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锦隆
当晚,依照皇妃的意思,苏离被安排入住皇家所建,专门用于款待外来贵客的龙居寺。
直到夜深,她才有机会好好反省一下所作所为。实在没有想到自己会那么快又卷入另一个漩涡,一切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退路已封,根本不容置身事外,唯一可以选择的只有暂且相信谁,而直觉告诉她,太子锦隆,只会比皇妃更难对付。
龙居寺全是僧侣,她一个女儿身其实多有不便,只怪自己一直是男装打扮,现在提出来却只显得矫情,只能忍耐到自然而然的时机。好在这里是佛门净地,人人清心寡欲,钻研该钻研的物什,并不怕被拆穿后惹出什么风波。
浴罢着衣,散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想了想还是再度束起,一来太热,二来……今夜恐有许多是非,这副打扮不太方便。
仿佛是应征猜想,果然刚刚整合完毕,就有僧侣前来报传,说太子殿下上门拜访。苏离淡淡一笑,把梳子放到枕头下,礼貌地到门口迎请。来人刚到院子,她已弯膝下跪:“草民苏离,叩见太子。”
立刻就有一只有力的手臂过来搀扶:“好了好了,这里不是圣朝,我们锦国没那么多礼节的。”
苏离抬头,锦隆回身吩咐道:“把箱子都搬进去。”苏离有些讶异地看着那些卫兵有条不紊地把一口口木箱运入自己房内:“这……”锦隆笑道:“是你落在客栈里的,我让人送了来,免得你有所不便。”苏离心里安妥三分,笑笑说:“太子开玩笑吧,我只带了一个小包袱而已,太子该不会把整个商队贸易的货物都一并抬来了?”
锦隆弯起食指擦擦鼻翼,笑道:“是我的一点意思。”苏离“咦”了一声:“莫非太子是想贿赂我么?”锦隆说:“你先看了再说。”
苏离打开箱子,居然都是圣朝服饰,而且……全是女装。苏离不动声色合上了箱盖转向锦隆,后者微微笑道:“奇怪我怎会知道么?呵呵,你见过一个人便明白了。”抬手划个半圈道:“进来吧。”只见外头入内一人,体型修长,面容俊朗,一进来便十分恭敬地朝她作了一揖。苏离仔细端详他,对方笑道:“救命之恩,怎能不报。苏姑娘,你来到锦国,便是我的客人,段某自当一尽地主之谊。”
苏离恍然大悟:“是你……”段洪蕤与锦隆相视一笑,锦隆道:“原来你就是前不久圣王亲封的琅琊郡主苏含章,若不是洪蕤告诉我知,我差点得罪了娇客。”苏离只是笑笑:“谈得上什么救命之恩,顺手行善而已,本也没当回事。”锦隆哈哈笑道:“此言差矣,苏离你可知道洪蕤是什么人,他是我们锦国第一勇士,便是陛下也要敬重三分的人。你救了他,简直是为锦国立下头等大功,父皇就算不能封你衔号,也要给你几座金山银池来奖赏,试问我怎能不赶紧送点衣服巴结一下?只怕等到明天,你对这几个箱子都看不上眼了。”
苏离淡淡笑了,说:“太子的口才真可以与锦蓝皇子媲美,看来锦国人不光武学方面造诣深淳,讲话也是一等一的好听。”
段洪蕤笑道:“苏姑娘是女儿身,住在龙居寺多有不便,不如迁往在下府院,也好与拙荆作个伴,她曾在圣国住过,日常对话倒也凑合。”碧憔不在,苏离正想着找个可以说话又了解当地民情的女人,段洪蕤的提议正中下怀,略作推诿便答应下来。
二人将她接上停在外面的马车,苏离临走时迟疑了一下:“住在这里是皇妃的安排,没有奏准就擅自搬离好吗?”段洪蕤笑说:“苏姑娘放心,我在来这里之前先去晋见了皇妃,让你搬去舍下正是她的授意。”苏离哦了一声,踏上马车,锦隆和段洪蕤各自翻身上马,苏离坐在车里,端望着前面开路的二人,虽是锦国一等一的权贵,衣着上却并无奢华感觉,甚至没有多余赘饰,整体干净简洁,果然是真心向武之人才会作的打扮。
到了段府,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直接入住即可。段洪蕤的夫人过来相见,娉婷玉立,容貌姣美,锦隆打趣道:“怎样,般配吧,段夫人可是当年叫多少男子踏破铁鞋去追求的美人,也包括我在内哦——唉,才十八岁却已嫁作人妇,真是哭断多少人的心肠。”段夫人笑道:“殿下勿要取笑芷薇了,苏姑娘你切莫当真。”苏离尴尬道:“哪里。”
这时月上中天,闷热的空气终于缓解了些。苏离住的地方叫做碧泓园,里面栽种的全是一丛一丛的小竹子,夏天入眼倒也清凉舒爽,晚风袭来,簌簌作响,林芷薇让下人准备了些冰镇的清酒和小食,自己亲手在碧泓园精舍前的小亭子里摆开,算是为苏离接风。没有大鱼大肉,没有达官权贵,没有丝竹歌舞,席天幕地的几个人,谈笑风生。苏离忽然心里一暖,自从娘亲去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柔软的归属感了。
心中虽柔,却没有表露出来,段洪蕤敬她酒,她便不动声色的喝了,眉头也没皱一下,锦隆一直看着她喝酒的样子,待她放下酒杯后才笑道:“没想到圣国的女孩子也很有气概喏,这可不是酸梅汁呀。”苏离淡淡笑一下:“是比想象中烈了一些,但醉就醉吧,难得尽兴,总比推三阻四的好。”锦隆一怔,反应过来之后哈哈大笑:“好好,苏离,锦隆也敬你一杯。”说完便举杯仰脖,一饮而尽。
林芷薇道:“殿下还是老样子,真会逼人呢。”锦隆挑眉道:“我哪有!”段洪蕤笑着说:“还没有?!你最擅长的就是花言巧语地逼人家做不想做的事,偏偏还没有架子,叫人想拒绝都无从下嘴。”
苏离在他们的争论中已经不动声色把酒喝了,空杯子放在桌上,白皙的脸上泛起淡淡红晕。锦隆看在眼里,嘴角悄然漾开一抹浅笑。
苏离并非身娇肉贵的富家千金,只是酒量和这几个人比起来委实差得太远,加上锦国的酒不是一般的烈,轮番几杯下来,也就有些不胜酒力,微微发晕,林芷薇立即挡掉男人们的劝酒,强行把苏离带回房里去歇息了。
点起薰香时,只听床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嗯……”林芷薇回过头去,苏离已经睡熟,嘴唇紧紧抿着,她确定刚才只是这孩子的梦话,笑了笑,端了薰香的炉子过来搁在床边,放下蚊帐,想一想,又拉过薄被一角,轻轻搭在苏离身上,这才静静出去了。
锦隆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同时还有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这样说来,她杀了圣国的皇后?”
段洪蕤道:“是。我回国时,她已经被囚禁了,秋后处斩,想必是容王费了些心思从中斡旋,保她不死。”
锦隆笑一笑,哎呀道:“这样冰雪聪明、胆识过人的美丽女子,谁不想身边多几个?容王怎么舍得让她死!”段洪蕤脸上露出淡淡疑惑:“可是我看她并不像对容王死心塌地的盲忠。当时我和三皇子设计嫁祸江寄水时,尚不知道她跟容王是这样的关系,然而以苏离的聪慧,应该不难猜到我是锦国的人,和三皇子合起来演戏给她看,即便如此,她却从头到尾也没有把我供出去,甚至连拆穿的迹象也没有。”
锦隆微微皱眉,浅思一下道:“或许容王有其他的主意……放长线钓大鱼,也未可知。有恩于你,等于有恩于半个锦国皇室,再让她跟锦蓝打好关系,进入我朝刺探敌情岂不是轻而易举?”段洪蕤撇撇嘴唇不再多说,他并不是那种工于心计的人,所想所思永远不及锦隆锦蓝这两人周到缜密,向来只是凭直觉去看人好坏,自觉没有发言权,老实闭嘴。
锦隆继续道:“容王江寄水……步步为营深不可测,和他有关的人,一定也非善类。”口中就此止住,心中却源源不断地想了下去,相处半日下来,只觉得苏离给人的感觉很淡,仿佛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毫无留恋,她才十六岁,不知为何竟有丝丝饱经沧桑看透世事的悲凉,算起来锦蓝也是一样的年纪……三年前他十三岁,踏上马车离开国土的时候,看向送行众人的目光,也有一种不该属于那个年龄的成熟、坚毅……和淡漠。
次日晌午,皇宫里来人说要传昭,说要苏离即刻入宫觐见,林芷薇连忙去叫醒还在昏睡的苏离,一边替她着装,一边提点一些礼节,苏离暗自懊恼不该喝得太多,直到现在脑袋里还是昏昏沉沉,只望呆会答话不要出什么纰漏才好。林芷薇为她挽了发髻,插上一枚月牙簪钗,站远些细细端望,口中惊叹道:“苏离,你真是美人胚子。”苏离对她笑笑,以前在村子里,这种称赞的话听得并不少,自己也知道该如何应对就是了。
一路经过街道、市集,秩序井井有条,不见任何官兵的踪影,看来已经取消戒严,转为暗中调查刺客下落了。到了皇城之前才发现,这里的守备似乎比昨天更加森密,即使坐着皇妃的马车,也还是被撩起帘子盘查了一番。
与昨天不同的是,这次会见设在了正式的宴厅,苏离进入时,里面除了皇妃萧让,还有三个华服女子,其中两个所梳发髻显示她们已经嫁为人妇,剩下最后的姑娘年约十五六岁,鹅蛋脸儿,眼睛大大,小巧的朱唇上略施绛红,说不出的俏美可人。
萧让见她进来,笑道:“苏离过来,坐我身边。”待苏离坐下,又说:“我来替你介绍,这位是珠启夫人,这位是玉新夫人。”两个女子都转过脸来对她点了点头,萧让最后道:“那孩子与你和锦蓝同岁,名唤南岚,是珠启夫人的独女,性子很好相处,你们且做个朋友吧。”南岚笑嘻嘻的撑着桌子对她欠身,苏离都一一回了礼,心里着实有些摸不透皇妃此举背后的深意。
玉新夫人道:“皇妃伤势可有好转?”皇妃笑着答说不碍事,玉新夫人又道:“刺客想必是圣国派来的人,皇妃深得国人敬重,我朝断无这种逆贼;倒是锦国近年修生养息,兵强马壮,对圣国威胁不小,为防万一,还是暂时关闭城门,将圣国过来的人尽数严查清楚才好,以免有人有机可趁。”
苏离默默一边吃喝一边听她们议政,总觉得这个玉新夫人对她态度极不友善,言语间的矛头虽是指向圣国,言下之意却明显指桑骂槐,对她这个席间唯一的圣国人横加指责。
萧让笑道:“可是我国与圣国关系已如弦上之箭,一触即发,此时不宜再生事端啊。”苏离听她弦外之音,似乎暗指近期将有重大举措,莫非是要发动战事?
南岚忽然道:“姑姑,这里好闷,我对政事不感兴趣,可不可以跟苏姐姐出去玩?”原来她是皇妃侄女。萧让转头笑道:“自然可以,我也正担心闷着你们呢。”苏离被点名,不好拂她二人的意思,只得起身随南岚出去了。
南岚将她带至宴厅外一处僻静小园子,在一道飞虹上坐下,开门见山道:“苏姐姐,听说你是从圣国皇朝来的,我想问你锦蓝表哥的事。”
苏离也料想到了会有面临这个问题的时候,于是拣些无关紧要又无伤大雅的事情娓娓道来,南岚笑着听了,呵呵道:“真想锦蓝表哥快些回来,我们三个就可以一起去芜山探险了。”苏离奇道:“芜山?”南岚说:“是啊,是个荒山,不过就因为荒,很好玩的,我和锦蓝哥八岁起就隔三岔五往那里跑了。自他走了以后,我一个人就没再去过。”
苏离奇怪,问:“为什么?”南岚笑道:“还用说吗,有些事,两个人去做才有意义,你应该比我明白。”苏离也淡淡一笑:“那即使他回来了,也是你们二人去,何必拉我凑热闹?”
南岚忽然笑意一顿,然后更灿烂地弥漫开来:“独在异乡为异客,同是天涯沦落人。”苏离一怔,两句不相干的诗被她扯到一起,竟出奇地符合自己和锦蓝的情况,当下慢慢也笑了笑。自己目前何止是沦落到异客这样简单的境地,圣国再也回不去了,故乡,也许就此永远地成了回忆。锦国,也不是个能够让她安生立命的所在,今朝是客,明日成囚,飘摇一如秋风中枝头残叶。没有人可以抓牢,除了自己。哪一天连自己也放弃了……便到了随风纷走,落地归根的时候。
在碧泓园的日子里,苏离无处可去,白天倚窗望林,深夜时分坐在亭子里,听竹叶沙沙作响,总能让她想到在与这份炎热完全相反的寒冬中,踏着积雪的第二次相逢。
转瞬酷暑过去,凉秋来临,林芷薇让家丁找了裁缝来,想要为苏离做些适合时令的衣衫。这些日子夫妻俩待她无微不至,只是不能领着游山玩水逛集市,苏离也知道自己目前名为作客,实则软禁,不可能提外出的要求,除了皇妃的召见,几乎所有时间都呆在段府内。
林芷薇打发走裁缝,牵了苏离手说:“还有什么需要,都只管跟我说,我整日呆在家中,就愁没有事情可做呢。”苏离正要说话,只听外面一阵忙乱,一个侍女跑进来说:“不知怎的,有几个穿着便衣的官兵拿着令牌闯来了!”林芷薇面露怒色:“怎么回事!官兵怎敢搜到这里来?”遂出去查问,苏离跟出来时,他们正用锦语激烈交谈,看彼此神色像是起了冲突。为首的那人看到苏离,对林芷薇行了一礼,就要过来拿人,林芷薇却不依不挠,挡在苏离面前。
苏离轻轻问:“怎么了?”林芷薇半回头道:“这伙人说你和刺客有勾结,你是洪蕤恩人,又是三皇子莫逆之交,怎可能勾结刺客害他母亲!真是荒谬!”苏离淡淡一笑说:“与其在这里争论,不如让我随他们走一趟,也好澄清此事。”林芷薇道:“这怎么可以,殿下和洪蕤将你托付给我,我断不能让你涉险。”苏离说:“我有分寸啦,你还是去通知他们二人吧。”林芷薇见她神色自若,一点干蠢事的迹象都没有,叹一口气妥协了。
苏离跟着那些平民装扮的官兵离开段府,上了马车,心里一片平静,连自己都觉得很奇怪,难道是因为在安稳的日子里,她早已料到会有风雨,所以祸端降临时才能这样镇定自若么?可潜意识里又觉得不对,马车并未入宫,而是出城,来到近郊一处离庄,苏离下车,在这群人半押解半引领的态势下进了一间精舍。屋内并无多余赘饰,她一进去便窗门紧闭,本来光线就不甚充裕的空间,此刻只剩一片暗灰。
一个雍容女子正襟坐于楠木桌旁,桌上一只青花瓷碗,盛着冷茶。苏离定睛一看,略略回想才记起她是那日自己赴宴时,向皇妃进言说要严查圣国人的玉新夫人。
玉新夫人神色淡漠道:“苏离,你可知罪吗?”
苏离忽然笑了笑:“对于锦国人来说,我出生圣国,这本身算不算一种罪?”玉新夫人微微变了脸色,哼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这种时候了还伶牙俐齿,若不是我消息灵通,只怕不止皇妃,连锦帝都让你哄骗了过去。”言罢击掌数下,隔间两个汉子押着一名女子出来,推掷在地,苏离看那女子伤痕累累,衣衫褴褛,身形却很熟悉,玉新夫人命人扯着女子头发逼迫她抬起头来,脸一露出,竟是碧憔。
玉新夫人冷笑道:“这女子是容王心腹,和你一道来锦国的人,是不是?”苏离将碧憔看了两边,目光始终淡淡的,闻言转过脸道:“她是我在圣国时照料我起居的奴婢,我觉着她照料得很好,便带着一起来了锦国——她是容王的人么?”神态间全无惶乱。玉新夫人又道:“你敢说你与容王全无关联?休想瞒骗我!”苏离淡笑道:“你既然自诩调查得清清楚楚,就该知道我身边又不是只有一派势力,圣国皇后还不是安插了随潜在我身边,按照你的说法,我岂不也应该算是皇后的人。”玉新夫人被她一顶,面色勃然大怒。
“你还敢提起被你害死的皇后!”拍桌而起,上前便是一个耳光。玉新夫人虽是女流,打人的劲道却也不轻。苏离左颊火辣辣的痛,眼泪也差点给她扇出,心中却反而冷静起来。因为事关皇家颜面,自己杀皇后的事,除了皇帝和那天在场的几位重臣外,应该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看来那几人中必有这个玉新夫人的眼线。
“你说啊!你若不是容王江寄水的人,又怎会杀死皇后?!”
苏离沉默不语,目光往地上碧憔看去,她已幽幽转醒,睁开一双覆盖在乱发之下的眼睛,眼神清明镇静,看来已然作好了牺牲准备。
苏离又望一眼那两名汉子,心里突然一动,似乎有什么线索,将散碎的情形串在了一起:看那些人的脸孔,其中便有当日自己初来乍到时,在客栈里看到的以搜寻刺客为名的卫队官兵。
客栈老板说过这些禁卫军直属锦帝统帅,对皇妃又甚为敬重……看这玉新夫人,应该不像是能支使得了这类军队的角色,唯一的解释,莫非皇妃萧让人也在此处?苏离脑中飞速盘算,不论如何眼下只有一搏。
玉新夫人重又回到桌旁坐下,冷然道:“答不出来了么,给我拿下!”苏离开口:“等一下!”转向玉新夫人:“没错,皇后是我杀的,我只恨没有多捅她几刀!”玉新夫人面色一变,又怒又惊道:“你……你……”苏离哼一声,一字一句道:“我和母亲隐居陋村,不问世事,皇后这歹毒女人却不放过我们母女,派人来将我母亲毒杀,谎称病死,我装聋作哑才可活到手刃仇人!江寄水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是利用我来铲除异己,达成目的,事后就过河拆桥,完全不认账,将我置于死牢不顾且不说,还唯恐皇帝改变主意,不到问斩时辰便派人前来暗杀我!”
玉新夫人怒道:“你胡说!一派胡言!”那禁卫军首领模样的汉子却拦住她,沉声道:“是么,若他有心杀你,你怎能逃得出大理寺的天牢?”苏离看在眼里,愈加坚信这里有地位远胜玉新夫人的贵客在场,迟疑一下便道:“是……是锦蓝救我出来的。”这回玉新夫人不等她说完便怒骂起来:“不要相信她!”苏离道:“我也是猜的。之前锦蓝和段大哥来狱中看过我一次,用了一种名为百日香的迷药,那晚一切顺畅,狱卒也被买通,我被带出天牢,完全不明就里……我想以他的身手,来去大理寺倒也不难,加上出来后立即日夜兼程,奔赴锦国,种种迹象都让我觉得,除了锦蓝外不会有人这样安排。”
一席话说完,再抬头时,那玉新夫人脸上已经青白交加,禁军首领若有所思,苏离低下头去,在静默中等候发落——这场赌局的胜负。
仿佛有一百年那样久,久到苏离以为自己已经经历了生于死的轮回。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躁动,门应声而开,随着几缕自天空洒落的浮光,一人长身踏入,语带笑意道:“一个孩子而已,夫人何必生这么大的气,较这么大的真呢?”
那首领忙揖了一礼道:“下官参见太子殿下。”锦隆笑道:“哟,好好的正三品,怎么趟起这种混水来,欺负一个姑娘,传出去也不怕折了你堂堂禁军骑尉的名声。”展臂扶起苏离,不动声色拉至身后,那首领面露难色道:“下官知错了,下官也是关心则乱,想早日找出行刺皇妃的凶犯。”锦隆道:“罢了罢了,今日之事就当虚惊,我可以走了吗?”首领尴尬道:“下官怎敢阻殿下去路。”
锦隆轻拍一下苏离肩背,带她出了这处庄园。苏离走到外面,看见段洪蕤和林芷薇都等在马车旁,一脸关怀之色,尤其林芷薇,见她露面便急忙迎上,掰过她的脸看了看,叹着气掏出绢帕轻轻擦拭,嘴里说:“真是造孽,这样娇弱的小姑娘,怎么打得下手。”苏离在整个过程中一直是沉默居多,此时却突然抓着林芷薇的袖子放声大哭。
这一哭把旁边两个男人都哭怔了一下,段洪蕤先回过神来,面带歉色道:“都是我不好,没想到那玉新夫人这样快的手脚,防备不周,让苏姑娘你受惊了。”林芷薇嗔怒道:“现在说这些干什么!真可怜,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周围都是生人,还被这样辱打,你们这些做男人的好生没用!”段洪蕤对老婆的训斥最没辙,加上心存愧疚,只有乖乖俯首听训的份。
苏离抓着林芷薇袖子哭,一半是做给那还在别庄里的玉新夫人及那位从头到尾都没有现身的大人物看,另一半却真真是压抑后的爆发。女人是水做的果然不假,只要需要,什么理由都可以成为梨花带雨的导火索,开始哭的那一刻,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再艰难痛苦,孤独难熬的漫漫长夜,自己也就那样默默无语的注视着它泛白,迎来曙光,为何此刻却要像个走失的小女孩,站在街头嚎啕大哭?
直到有人揽住她,自然而然地将她带入怀中,柔软温暖的衣襟吞没了脸上所有泪痕,苏离才恍然大悟,女人的眼泪是留给男人而不是自己看的。就像娘亲,当她知道流泪无济于事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有哭过。女子可以非常坚强,当她们无所依傍之际;却也能无限柔弱,在发现身边有了倚靠的时候,正如现在的情形。
上次锦隆抱她,是从背后。状甚亲昵实则胁迫。此刻却是实实在在的揽她入怀,把整个胸膛都毫无保留地给了她。没有只字片语,只有来自喉间深深一声叹息,似有无限凄凉,无限柔情。
苏离将脸埋入那片天地……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言辞和举措,明天依然未知叵测,真实的唯有此刻……静静相拥的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