不慎疏忽。我们认为还是著名红学家冯其庸老先生的说法最为恰当:“殊不知这前后两段话并不是一个人说的,前面的话是冷子兴的‘演说’,是冷子兴的胡吹乱说,算不得真的……而后面元春对宝玉‘手引口传’的一大段文字,却是作者正面叙述,是认真的介绍,是说真的。”

同时,我们在第十八回作者写元春“自幼亦系贾母教养”的叙述里,还看到了元春因从小受到贾府“德高望重”的老祖宗的亲自调教,所以养成了良好的品德。孝顺祖母、母亲,慈爱弟妹,尤其对“弱弟”宝玉,更为“怜爱”,亲自“手引口传”,教他读书识字。虽为姐弟,情同母子。后因贤孝才德,被选入宫中作女史。“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不久,元春又晋封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给贾家带来了“烈火烹油,鲜花著锦之盛”。她是贾府的骄傲,贾府因她而荣耀!

不仅如此,元春还有不少美好的品德以及出众的才华。小说写贾家为迎接她来省亲,特盖了一座省亲别墅——大观园。该别墅“天上人间诸景备”,其豪华富丽,其铺张奢靡,可谓无与伦比!小说写道:“直到十月将尽,幸皆全备:各处监管都交清帐目;各处古董文玩,皆已陈设齐备;采办鸟雀的,自仙鹤、孔雀以及鹿、兔、鸡、鹅等类,悉已买全,交与园中各处像景饲养;贾蔷那边也演出二十出杂戏来;小尼姑、道姑都学会了念几卷经咒。”至十五日五鼓,元春省亲临幸大观园,只见园内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对此,元春深感不安:“贾妃在轿内看此园内外如此豪华,因默默叹息奢华过费”;游园时、临别前又多次告诫说:“以后不可太奢,此皆过分之极。”“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万不可如此奢华糜(靡)费了!”从元春的“不安”和“告诫”里,可看出她崇尚简朴、不喜奢华的品德以及对贾府太“奢华过费”的隐忧。同时也表现了她“二十年来辨是非”的成熟和托梦告爹娘“须要退步抽身早”的清醒!她非凡的文学才华主要体现在她提笔为“几处所喜者赐名”和对众姐妹诗词的点评,并“亲搦湘管”题下一绝:“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始筑成。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她提出了她最喜欢的景点依次是“潇湘馆”、“蘅芜苑”、“怡红院”和“浣葛山庄”四处。而她要求将“有凤来仪”与“红香绿玉”改为“潇湘馆”与“怡红快绿”,又将“怡红快绿”改为为“怡红院”,则表现了她高雅不俗的审美情趣。她看戏时所点的四折名戏分别叫《豪宴》、《乞巧》、《仙缘》、《离魂》,从戏文的内容看,暗寓着她对贾府“奢华”、“糜(靡)费”的劝诫和对贾府未来的隐忧,同时也隐喻着她的悲剧命运。由此看来,元春的贤孝、品德、才华以及思想的成熟等诸多方面,确实是贾府其他“三春”(迎、探、惜)所无法相提并论的。“三春怎及初春景”,元春,果真不愧为贾府“四春”之第一春!

然而,从另一方面来看,元妃虽给贾家带来了无上的荣耀,但她却被幽闭在皇家深宫内,内心则有无限凄凉、莫名怨苦。小说第十八回写她省亲时,有一段细致的描写:

贾妃满眼垂泪,方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人,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探、惜三姊妹等俱在旁围绕,垂泪无言。半日,贾妃方忍悲强笑,安慰贾母、王夫人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说到这句,不禁又哽咽起来。

接着,小说又写道:

又有贾政至帘外问安,贾妃垂帘行参等事。又隔帘谓其父曰:“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

省亲本贾府一桩“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非常喜事,然而元妃却“满眼垂泪”,满腔的心里话说不出,满腹的苦水倒不出,而只能贾母、王夫人“呜咽对泣”。好不容易才“忍悲强笑”,但又是说一句,哭一句,内心充满了无限的悲苦。这是一种不祥的暗示和预兆,预示着元春入宫,在失去了自由之后,还将有更悲更惨更可怕的命运在等待着她;元妃省亲回宫,表面是生离,其实已是死别。

宫中是“那不得见人的去处”,虽富贵已极,而骨肉各方,终无意趣。还不如田舍之家,虽无富贵荣华,只是齑盐布帛,但终能聚天伦之乐。这是元妃在天伦亲情间说出的久埋在心底的心声,这是元妃在幽闭深宫多年忽见亲人后倒出的苦水!皇宫与田舍、富贵与贫穷,表面看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可同日而语,但在元妃的亲身体验中,这看似“天堂”般的皇宫,其实是扼杀人性、毁灭人伦的地狱和深渊!在此,作家通过元妃的血泪控诉,对封建皇宫的黑暗与腐朽,进行了无情的揭露和深刻的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