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蓝眼见那团银色闪向自己,连忙高举起包包护住脸,即便隔着包,也感觉到一股力量往自己的鼻梁上一撞,随即便掉落到她的腿上。
她木然地拿起话筒,抬头看向舞台,发现言唯熙正蹙着眼眉,用仿佛蒙了灰尘的那种迷茫眼神,深深地凝视着她。
她有些失神地站上舞台,接过助手递来的绳子,缓缓地站到那两个人面前,看了一眼元野谅,然后把眼神全部放在言唯熙那张总是任性妄为的脸上,后者并不回望她,只是冷冽地笑着,亮出手腕。
她战战兢兢地用绳子在两人的手腕上缠着,时不时抬头,将眼中的慌张露给他看。
“你们认识?”看着米蓝打出的西林结,元野谅有些吃惊地反问,随即松了口气,脸上也流露出了些鄙夷,凑着两人的耳际,低喃道,“说我用托儿,你也不过如此。”
他的话音刚落,言唯熙突然没有预警地扯动了一下手腕,这让正专心依靠记忆,低头打结的米蓝手下打滑,原本该绕过的绳圈,居然笔直地穿过。
小小的失手,竟然让活结变死结。
米蓝心惊地抬头,对视上元野谅凛冽的眼神,后者用饱含怒气的声音低骂道:“快点儿解开重绑,这是现场表演,要让观众看穿帮的戏码吗?”
(4)
米蓝慌张地点头应着,七手八脚地解着绳索,手心里一层冷汗,可是绳结已经打成死结,她根本无从解起。
想到自己的失误,可能会毁了一场魔术表演,掌心的冷汗顿时转移到后脊梁。
对此,言唯熙却显得出奇的冷静,他的脸上始终挂着让人难以理解的怪异冷笑。忽然,他走到元野谅的左边,在走位的一瞬,将米蓝撞入昏暗的阴影之中,同时,也将绑住两人手腕的绳结亮给观众看。
魔术,尤其是大型的舞台魔术,都有一连串的既定流程,每一步都要按照事先计划,丝毫的差池都会让整套魔术以失败告终,而元野谅身后的Zero团队,便是带动水箱魔术进程的关键轴承。
按照事先设定,当元野谅被绑缚好手脚时,助手便要用起重机的铁钩扣住绳结,随后,工作人员便开启简式起重机,将他吊到半空,悬停约五秒后放入水箱中。
水箱盖迅速闭合的同时,覆盖水箱的布幕落下,在约定时间内,助手接到魔术师发出的特殊声音暗示后,拉下布帘,向观众展示成功逃出水箱的魔术师。
言唯熙显然对元野谅的表演套路了如指掌。
“不能开始,还没有准备好!”元野谅对因会错意而开始挂铁钩的助手低吼道。
助手闻言十分吃惊,想要松开铁钩的扣,可惜太迟了。
根本无法了解台上情况的工作人员,按计划开启了特制的简式起重机。于是,冰冷的铁钩将被死结紧紧绑住的两个人,忽地高高吊起,缓慢地平移向已经充满水的四米水箱……
咚!
重物沉入水箱,漫出箱子的水冰凉无比,湿了一大片的舞台地面。
米蓝站在这一片湿濡之中,看着透明的玻璃后,言唯熙那如墨化散般的神情和头发。
金色的巨大布幕从天而降,紧紧地覆盖住水箱。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奇迹来临的那一刻。
唯有她,凝视着金得有些刺眼的布幕,感觉到一阵阵莫名刺骨的寒冷。
“死结,那会怎么样?”
“会死人。”
这是在不久前,那个长着俊美面孔、个性却跋扈的言唯熙曾经说过的话。
而此时此刻,他却跟魔术大师元野谅一起,被绑了死结,被丢进了四米深的水箱里,那“咚”的一声,听在米蓝的耳中,如同坠入地狱的声音,深不见底,连鬼都爬不上来。
她居然绑了死结,真是后悔到想用头撞开那厚厚的钢化玻璃。
身材矮小的助手惊慌地缩在米蓝站立的阴影里,用小得不能再小而且颤抖无比的声音,向她附耳:“老师刚刚是说,没准备好,不能开始吗?”说完,便用一种极其无措的眼神看向她。
米蓝咬咬牙,没说话,只是怔怔地盯着水箱,金色的布幕覆盖着,没有人知道里面正在发生着什么。
一场奇迹,或一场死亡。
手表上的指针像背着沉重硬壳的老者,在极为缓慢地走着。
滴答、滴答……她似乎连指针走动的声音也能听得真真切切。三分钟过去了,那是言唯熙先前对她说过的,解开绳结的关键时间。
水箱里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怎么办?三分钟了。”助手焦急地喃喃自语,“会不会出意外?”
意外?
这个词钻进米蓝的耳朵,轰地就炸开了,她顿时回想起言唯熙说过的“五分钟溺死”的话,不再给自己多想的时间,冲向水箱,伸长手臂抓住布幕的一角,用力地掀开。
“你在做什么?”助手想冲上去阻止,但为时已晚。
丝绸般的布幕在空中抛出一层金色的光泽,光芒淡去,水箱暴露在人们的视线范围之内。有些哗然声,稀稀拉拉地从观众席里冒出来。突然,不知哪个角落传来一丝刺耳的尖叫声,像锋利的刀子,缓慢又残酷地划过耳膜,瞬间让人清醒地疼痛起来。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人们没有看到奇迹,而是看到如死亡般的另一张脸!
透明的玻璃后面,两个人的身体漂浮在水中,他们睁大双眼,以一种极为空洞的眼神对视着,神情模糊得如同凝在水中的一个墨点,缓缓地化散了。而绑在他们手腕上的绳结仍在,丝毫没有解开过的痕迹。
助手张大了嘴,他的声音被观众的尖叫声淹没。后台的工作人员马上警觉到台上发生意外,他们带着高梯冲向舞台,把梯子搭靠在水箱旁,快速地爬到顶部,试图从外面打开水箱的顶盖,但那盖子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即使外面的人用尽全力也打不开。
失败,已成定局。现在立于舞台之上的人们,似乎只是迫切地想要从死神的喉咙里用尽全力扯回两条年轻的生命!
米蓝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死命地盯住水箱里那两道浮影。
神啊,她到底做了什么?
她杀了人,而且是两个人,她亲手为他们绑下死结,目送他们进入地狱。
不,事情不该是这样!
她不能坐以待毙,即使,事情看起来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但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无数的声音像锤子般敲打着她的脑袋,终于,她僵硬的身体开始有所反应。
她抓起掉在地上的话筒,用力砸了水箱两三下,见没什么效果,又曲起手肘,用侧身的全部力量去撞击水箱!
仍然没有丝毫效果,水箱的玻璃连一丝裂缝都没有,但骨肉的疼痛却清晰地停留在她的手臂上。
“那是钢化玻璃,即使用尽全力,也无法撞破。”言唯熙的声音,穿越时间的枷锁爬进了她的耳膜。
她崩溃地退后一步,咬了咬牙,像是下了什么决定,然后拔腿冲向水箱……
轰!
那惊人的巨响,震得高梯顶端的工作人员用惊怵的眼神回望她,但她没有就此停止,而是一次又一次,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拼命撞向那面玻璃。
一下、两下、三下……似乎,唯一能让她停止的,就是玻璃的支离破碎。
台下,有些情绪激动的观众,冲脱现场保安人员的阻拦,爬上台,跟着米蓝一起,用自己的身体撞着玻璃。
轰!
轰轰!
轰轰轰!
伴随着撞击声剧烈地振动,高强度地刺激着她的耳膜,她的眼睛湿得要命,视野里的一切画面都模糊不堪,在一次次的撞击中,身体从疼痛到麻木,唯一始终都狂热无比的,就是单薄胸腔里的那颗跳动不止的心脏。
“天!”
“消失了!”
“太神奇了……”
原本躁动的现场,突然安静了下来,片刻后,却变得异常狂热起来!一些喧杂的人声,钻入米蓝的耳朵,只是此时,她根本无心理会那些话的意思,只知道依着一股强大的求生本能,用力地撞着玻璃。
她甚至没发现,那几个跟她一起冲撞水箱的人,都突然停了下来。
水箱上细长的裂纹,在米蓝随后的几次重撞下,轰地响了下,便破了个大大的窟窿,奔流而出的水,夹着七零八落的玻璃渣,从破裂处喷涌而出,向她扑面而来。
那强大的水压和碎玻璃渣,能轻易地扯烂她的脸。
千钧一发之际,一条强健的手臂从后方圈住她的肩膀,将她从那扑面的危机中揽入怀中,一股清新的木叶香湿湿凉凉地钻入了她的鼻端。
恢复正常的视线后,米蓝看向破烂的水箱,里面已经空无一物,水流了一地,而一片狼藉的舞台之上,湿漉漉的尼龙绳躺在一堆碎玻璃渣里面。
她无力挣脱圈搂住自己的那条结实手臂,只能睁大湿润的双眼,震惊地望着面前的一片狼藉,惨白的唇不住地颤抖着。
清醒的意识,伴随着肢体的疼痛,刺激着她的大脑。
“死了?消失了?出……出了什么事?”她喃喃地问道。
舞台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米蓝用力撞击水箱的时候,一个高大的男子,悄然打开了魔术水箱的导出导入管,利用快速放水与注水,在水箱夹层中制造出影响观众视觉的彩色气泡。
而与米蓝一起冲撞水箱的“观众”,其实也是换掉衣服的工作人员,目的是从不同的角度来挡住观众的视线,好让水箱中的两人通过机关进入舞台下方的暗格,并经由弹道重新回到舞台。
障眼法,它看似简单,却仍能掩住所有人的眼睛。
很少有人能猜透魔术背后的秘密,不是因为它复杂,而是因为它简单,简单到你不愿相信那是个会让魔术师隐瞒到死的秘密。
“没死,也没有消失,我就在这里,你只是没看清。”低沉的声音,如梦似幻般地渗入她的耳膜。她哑然地回头,在背光的阴霾中,看到一张湿漉漉的脸庞,浅亚麻金的发丝,被水完全浸湿后,越发地泛着湿润的浅白。
那专注而深邃的眼神,如融了一角的冰山,正汇成潺潺的溪流,只是,那抹柔软还来不及到达她的内心,她便虚脱地倒下了。
耳边最后响起的声音,是那如巨雷般轰鸣的掌声。
这场奇幻、迷离的仲夏之夜,在言唯熙的挑衅下,完成得精彩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