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水,蓝得晶莹剔透,如华丽的宝蓝色密封玻璃罐子里的薄荷苏打,冰冰冷冷的,从舌尖涌进嗓子眼,一起寒到五脏六腑。
这般的水中,漂浮着一个人,浅亚麻金的发丝,如同水中散开的一个白色墨点般浅淡地化开。忽而,他的指尖动了一下,那如蛇一样紧紧缠住手腕的绳子便松脱开,他的眸子也猛然睁开,如星光般璀璨,在晶莹石的宝蓝色之中摄人心魄地亮着。
她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靠近,伸出手掌,怯怯地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描绘着他脸部的轮廓,贴着他按在玻璃上的掌心,耳边,传来他既远也近的声音:“没死,也没有消失,我就在这里,你只是没看清。”
绳子,到底是如何从被紧紧绑缚的手腕上脱落的?
水箱,到底是如何变得空无一物的?
身子一阵莫名刺骨的寒冷,冰冷的水涌入她的呼吸,将她的肺挤得硬生生地呛,硬生生地痛。而他,则带着一身湿漉,站在她先前站立的位置,以一种极为审视的眼神隔着玻璃凝视着她。
米蓝在密封的水箱里漂浮,越发向绝望无助中沉溺……
忽而惊醒,原本是个梦。
没有华丽的舞台,也没有那令人绝望的冰冷水箱,天花板上的墙灰有些斑驳,摇摇欲坠。
“你醒啦?”
米蓝转过脸,迎上夏果有些阴忧的眼神,虚弱地点点头。
“你在舞台上昏倒了。”
“嗯。”米蓝的记忆在恢复状态。
她从Zero团队的表演开场,回想到最后那如雷的掌声,思绪在忆起水箱魔术时,仍有种无法摆脱的触目惊心。
“后来的不记得了吧?”夏果像是米蓝肚子里的蛔虫,她见米蓝的意识逐渐恢复正常,眼中的忧虑也隐去了,淡淡地说,“元野谅派工作人员送我们回来的,还有他们随行的医生,已经帮你输过液了,他说你只是神经紧张到虚脱。”
米蓝低头看了一眼右手,果然贴着白色的药用胶带,还隐隐有丝针扎的痛。
“后来呢?”她低声问道,脑海中莫名浮出言唯熙的脸。
夏果扶了扶滑下的宽大镜架,说:“原来那个一开始被‘随机’选中的人,真的是托儿,他是元野谅的助手。不过我听见元野谅叫经纪人解雇他了,而且还打电话给TOP猎头公司,所以用你的手机Mail,向TOP发送了简历……”停顿了一下,她加重语气继续说,“假——简——历。”
假简历?
米蓝挑眉:“假简历无所谓,我兼职就没用过真简历,不过,你为什么要发那种东西到TOP,难道你是让我争取元野谅的助手工作?”
夏果点点头。
“开什么玩笑?那种工作是全职的耶!而且我什么都不懂!”
“马上就要放暑假了,两个月哦,全职的话也没有关系,元野谅打电话给TOP的时候,说的是高薪哦。”
全职、暑假、高薪……夏果用来说服的话简明扼要,对米蓝来说,却也相当有说服力。
“可是,对于魔术,我可是一窍不通。”
“等你做了元野谅的助手,耳濡目染后,别说一窍,七窍都通了,说不定到时你摇身一变,就成女魔术师了呢?”
女……魔术师吗?
再次听到这种熟悉的称呼,米蓝的心口莫名地微微颤了下。
那股心悸来得太快、太急,像一抹天边骤失的流星,更像是梦想在瞬间眨眼时,泛出的那一抹璨亮。
空旷的公路之上,金色保时捷和银色重型机车互相飙行,在6月火热的阳光下卷起一股燥热的风。
突然间,机车骑士加大马力驰到跑车前,一个漂亮的滑弯,停在跑车前方不到二十米的地方。他跨下车身,双手插在兜里,朝正向自己飞驰而来的跑车,面无惧色地迈着悠闲的步子。
十八米、十五米……跑车离他越来越近了,但他依旧从容地向前迈着步子,丝毫没有避让的打算。
这是一场对峙,最终,那辆保时捷的主人还是认输地停了下来。
他低头瞄了一眼离自己的双腿不到半米的车头,冷嘲地一哼,反身跳坐上车头,拔下银灰色的头盔。
那一头在阳光下,更显得淡薄的亚麻金色短发,和一身亮黑招眼的朋克机车打扮,如同这场对峙般极为鲜明地对抗着,却没有丝毫不和谐的感觉。
车门打开,一身银色西装的男子走到机车骑士的面前,他态度谦恭有礼地说道:“唯熙,你车开这么快,是很容易出交通事故的。”
“有事说,没事滚。”言唯熙撑着车头,侧着脸,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现在有许多媒体,对那个在元野谅的魔术巡演里,挑衅魔术大师又奇迹般水箱逃生的俊美少年,非常感兴趣哦。”男子对于他的无理,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
“然后呢?”言唯熙连眼角都没抬起来,淡淡地问,“所以,她也坐不住了吗?”
男子微笑着取出一部新手机,说:“比起你对元野谅的挑衅,她更在意的是你。你总是停机的话,会有人很担心哦。这款限量版手机是她精心为你挑选的,你生日就快……”
“她会知道我生日?”言唯熙突然打断,“应该是万能的杨秘书,在她的日程表上记录的吧。”
“唯熙,你知道吗?你现在的表情,就像是个没收到节日玩具的小鬼。”杨昭抿着唇,浅嘲着。
闻言,言唯熙的眼神一凛,用脚跟蹬了一下车头,抓起他的银色头盔,用肩膀撞开杨昭的身体,一声不吭地向前走。
“生气了?”杨昭笑着转身,及时地扯住言唯熙的手臂,将那部手机塞入他的衣袋,“不管怎样?别人送的礼物,都该谦逊地收下。”
言唯熙莫名地笑了,那抹笑太过明媚,也太过突然,而下一秒,他眼色陡然转变,掏出那部手机用力地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那款新手机顷刻就被摔得散架了。
“我言唯熙不想要的东西,从来不会‘谦逊地收下’。”
“看来你不想要的东西,真的很多。”杨昭依旧完全不恼的模样,他淡淡地笑,突然转变了话题,“对了,唯熙,下周史密斯医生要移民了,我帮你换了新医生,希望你和南医生能相处融洽。”
“无所谓,反正我也不会去。”言唯熙冷言一句,跨上他的机车,扬长而去,只留下一阵干燥呛人的灰尘。
(2)
Zake公园最出名的运动项目就是蹦极,位于人工湖旁的蹦极塔高78米,是秋田市最高的蹦极塔。
“哦,对不起,先生,你没有检测卡的话,我没有办法让你上到塔顶。”米蓝穿着印有Zake字样的红色T恤和白色热裤,戴着白色的遮阳帽,马尾揪起束露在帽子外面,她顶着炎毒的6月太阳,有些不耐烦地向硬闯蹦极塔的男人解释着。
“你凭什么不让我进,不就是个小职员吗?叫你们经理来!”男人一抹脸上油腻腻的汗渍,冲她鬼吼鬼叫道。
“你叫我们经理来也没用,没有检测卡就是不能上蹦极塔,这是铁定规则。”其实以前Zake公园的蹦极根本没有这种审核,只不过在半年前,一对情侣在这边蹦极时双双撞成重伤,此事让Zake公园的蹦极塔险些关门大吉。
经此一事,Zake公园不免战战兢兢起来,不但要预约,还要提前附上体检报告,由Zake公园的专门医师进行健康确认,并在现场安排急救人员。
这种天气,还在完全露天的环境下打工,就已经够糟糕的了,再加上看到男子一张臭屁的脸上夹着厚厚的油腻感,她就热得想吐!
“叫你让你不让,叫你喊经理你不喊,想怎样?你找碴儿是吧?”说话间,男人用肥大的手推搡了她一把,她没来得及避开,连着后退了几步,把工作台上的蹦极工具连带着划拉到了地上。
她的手划过绳索上的硬扣,被硌得生硬,心里压抑的火气不由蹿上来:“喂,你叫经理有屁用啊,先去减肥比较快吧,以你一百六十多公斤的体重,十条蹦极索都拽不住你啦!”
“你……你……你说什么?我明明只有一百五十五公斤……”男人口吃地反驳。
“一百五十五跟一百六十多能有多大差别?”她叉着腰吼道。
“你……你不要做了,你敢用这种态度对待顾客,我……我要投诉你,叫你们经理来!快点儿叫你们经理来!”
“不叫!”
“为什么,难道我投诉你,也要先减肥吗?”男人气急败坏地吼道。
她又不傻!喊经理过来让这个人去投诉,那兼职薪水不就泡汤了嘛!
男人见她光是咬唇不说话,越发地叫嚷起来。
就在场面快要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突然有个修长的身影从叫嚣的男人身边经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的身体轻轻碰擦了一下。
米蓝的视线飘移向上,看到一双正用饶有兴致的眼神回望着自己的黑眸,她的神经不自觉地抽跳一下。
居然是他,言唯熙?
对于她的怔忡,他的反应显得平淡得多,清了清嗓子,向身边的男人问道:“周福远先生吗?”
“啊?对,我是,你是经理?”男人看了一眼面前漂亮得有些邪气的脸,依着同性相斥的本能,摆出厌恶的神色。
言唯熙一改对她的毒舌模样,优雅地微笑着说:“不,我只是普通会员,不过我来的时候,有听到前台在广播周福远先生的失物启事,我有看到身份证上的照片,所以猜想可能是你。嗯,让我想想广播里的内容——钱包里有两万二现金,有三张信用卡,一张黑卡……”
他说话的同时,周福远便上上下下摸着自己的口袋,脸色也越发难看,在摸完最后一个口袋后,再也顾不得跟米蓝吵架,拔腿就冲前台跑去。
待周福远跑远了,言唯熙向工作台上扔过去一只钱包,而露出一角的身份证上,赫然写着“周福远”三个字。
“你?”米蓝有些愕然,不过脑子稍稍打转便反应过来,他不过是用快得让人看不清的手法,摸走了那人的钱包,又略施小计,把人骗到前台去了。
只不过,他这样做是为了耍耍那个男人,还是帮她解围?
“你如果想对我说谢谢的话,那么……”言唯熙用意味深长的神情瞄了她一眼,吮了吮下唇,淡淡地说,“不用谢。”
原本想说的“谢谢”被他一句话,噎得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只能用纠结又微恼的眼神瞪视着他。
“你刚刚很能吵的,现在变成哑巴了?”言唯熙环抱着双臂,挑着眉毛,“脸红成这样?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你暗恋我啊?”
言唯熙,这家伙真是超自恋!
“变哑是对你很无语!脸红是6月的太阳毒!还有,你眼睛瞎啦,这种眼神名叫愤怒,不叫含情脉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