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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愿长久

早春时节,过年的热闹气氛还没有全然退去,忽然降了一场大雪,天气忽然回冷,大街小巷,难得见到少许人。

“舌头伸出来我看看。”仇于新点点头,提笔写下药方,“受了些风寒,没什么大碍。”

“仇大夫,过年好哇。”门外走进一人,乐呵呵的,拱手作揖拜年,手中还提着若干东西。

仇于新对着来人微笑,客气地打着招呼:“戚叔,最近过得可好?”

“托你的福,全家没病没痛——我说仇大夫,这是点特产,我那口子嘱咐一定给你带来。”见仇于新准备推辞的模样,戚叔抢先一步开口,“你可千万要收下,这不是礼,是我们全家的心意。”

难为戚叔这阵子话是越说越圆滑,设了套子,他再推辞,罪过岂不是大了?

“梅儿——”仇于新摇摇头,伸手接过戚叔手中的东西,道谢的同时,开口唤道。不多时,里屋的门帘被掀起,走出一个清秀的少女,径直走到仇于新身边。

仇于新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又低声嘱咐了些什么,少女点点头,又退回去。

戚叔伸长了脖子往他身后看,直到梅儿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他才收回目光,有点奇怪地问仇于新:“仇大夫,那就是前段时日住在静衣闲居的高夫人的丫头?”

“是。”仇于新颔首,示意下一位等候的病人上前,果真半点时间都不浪费。

“这个——”戚叔挠挠头,还有疑问,“高家不是都回陕西了吗?怎么她没跟着走?”

仇于新一边把脉,一边淡淡地回答:“这小丫头聪明伶俐,与我娘子也很投缘。我娘子喜欢,我便顺势将她买下了。”

“哦——”

这声拖长的尾音似乎还有其他的味道,仇于新转过头,看向戚叔:“有什么不对吗?”

“倒也没什么不对。”戚叔干咳了一声,摆摆手,讪讪地笑着,“有个小丫头跟夫人作伴,随时伺候周到,是好事。”

“戚叔?”仇于新的眉毛拧了个结——说话吞吞吐吐,显然还没说到重点上。

“好吧好吧……”戚叔挠挠头,尴尬地一笑,“我们老实人心里也藏不住话,要是说错了,仇大夫你也莫要见怪。这阵子刘媒婆见人便说梅儿姑娘是仇大夫看中了的,买过来当丫头是假,暗里收房才是真,到时候添了白胖公子,反正仇夫人的身子——”顿了顿,偷偷瞅了仇于新一眼,又继续说下去,“也抵不住多久了,到头来还不是扶正?这件事,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那沈家小姐听了,还哭了好几次呢。”

“还有这等笑话,我倒是没听说过。”仇于新神色未变,似乎根本就没当回事,认真观察病人的面色。见他没有发怒的迹象,戚叔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我就说,仇大夫事事为夫人设想周到,哪会起那样的心?仇夫人也是善心人,菩萨都会保佑她长命百岁的。”

“戚叔,谢谢你。”这一次,仇于新抬起头,给了他一个温和的笑容。

“哪里的话?”戚叔忙不迭地摇头,想了想,又忍不住开口问,“不过仇大夫,你说那高府少爷,为什么硬是咬定没有遇袭呢?”

几月来,暂居静衣闲居的高家发生的事可是这段时间的热门话题。说也奇怪,据知情者透露,那高家的少爷明显是被人打得头破血流,少夫人也是受了刺激痴傻的模样,家人报了官,官府也派人来盘问,高少爷却说没那回事,是下人记错了,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三言两语就将官差打发了回去。

于是揣测就多起来:有人说是歹人抢劫未遂伤了高家夫妇;有人说高少爷是要纳二房开枝散叶与少夫人起了冲突,还有人说是中了邪,闹得甚至不清……

反正也无从考证了。因为那高少爷甚至等不及身子复原,就举家迁离。剩下许多来不及带走的贵重物品在静衣闲居荒废,很容易令人联想到落荒而逃的狼狈样子。

“只可惜了……”戚叔轻轻叹了一口气,“这第四胎还是没保住,说是出事的那晚,高夫人就小产了。”“万事皆有定数。”仇于新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变化,又即刻恢复如常。低头,他就着毫笔蘸了蘸墨,嘴角有冷冷的笑意浮现——

他早说过,这一胎保不住,冯如是将终生无子。

老天惩罚得好,她渴望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可惜,这一辈子,她都当不了娘亲了。

“咳咳……”

捧着一方方巾,烛火下,呕出的暗红污血有些刺目。

真糟糕,又呕血了呢……

俞清婉皱眉,消瘦憔悴的面庞微有恼意浮现,

“小姐,你——”

身后的咋乎声吓了她一跳,转头,见是梅儿,视线越过她的肩膀,落回方巾上。

俞清婉神色自若地将方帕折好收起,又咳了咳,拍拍胸口,叮嘱梅儿:“别告诉他。”

梅儿咬唇,犹豫了一会儿,才点点头,上前,放下手中的东西,接过俞清婉手中的木梳,手指插入她的青丝间,为她细细地打理。

梳齿滑过,一缕长发断落,梅儿心一颤,摊开手心接住,瞥了一眼铜镜中的俞清婉,见她似乎并没有觉察什么,满脸倦容,昏昏欲睡。

“哪里来的红枣?”摆在食盘中的红枣叫人垂涎欲滴,俞清婉以指捻了一枚放入嘴里,嗯,酸中带甜,倒是驱走了她的几分困乏。

“一大早,戚叔送过来拜年的。”梅儿回答,同时不动声色地将几缕掉落在掌心的发纳入袖中,“仇大夫说是补血之物,要我送来与你吃。”

即使知道他是小姐的救命恩人,但他明明与小姐只是挂名夫妻,但却日日堂而皇之地霸占床侧,丝毫不顾及他人闺誉。单是这一点,就很难叫她有好的观感,所以时至今日,对他的称谓,仅仅止于“仇大夫”而已。

“过年了啊……”没瞧见梅儿在自己身后噘嘴,俞清婉自言自语,不期然,喉头又是一阵痒痛,她止不住地咳起来。

梅儿见状,忙轻轻替她拍肩顺气。见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就势扶她到床头,脱去鞋袜,服侍着更衣就寝。

俞清婉任她为自己盖了棉被,头沾了枕,倦意来得又急又快,强撑着上下打架的眼皮,她问梅儿:“他呢?”

梅儿回头看了看敞开的门外,前院还亮着,仇于新似还在忙碌。

最好是忙得不可开交,省得来扰人清梦。

她在心里难得坏心地想着,回头,却见俞清婉已闭了双目,沉沉睡去。

闭了嘴,小心地为她掖好被角,望着她的模样,忍不住,又发起愣来。

眼圈周围是黑色的浮肿,苍白的面颊凹陷,连方才为她更衣,都时不时触到突出来的胛骨,瘦得叫人怜惜。

原以为老天保佑,顾全了她的性命,谁料到头来——

鼻子一酸,差点啜泣,怕惊扰了睡梦中的人,梅儿忙侧过脸,拭了拭眼,而后放下床幔,熄灭了烛火,悄声走出门外,轻轻将房门带上,一转身,差点和站在身后的仇于新撞个满怀。

“仇大夫——”梅儿惊魂未定,幸好先前捂了嘴,没失声叫出来,否则,还真要把小姐给惊醒。

“她睡了?”仇于新问,越过她,准备推门进去。

“刚睡。”梅儿点点头,瞧他的手已搁在门上,终是没忍住,“仇大夫——”

“什么?”

“小姐她身上的毒,究竟能不能解?”这个问题在心里搁了很久,怕是再不问,自己会被憋死。

仇于新回头,对上她满是希冀的眼:“我说能解,你铁定半信半疑。”

梅儿低头,不否认他的话——那一日,在静衣闲居,她听得清清楚楚。既然连仇于新都说他没有配出解药,那么,治愈的希望,简直是渺茫如烟。

“我要说不能解,又不太甘心就此认输。”仇于新顿了顿,“有毒伤人,就必有化解之法,药材配试,我需要的,是足够的时间。”

他说得没错,可是——

“我们还能等多久呢?”

睡意朦胧间,听得有细微的声响,俞清婉翻了个身,感觉旁边有暖烘烘的热源,本能地依偎了过去,紧紧贴着,满意地咕哝。

脸上有些痒,随后,到眉心,到额头,叨扰得她不得安宁,蹙了蹙眉,不情不愿地从被窝里扬手挥过去,要赶走不让她清净入眠的蚊蝇之类。

打得很准,不过,这触感,似乎是——一只手?

这样的认知或多或少打搅了睡眠,她勉强睁开眼,恍惚了一会儿,这才发现自己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这种专横搂着自己入睡的姿势,只属于一个人特有。

“这么晚?”窗外漆黑,她侧耳聆听,除了时不时的冷风呼号,周遭一片寂静,想来时辰已是不早。

“在配一道方子,费神了些。”仇于新将脸埋入她的颈窝,嗅到的,是淡淡的药味。等了一会儿,不闻她再发问,有点奇怪,拉远了些距离,黑暗中,仅能看清她脸庞的轮廓。

“我听梅儿说,刘大婶莫名其妙长了舌疮,口不能言,连嘴唇都肿得似猪肠,连话都说不清几句。”俞清婉似不经意地开口道,“模样见不了人,逢人便躲呢。”

“哦,是吗?”仇于新应声,语气淡漠、事不关己,“那她真该找大夫看看。”

“我以为你知道。”嗯,口气中有淡淡的掩饰不住的不屑一顾,这一点,她还是听得出来的,微微仰高了些头,唇角弧度上扬,“外头的风言风语,我也听到一些……”

“蜚短流长,尽是些叨嘴壳的事,你理会那么多干吗?”他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拒绝听那些闲言碎语,手伸到她的肩后,将被子向上提了提,将她盖了个严严实实。

她摇摇头——这可好,有了他的加入,不但不冷,鼻尖居然开始冒出密密的汗珠。

“你觉得梅儿如何?”安静了片刻,她在他怀中动了动,低声问她。

他瞪她,即便知道在黑暗中,再怒气冲天的眼神也丝毫无法震慑她。

没听见他吱声,她又开口道:“其实,梅儿也不错的,心灵手巧又善解人意,撇开家世不说,她比那沈家的大小姐,要明几分事理……”

“你上瘾了吗?”提醒自己她是个病人,所以一忍再忍,谁知道她居然得寸进尺,也不曾问他的意思,就擅自作主起来,不免有些愤怒,“你什么时候跟姓刘的婆子学的?你是当真以为自己死定了,所以提前安排后事是不是?”

盛怒中出口的话未免有失妥当,等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话都已冲出了口,收也收不回来。

她没答话,耳边尽是浅浅的呼吸声。一时间,他未免懊丧起来,抹不下面子,翻了个身背对她,侧卧着闭眼假寐。

“仇——于新?”声音断了一下,有些犹豫,而后又连贯唤出他的名。一只手,搭上他搁在被面的臂膀,冰凉凉的,然后,又是几声压抑的咳嗽。

低咒了一句,他迅速回身,拉过那只手放回怀中,握在自己的手心揉搓熨暖。

“我还有多久?”她低低地问,嗓音有些沙哑。

他的动作顿了顿,而后揉搓的力道更大:“什么还有多久?”

他在装傻,别以为她不知道。被他揉着的手已有些发疼,可见他对这个问题,也很敏感。好吧,既然他不愿意点破,那就由她说得更明白些好了。深吸了一口气,她力图将一切说得漫不经心:“我是说,离我寿终正寝还有多少天,我想利用这段时日,将后事安排得更圆满一些。”

“你是故意惹我?”他放开她的手质问,随后意识到语气过于生硬,恐怕会吓着了她。叹了一口气,稍微缓和了下自己烦躁的心绪,探出手,想要摸她的发,缓和尴尬的气氛。不料她瑟缩了一下,触到了额头有些凹凸的疤痕。

感觉到他的手停驻的部位,她的手,慢慢向上,覆盖在他的手背,轻轻地问:“你是在猜测我为什么非要留下这伤疤?”

她倒一语中的,猜中了他的所想,一时间,不由得闪了神,想起那****伤得极重,头上撞出来的血口又长又深,花费了不少精力,才将伤口缝合完整,依他的手法,完全可以将那道丑陋的疤痕恢复到平整如初,可是,她却执意不允。

他不解,当初她容颜尽毁,修复的面貌瑕疵又太多,他无法做到,如今既然可以治愈,为什么还要拒绝?他试着开导、劝慰甚至威胁,奈何,一切的手段都敌不过她顽固到底的决心,到后来,还是自己放弃。她在等他的回答,他在揣摩她的用意,两人之间,就这么沉默下来。

直到他忍不住快要反问的时候,她却抢先一步开了口,坦诚而又固执:“我不是俞清婉。”

他怔住,有些不明白她突然说这句话的用意。

明显感受到他的身子绷紧,覆在自己额头上的手也僵硬起来,胸口有些闷闷的,既然开了头,全然没有退缩的道理——她叹息着,吐出一口气,干脆一股脑儿地将心里的话尽数抖了出来:“你当我是谁呢?冯妙如?俞清婉?我都不是。过往不堪回首,冯妙如的心死了,我断然不会再寻得回过去。”说到这里,她缓缓伸长手,触摸着,碰到他的胸膛,平摊开五指,贴在他的心房,“那就当俞清婉吧,可是,我知道,我不是真正的俞清婉,她在你心里的份量,我究竟能代替多少?”

他的心,有些抖,在她的掌下,鼓鼓作响。他想要回答她,心思烦乱,竟然理不出头绪。

她苦笑着摸上自己的脸,自嘲地开口:“既然无法代替,却拥有她的容貌。在你,暂且叫睹物思人;在我,被人当另一个错爱。姑且留下一道记号,区别我与她之间的不同罢了。”

口气尽量轻松,心里却是忐忑不安,身子都因为紧张蜷作了一团。自毁容颜的目的,是为了与俞清婉区别,但更深的原因,她怯于开口。

听了她的心事,他会怎么想?嗤之以鼻或冷嘲热讽?笑自己自作多情还是天真痴傻?

她有什么资格与俞清婉比呢?

思及此,她抓紧了手中被子,一张脸,几乎要埋了进去。

“你与她,本来就是不同的。”

和缓的声音,很平静,完全出于她的意料之外。惊讶抬头,不期然,头顶撞到他的下巴,有些生疼。

他扶住她的肩膀,伸出一手,从她颈下探过去,环住她的肩;另一只手,揉着她冒失的头顶。

“我从来不是一个好人。”不理会她的惊讶,他兀自开口,往事浮现,不由得沉湎下去,“随着性子行事,闹出了不少事端,江湖上的人,都视我为一个大麻烦。那年一时性起,抓了山野一户村民要试毒,清婉,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闭了闭眼,他的语气,渐渐地低沉了下去,“从来没有人可以对我大声呵斥,唯有她,居然敢当面义正词严地训斥我罔顾人命,卑鄙无耻。

“说来理由好笑,我却这样动心了。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性子刚烈、敢作敢为。若没有那场意外,我会娶她当我的妻子。”残缺的画面在脑海浮现,似有钢针狠扎,引起阵阵疼痛,“她出事的那一晚,我与她约定相见,却临时起意,延误了时辰。万万没有料到她居然被匪霸凌辱,以死明志,不为瓦全。

“是我的错。我杀尽了那帮歹人,还无意间得知了高连生的秘密。”他的手指微微颤动,她有所察觉,反握他的手,无声地安慰。他的头,慢慢低下来,枕在她的头顶,“你说得没错,我执意要把他们赶尽杀绝,不是纯粹因为他罔顾了清婉的生死,而是我心有芥蒂,有打不开的解。”

“两两相望,她必定希望你过得快乐。”她轻拍他的后背,细声回答。

“你呢?”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忽然问她,“你又希望我如何?”

她,该是对他有所怨恨的吧?给她一个死去人的容貌,要她顶着一个根本不存在于世上的人的身份生活,他的初衷,极为自私,只在于一种心理的安慰和寄托,自欺欺人地认为俞清婉还没有过世,以减轻自己的心理负罪。

“我?”她当真思索起来,“我希望你一生平安如意。”

“平安如意?”他愣了愣,而后自嘲地笑起来,“枉死在我手中的人命不少,单不说怨魂索命,他们的父母、兄弟、子女,即便没有能力杀我,也天天烧香祷告盼我死无全尸,菩萨受他们的香火比我多,有什么理由要保佑我?”

“当然要保佑你。”不喜欢他自嘲的方式,她拧眉,说得极为认真,“你从医行善,绵州城内受你恩惠的人无数,难道功罪还不能两相抵吗?”说到此,她掰过他的手指,一一列数:“戚叔、戚婶、四喜、六儿……还有其他百姓,你不拜佛,可知有人年年进香,为你祈福?”

他哑然,手指任由她掰着,直到十个手指头都不够用,连带着加上她的。

他有做过这么多的好事吗?

别居绵州,是看中城小人稀,乐得清净。至于开药铺的初衷,只不过为了俞清婉带毒的体质,顺便遮人耳目。谁知道自从医治了第一个人,就罢不了手,一发不可收拾,由江湖人人敬畏的唐门大师兄,摇身一变,成了小城中人人信赖的积善大夫。

她在说,他的眼前,不由地浮现出一副副交织的画面——

当婴儿呱呱坠地,四喜憨厚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抱着女儿,还不容他反应,就跪倒在他面前:“仇大夫,你是我家的再造恩人,我是粗人,不会说话,只要有用得着的地方,你只管说,我作牛作马,也要使把力气。”

……

当戚叔儿子的高热终于散去,戚叔满脸欣慰,戚婶打了鸡蛋、熬了银耳汤,执意要他喝下去。事后,他才知道,那一顿的花销,足足抵了他们全家一个月的口粮。

……

当六儿的老母终于能开口说话的时候,豪爽的小伙子操着特有的地方口音到堰塘打了满满一盆的肥嫩鱼儿送上门来……

……

他忽然笑起来,倒惊吓了俞清婉,松开手,她试探性地开口问道:“你笑什么?”

他不语,摇了摇头,将她拉拢得更紧,闭上眼,呼吸逐渐沉稳。

她不明所以,正憋不住气的时候,他开口了——

“我想你的愿望会成真的。”不知是否半睡半醒间,他低喃出声,“毕竟,还是有人感激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