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线生命,多少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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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听道(5)

有个叫阎佳乐的孩子,爷爷起的名字并没让他躲过灾难,却是“生命支持中心”给了他新生。

乐乐前不久刚刚出院。听说,乐乐出院时,哭着闹着不想回家,他的妈妈抱着乐乐好一阵痛哭,那是只有母亲才会有的幸福的泪水。哭一会儿,又破涕为笑。ICU的医生护士无不为之动容……

乐乐太不幸,在6岁生日的前两个月,因突患重病而致全身包括吞咽肌、呼吸肌等肌力减退至0~1级,躺在床上像个软面条,生命已危在旦夕。他的爸爸30岁得子,两代人是千顷地只这一棵苗,却遭此大难,家里像塌了天!爷爷在家成日老泪纵横,妈妈天天以泪洗面,爸爸把教学楼走廊的长椅当成了“家”,头一个月里,成宿成宿难以入“睡”,像哀伤的困兽,在长长的走廊里踱来踱去……

乐乐也万幸。医生护士们拼力把他从阎王爷那里拉了回来,让他赶上了自己9月2日的生日。这天才是乐乐新生的日子,医生护士们全都为他唱生日歌、将送的玩具堆在他周围。年迈的爷爷握住那只还不十分有劲的小手,侧耳听着孙子用微弱的声音叫道:“爷爷……爷爷……”老人赶忙颤抖着声音答道:“哎,我的好孙子……”话音未落,老人蹒跚着走出病房,扶着墙放声痛哭。

乐乐的爸爸感慨万分地对我说:“没有ICU,这孩子绝对完了……

ICU太关键了!”

只有经历过死别之磨难,才会体味到欢聚之幸福。

这幸福,来自于生命支持中心!

一滴小小的水珠,映照着太阳的光辉。

曹相原主任一再说:“ICU的主力军是护士。”

浓眉大眼、一望可知是精明能干之人的梁彦护士长是这支主力军的“头儿”。

强将手下岂有弱兵?26位性格脾气各异、高矮胖瘦不同的年轻护士,一换上淡粉色燕帽和护士服,各就各位时,宛如圣洁的生命守护神。

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上白班的尹梅荣、张月萍、陆永珍、龚新燕等数十名护士各自忙碌着。3床那位老教授的生命体征一直不稳定,当班的护士边手脚利索地忙着手里的工作,边不时掉头看看老教授床前上方的监护仪。又到了给她翻身的时间了。陆永珍、龚新燕一左一右站在床两侧,杨晓军医生紧盯着监护器上生命曲线的波动,两名护士像做慢动作般,将患者一点点翻向左侧,刚翻了不到70度角,监护器的报警声锐响!杨晓军紧张地叫道:“快停,心率、血压掉下来了!赶快给1支‘正肾’,液体里加2支多巴胺!”她话音刚落,手疾眼快的龚新燕、陆永珍已分别在加药……处理得太及时了!监护器上的生命曲线又恢复了原样。“不能再给翻身了,否则患者会出问题!”曹主任很干脆地说道。梁护士长说:“主任,不翻身,没几个小时就会压出褥疮的。我们科可从没有一个患者有过褥疮啊。”“那也不行,我们已经全力以赴抢救了一个月了,绝对不能出什么意外!”小陆插话说:“我有个办法:把气垫床里的气放掉,我们把手伸到她的身子底下按摩。也可以防止褥疮。”主任说:“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护士长沉吟了一下,说:“就这么办吧,只要不发生褥疮,多长时间我们都没问题!”

19岁妙龄却患“脑瘤”的晓红姑娘又是一天解不下大便了,她因气管切开无法说话,眼泪汪汪、无声地、不停地嚅动着苍白的嘴唇……护士张月萍猜出了她的“哑语”的意思——她太难受了。小张二话没说,为她一小块儿一小块儿掏出了硬结的大便。晓红的眼泪顺着眼角落了下来,嘴唇不停地喏嚅着,她是想让小张拿纸笔来。小张取来纸笔,晓红用自己瘦弱颤抖的右手,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句话:“阿姨,特别感谢你!”张月萍两眼湿润了,她微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

下午4点,尹梅荣在给一名患者做治疗,忽见患者的儿子着急慌忙地走了进来,不知所措地说道,刚生下才8天的孩子在儿科住了院,大夫说马上要输血,可血库里现在没有A型血了,“爹,这咋办啥?”边说边用粗大的手掌抹着眼泪。躺在病床上的老周听说宝贝孙子也在抢救,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刚才还平稳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小尹一听,抬起头说:“抽我的血吧,我是A型血。”老周和他儿子闻言,一下子愣住了,齐齐地看着她,小尹以为他们没听见,又说了一遍,刚才还失魂落魄的两双眼睛,这时射出希望的光亮……半小时后,鲜血带着一个普通护士的体温,缓缓地流进了婴儿的血管内。

一天天过去了,这每一天并非普通事情的结局,给ICU人带来了无比的欣慰:每2小时一次、连续30多天按摩,老教授的全身果真没有一丁点儿褥疮出现;孩子经过儿科及时抢救,也终于活了过来。孩子父亲无法说服小尹接受他的报答,硬是给科里抬来了一台“海尔”牌大冰箱。

入夜。月如玉盘,轻泻澄辉,将大地笼入梦乡。室内,各种长短、高低、钝锐、急缓的仪器声打破了夜的寂静:有“笛笛笛笛……”的报警声,有“嘀…嘀…嘀…嘀…”的监视器声音,有“叽叽叽叽”如翠鸟般的泵在响,还有“嘭嗒…嘭嗒…”的低音部分,那是一架全自动呼吸机的“风箱”在疲劳地工作着。除此外,此起彼伏的,是几个气管切开患者的“呼噜呼噜”的痰鸣声……

略显瘦弱的马凤华在给6床那位“重症颅脑外伤”的患者吸痰;怀孕数月的黄利红正挺着大肚子给4床加药;个头矮小、戴一副近视镜的谢鸿雁带着新来的小护士给1床患者测血氧饱和度……

“哐啷哐啷”,8床老干部的“铃”又摇响了。小马放下手中的活儿,来到老干部的床旁,他用手指指凳子,示意她坐下。小马柔声地说:“您有什么事?”他要过笔和本子写道:“现在几点了?”“我很害怕。”小马俯在他耳边说着时间,老干部示意她再说一遍。“小马,快来!”给4床翻身的黄利红压低了嗓子叫她快过去。原来,从晚上8点起,二十多分钟就腹泻一次的4床患者又拉了一床。已怀孕数月、妊娠反应很重的黄利红头上沁着密密的汗珠,喘着粗气给患者擦洗,小马赶紧端来温水,一起擦洗起来。谢鸿雁想替黄利红干,小黄摇了摇头说:“你那边也忙着呢,还是我来吧。”但难闻的气味使小黄感到一阵阵剧烈的恶心,差点吐了出来。她紧闭嘴唇硬忍住,小跑着来到办公室,趴在水池子上,“哇哇”地大口大口吐起来,吐完了,回来与小马一道,给患者臀部扑粉按摩、换褥单尿布、翻身拍背……铃声又从8床传了过来,小马无奈地冲小黄一笑说:“我去看看。”一转身,“扑通”滑倒在溅了水的地板上,小马“哎呀”一声,觉得骶尾骨立时断裂般疼痛难忍,她咧嘴“嘶嘶”地吸着气,泪水涌满了眼眶。比她瘦小的谢鸿雁跑过来,要拉她起来,小马疼得直摆手,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站了起来,一步一拐地来到8床……

“你们都是土匪!放开我,你他妈的……老子快死了,你们还把老子绑这么紧干吗?放开我!”一阵粗暴的大骂声突然响起,三位正在各床旁忙碌的护士同时扭过头来,只见5床患者正在用他先天残缺的右手使劲蹭着肚子上那些像“栽了两排葱”的引流管,站在一旁的小护士手足无措,竟吓得哭了起来。小马失声叫道“别动!”三人不约而同冲到患者床旁,小谢抓住患者的残手,小黄赶紧查看那些引流管是否松动,小马使劲按住躁动暴怒的患者。这位腹部外科手术后的患者仍旧辱骂不停,右脚差点挣脱束带、踢在小黄的肚子上。值班医生急忙给对症处理后,他才渐渐地安静下来。

12小时、3名老护士、外加1名小护士,为8位患者又忙了一个屁股都沾不到凳子上的寻常之夜。按护理记录的数字有:4床患者泻稀水样便36次,护士为其擦洗36次;8床老干部摇铃141次,3名护士轮番到位141次;监护并特记血压呼吸脉搏瞳孔等生命体征上百次;点眼药96次;气切吸痰无数次;翻身拍背48次;各种引流袋抽气、清理尿袋并记量几十次;部分患者大流量输液(每小时最大限量999毫升)的治疗……小黄的腿脚肿了,眼睛肿了,肚子也隐隐作疼,交班时直打盹。说起这一夜的“故事”,小马的眼圈红了,小护士领教了这里“忙”的滋味,又挨了一顿骂,还在抽抽噎噎地流着泪。曹主任半晌只说了一句话:“他们都是患者啊!”

马凤华拖着异常疲倦的身子进了家门,两岁的女儿隔了一夜才见到妈妈,张着两只小手,高兴地扑了上来,仰起小脸说道:“妈妈抱抱……

妈妈抱抱……”小马有气无力地说:“妈妈累了,你自己玩吧。”女儿不干,非要她抱不可。小马不耐烦地训斥了一句,女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哭声使小马更加烦躁,她一把推开女儿,大声训道:“你把妈妈累死,看谁抱你!”女儿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她的两条腿不放。小马照着女儿的屁股狠狠地甩了几巴掌,又一把提起她,将她扔到了床上。女儿涕泪满脸,“妈妈坏……妈妈坏……”地号啕大哭,她一看,刚要举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一把抱住了女儿,也抑制不住哭出声来……

ICU拒绝眼泪。它严肃而冷静,威严而庄重。全因为,这里是救死扶伤的生命重地。

ICU人把精神融入每一天、每一时,而把眼泪、苦恼咽进肚里、带回家里,全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肩上的职责和重任。

当初,曾有个小护士抱怨地说:“成天就干这活儿?几年的书白念了!”

马凤华则认为:“这里可学的东西太多了,哪个科的患者都能见到。

老护士都是很棒的,手里干着、耳朵听着、眼睛看着,一听呼吸机的响声,就能分辨出是哪种型号的。一种仪器的报警原因有十几种,一般情况下可以自己处理,复杂情况要叫大夫来处理。有时三四台仪器同时报警,我们能够按轻重缓急来解决问题。”

“综合”二字,决定了这里的护理工作,没有什么专科之别,这里的护士,随时会担当某个甚至多个专科护士的角色,这在她们,已不在话下。这就是马凤华所说的“很棒”的意思吧。

“没有精彩的细部,就没有卓越的整体。”

能做到“很棒”二字的护士,在这个科确非一个两个,它应当是对ICU科这个护理整体的客观、贴切的评价。

可以这么说,凡是护理技术操作常规和100多项生活护理项目,在ICU几乎全能用上,教科书没有收进的最新护理技术操作,ICU的护士也都能做;凡是应由护工做的生活护理,在ICU全由护士来承担。

TISS(治疗干预评分系统),作为衡量ICU医护人员工作负荷及人力资源配备的评估方法,包括了76项操作,根据每项操作的复杂性和劳动负荷强度,分别记录为1~4点,实施4点操作的患者是最危重的。而在TISS的76项操作中,并不考虑诸如大小便等生活护理以及病房清洁、物品消毒、送检标本等繁杂的工作。在欧美国家,这些工作并不由护士完成。但在我国,则必定是护士工作的一部分。

按照国内外ICU护士与床位的配备标准,这里护士的编制起码应是35名。可目前,ICU科护士的配备严重不足。

当我了解了ICU科护士的工作及有关情况,也就同时理解了马凤华所说的“很棒”二字的切实含义。它是对一种精神的最直白的概括,是对热爱自己职业的表达方式,是对唯有这里才具有的、综合的护理专长和护理技能的自豪感的流露。这些,都源于一种职业的境界。

曹相原主任对医生护士的服务态度要求十分严格:即使有天大的委屈,也绝不容许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我问小马:“你们能做到吗?”小马反问我:“一夜摇了141次铃的患者,我们都没烦过、没对他发过一次火,次次必到,其他患者我们还会发火吗?”“你们真就没一点脾气?”

“晚上是三个护士上班,我觉得自己实在快忍不住了,就赶紧叫另一个护士去。三个人换着照顾他。就能避免跟患者发脾气了。”

我问ICU科的护士:“你们什么时候最高兴?”龚新燕脱口而出:“看到患者好了的时候。”另一护士紧接着说:“看到锦旗的时候。”众护士都笑着点头称是。

耳听着他们并未全部道出的酸甜苦辣,面对着那一张张朴实无华的面孔,我时时有着歌颂的冲动,可又怕自己的笔太拙,难以把ICU人的意志与顽强、无私与忠贞、可爱与眼泪写得逼真、完整、感人……

1999年5月

只要我一息尚存,你就是我生命的唯一

如果不是这场战役,一个肆虐的顽敌,会扼杀几多至爱亲情的欢聚?它诡恶的火焰悄悄燃起,再把氤氲吹向滴翠的绿叶里;如果不是这场战役,七尺男儿,不会一再泪弹衣襟——再大的险阻面前,他们都曾耻于哭泣;如果不是这场战役,白衣战士,不会被镜头、闪光灯频频追颂——更多的岁月里,他们已经习惯了默默无语;如果不是这场战役,耀眼的奖杯上,难以让他们以“英雄”为名义——虽然从来都在辛勤付出,他们却更喜欢悄无声息。

就是因为这场战役,天使的脚步,不屑丈量生死的距离。明知这一去会有不测风雨,谁也不想在阵地面前畏缩退移;就是因为这场战役,羸弱的小护士,才知自己有过人的体力——平素难给家里提动半袋米面,而今却抱得起救命的一筒氧气!

就是因为这场战役,撒娇的女儿,没在父母的轻抚下睡在月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