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一个大学生的偷车生涯:马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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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豆大师这时才意识到对方是真心实意的要羞辱自己,愤怒难当之下派人四处追查罪魁。而和他交情甚好的派出所副所长很诚恳地告诉窦老弟这样一个事实:这所学校想要羞辱他的人连老师带学生不下几千,要查,如大海捞针,唯一的办法就是“防”。

首先学校派出所把校内的所有自行车维修点排摸了一遍,因为要肢解一辆自行车,必须有专门的工具,这些工具只有修车摊或者车店才会有。确定了近期没有人在维修点拆车,校警们提醒修车人不要随便把工具外借,假如有人来这里拆车,报警有赏。

其次他们派人对所有可能藏匿那辆车的地方进行搜查——一辆缺了个轮子的自行车应该很明显。最后校区七个门的门卫室都收到命令:发现任何缺胳膊少腿的凤凰牌自行车,立刻扣下;进出的卡车要随机上车抽查,外来轿车和出租车必须打开后备箱接受目视检查。

尽管有这样的严密戒备,两天后的清晨,起来早锻炼的学生在前往操场时都发现了西区食堂门口,一个空车架子被一根细细的铁链条锁在小香樟树上,没有脚蹬,没有车坐垫,没有轮胎和书包架,只有牙盘和链条没被拆走。

一开始还没人弄明白这算是行为艺术还是别的什么,直到看到车身上涂着的校训,大家才恍然大悟,连忙拿出手机拍照留念,有的人还专门跑回寝室拿数码相机前来抓住这个大快人心的历史瞬间。闻讯前来膜拜的人络绎不绝,食堂门口顿时里三层外三层,就是没人去报警,连路过的几个老师都装作视而不见。倒是有人去海报栏撕了半张海报,在背面写了“豆大师的车”几个大字然后插在车把上。

幸好那天承包食堂的老板看到了这一幕,连忙打给窦老兄。豆大师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一个电话打到副所长那里兴师问罪,校警才拿着锯子赶紧冲到食堂,把车架解围出来。

经过这件事情,学校校警和保安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每天夜里巡逻车和自行车不停的在校园各处游弋,遇到可疑人等都上去盘查学生证。结果两天下来居然抓获了五六个想进来行窃的校外无业人员,算是意外收获。

可豆大师要的不是这些小鱼小虾,而是那个还车之恶胜于盗车的家伙,于是开出了两千块钱的内部悬赏——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金钱的魅力。

果然开出悬赏后不到一天,事情就有了突破性进展。

那天夜里十点多,两名保安正骑电瓶车沿着东区干道照常巡逻,路经行政楼地下车库出入口时看到一个身影从那里面走出来,然后趴在行政楼底楼的窗台这里,鬼鬼祟祟的朝里张望。

保安觉得不对劲,立刻冲上去。对方听见动静知道自己暴露,连忙朝北逃去。由于惊慌失措,随身携带的书包掉落在地,但却也减轻负重,腿脚轻便,快步冲到自己的车子这里飞身上车,疾速向北逃遁。

后面的保安想到两千块钱的奖励,动力十足奋起直追,死死咬住目标,而且为了独吞奖金,也不呼叫同事支援。就这样追逐了两百米,眼看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忽然目标一个急转弯驶进美院边上的一条小路。两个保安也跟着急转弯,未料双双撞到一辆停在拐角的黑色马自达的车屁股上,顿时人仰马翻,汽车的警报器也大声鸣叫。

两名保安呻吟着爬起来,发现刚才追逐的猎物早已消失在夜色中。而汽车车主听到警报声大作也赶紧从美院大楼里冲出来,对着两人就是一通臭骂,并且马上报警。学校派出所也不是傻子,对保安这种吃独食的行为极其不满,最后惊动了豆大师。

豆大师其实喜悦大于烦恼,因为从那个掉落在行政楼附近的书包里,他们找到了自行车的另一只脚蹬子、撑脚架和车坐垫,以及一封给豆大师的信,告诉他想要自己车子剩下的部分,就去学校东南部的草坪。

根据那封信上面的信息,他们果然就在学校东南部草坪的一片灌木丛这里发现了凤凰车的后轮,被一片灌木和树枝覆盖着作为迷彩掩护,如果不是专门来找,的确不容易被发现。

豆大师喜出望外,因为现在车子所有的部件都被找到了,对方已经无法再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自己,反倒落荒而逃,估计今后没有继续作恶的胆量。所以他立刻用学校的拨款赔偿了汽车车主的损失,还犒赏了一番学校保安,然后立刻找来一个学校自行车维修点的修车人,将那些部件一一组装起来,最后完整的呈现在他面前。豆大师拍拍车座,像是见到久违的搭档,还装模作样让人借来块抹布,把车身上写了校训的地方仔细擦干净,才踢开撑脚架,滑车拧腰,身手矫健的一屁股坐了上去,准备兜一小圈找找当初骑车的感觉。

谁知没骑出一米,车后轮忽然变形,整个车身带着他一起剧烈晃动,看上去好像发酒疯,紧接着后轮一沉,把大师结结实实的摔了个四脚朝天。

事后经修车人仔细检查,发现凤凰车后轮的三十六根钢丝,至少有三十根被人用小刀之类的利器切割过,切口深入到钢丝直径的正当中,但还维持着不断的临界状态。豆大师这几年发福发得厉害,就凭这些动过手脚的钢丝,自然架不住一百五十斤的体重,所以齐刷刷的弯曲变形或者断裂,后轮便形同虚设。

修车人看完这个陷阱的杰作,低声咕哝了一句:怪怪,豆腐渣渣到根儿上了。

而此刻躺在地上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豆大师方才了解对手的奸诈狡猾。昨天晚上的落荒而逃不过是虚招,是故意让他们占了便宜放松警惕,然后在这里等着让他表演一个大笑话。

窦心文永远都不会明白,马贼是没那么容易被发现的——一切还车步骤都在他的计划内,甚至连那辆被撞的汽车都是事先的安排。

保安建功那天的晚上八点半,骆必达背着书包从学校图书馆出来,骑车到附近的超市买信封。不料超市的收银机坏了,便等了五六分钟才出来,然后就骑到东南角那片偏僻的草地,以灌木丛为掩护,花了半小时将车轮上的钢丝作了番手脚。

完成这道工序时已经九点多,但对他来说还不够晚,校园里人也不够少,于是去行政楼附近的A楼找一间高层自修教室消磨时间,顺便观察行政楼附近的情况。谁知刚停好车往教学楼门口走,一辆黑色汽车忽然开到面前将他和教学楼阻隔开。

车窗悄声降下,骆必达看到驾驶座上一个年轻女子将墨镜推到鼻尖,露出两只眼睛,轻声而坚定对他道:上车。

是卓宁雨。

卓宁雨一个小时前在图书馆附近的校内购物街理发店洗了个头发,出来后路过超市,车钥匙不小心掉在地上,弯身去捡时发现停在超市门口的一辆自行车似曾相识,尽管时过境迁已久,但细细观察片刻之后她还是认了出来。

她有种想知道车主是谁的冲动,立刻回到停车区开了自己的汽车在那里等,便等到了骆必达。无奈距离有些远,而且天色已晚,她并没有立刻认出他,只是开车缓缓跟在后面。无奈往东几十米后,校园马路路段实行机动车和非机动车分道行驶,她看准男生骑车的方向是东南,就绕远路想去截住他,却无意当中避开了骆必达习以为常的反跟踪观察。

等卓宁雨从教学楼区东侧一路绕到南端时,不见对方踪影,以为跟丢了,车子也在这时忽然熄火。沮丧之际她拔掉钥匙走出车子想要到教学楼之间去找他,想到自己的手机还扔在车里,便又钻回车去找,结果却看到骆必达骑车的身影慢悠悠的来到她正前方的草坪附近——原来他是绕了几个小远路规避跟踪,所以走慢了。马自达此刻无灯无声,马贼也就没发现异常,把车停好之后就闪身钻进草坪边上那片灌木丛,很长时间没有出来。

卓宁雨既惊喜又分外疑惑,却没傻到跟进那片灌木丛一探究竟,而是耐心等候骆必达出来。

此时坐在后座上的骆必达当然不知道卓宁雨是因为运气好才追踪到自己,只是警惕的盯着驾驶座上的背影。卓宁雨也透过后视镜研究着男生五官轮廓,终于想起很久之前的夏天,那个在车店里差点把车子卖给自己的初中生,那个自己将半块口香糖托他转交的稚嫩少年。

再重逢,已经时隔整六年,而他居然还留着这辆车。只是彼时少年的眼神,今天在这个男生的目光中已经无法找寻痕迹。而他应该也认出了自己,否则不会上这辆车。

她忽然垂下眼睛,讲,原来你也在这所学校。

骆必达:这所学校太大,什么人都招,就像你,就像我。

对方笑了,却是苦的。他激怒不了她,这个社会她比他接触的多得多,便问:我记得那时候你只到我脖子这里,对吧?现在你应该比我高一个头了,做事情也比那时更诡秘了。

她最后这句话里有话,但骆必达早有心理准备,只是讲这里距离北门派出所大概十分钟路,开车只要三分钟,我在你车上,悉听尊便。

卓宁雨却点了一支烟,说,你就是那个报复窦心文的人。

骆必达扬扬眉毛,他不解卓宁雨甚至没去看灌木丛后面的东西就敢这样肯定:何以见得?

女子吐出一串烟:因为你是那个人的徒弟,所以这种事,只有你会做。

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烟雾缭绕。

许久,男生终于开口:假如你不想报警或者告密,那我要走了。

说着就要打开车门,卓宁雨却抢先一步锁死了车门把手。男生正不解,却见两名保安骑着电瓶车从他们旁边的马路上开了过去。卓宁雨眼看着保安的身影消失在马路拐角,才说:今晚警察和保安很多,你很危险。

骆必达对此无动于衷:受人之托,必须尽力。

你准备怎么完成嘱托?

骆必达透过后视镜也看看她,大着胆子道:在行政楼引保安注意,然后逃脱,让他们拿到这个包。

他之所以选择相信这个女子,是因为她若真想要举报,刚才保安经过时早就可以拦下他们了,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尽管如此,他对自己的计划还是有所保留,以备不测。驾驶座上的女子听完,沉思片刻,讲:我在美院待了两年,对那里很熟,你到时候可以往美院大楼跑,那里的小路拐角很突然也很隐蔽,我把这辆车子停在拐角后面,追你的人一定会措手不及——只是你自己转弯时,一定记得减速绕开。

骆必达没说话,并不是迟疑,而是在脑海里回忆刻在自己脑子里的校园地图。片刻,他的记忆证实的确有这样一条小路和拐角,点点头说好是好,但可惜了你这辆车。

女子却笑笑,掐灭香烟:这车不是我花的钱,我不心疼。

当初和劳凯分手后,她几经转折,如今已是一名房地产商的情人,这车是对方送给她的礼物之一。

美院学生无论是否自诩艺术家,总之不少人都是夜猫子,所以大楼的一些教室几乎通宵开着,给学生写生、绘画、建模型、造模具或者天知道干点其他什么事情。所以没有人怀奇怪卓宁雨和她的车子为什么那个时间在那个地点。

在那晚的车内谈话过去半个多小时之后,她在美院大厅里来回走动,并抽着进楼后的第七支烟。期间那个商人打过两个电话进来,因为他们本来说好坐今晚的飞机去香港旅游,但都被她掐掉,最后索性关机,为此事后被他打了一顿,结果一个星期没来上学。

但在当时,她只是焦虑的一支接一支抽烟,不时看看大厅里展示的后现代雕塑作品,其中有一件是以自行车为蓝本,只是将它扭曲后赋予马的形态,栩栩如生的以后轮站立,前轮高高昂起,车把向前弯曲,又好似两只牛角。

是车?是马?

她不知道。

卓宁雨这一辈子到目前为止经历过不少男人,但是和自行车有关的,就只有那么两个。

之前在车里她想知道那个男孩后来和他还有没有联系。对方摇摇头,眼神再度变得冰冷,然后敲敲车门示意要下车。她打开门闩锁,眼看他半个身子出了车门,终于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骆必达出门的动作顿了下,略带突兀的嗓音吐出两个简短有力的音节:马贼。

她怔怔,待回过神来,那个男生早已经消失在夜幕里……

忽然大楼门外传来一阵撞击声,紧接着马自达车警报器的鸣叫声凄厉划破夜空。

卓宁雨冲到门口,看见银色的月光下,一个身影骑着车飞快的从小路上掠过,背弓如猫,肩耸似鹰,眨眼间就从视野淡出,遁入一片昏暗。在推门而出直奔轿车扮演自己所要扮演的角色之前,女子的泪水弥漫眼眶,便用手指捏灭烟头。灼热和疼痛沿着手指神经传递到中枢神经,她却咬牙忍住,像经受某种仪式的异教徒。

骑车人遁逃的小道上此刻已经空无一人,她明白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马贼了,就像当年那样。

自古以来马贼有两种,一是盗马小偷,一是骑马悍匪。

在和西城八旗遭遇之前,骆必达一直以为肖子龙属于前者,等到他发现事实并非如此时,马贼却准备离开。

那已经是废弃工厂的混战发生后足足一星期,骆必达中午吃过饭在教室自修,忽然班主任来找,说他表哥来了,在校门口等他。骆必达没有表哥,但却已经猜出几许,果然看到校门口站着肖子龙,身后是他自己的车。

那日他和派出所的人赶回废弃工厂的空地,西城八旗和马贼早已不见踪影,惟有地上残留了一点血迹,勉强能证明之前发生的鏖战。然后他们又去自行车店,四川伙计说肖子龙没有回来过,并且之后再也没回来过。派出所一没抓到人二没找到证据,只能不了了之。而骆必达唯一的收获——那辆自己抢来的新车也还了回去,一度只能坐车上学,生活似乎恢复平静。

他自然不知道,那年街头一大新闻就是名震四区的西城八旗在小小一仗里折损过半元气大伤,昔日枭雄从此走向败落,而击败他们的对手则再度消失于江湖,成为街头少年记忆里的传说。

再度出现在骆必达面前的肖子龙此刻右手打着石膏,衣履不整,神情疲惫。

由于时间过了十二点半,校门已然关闭,他只能隔着铁栏门和初中生说话:我来还车。说着将车钥匙穿过栏杆缝隙递给骆必达,讲,车子就在店里,你放学后去拿就行。

原来他辞掉车店的工作,领了工钱,今天就要离开这座城市回父亲的老家,那里有亲戚照应,能另谋生路。

所以这也是告别。

骆必达把车钥匙放进口袋,看着对方的石膏,只是讲我现在能在钢轨上骑三米了。肖子龙若有所思,说我是看不到你出师了,你自己保重。此时上课铃响,男生却没有要回教室的意思,而是认真地问他:你那天是去追卓宁雨的么?她为什么要买我的车?你和她一样,其实早就知道我这辆车,对么?

马贼抿抿嘴角。显然在没有车子的这段时间里,眼前的少年学会了静下心来思考——这是真正长大的先兆。假如当年他自己也有这样思考过,那该多好——至少现在的自己,决不会孤军奋战,最后背走他乡。

因为他有他最好的兄弟,曾经。

马贼长枪瘸脚龙,马匪飞石光头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