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九点钟,我盘算着上午去哪里。西城有两家店送完货尚未结账,南城的风来酒水说要货,迟迟没有答复,谈完这这三家时间也差不多,正准备出门,秘书张雅琪款款走进来。
“领导好!”她笑容可掬,阳光灿烂。
“你才是领导,请问张秘书有何指示?”
“指示没有,来看看你总是可以的吧!”
“谢谢赏光,张秘书大驾光临,鄙人是蓬荜生辉,星光灿烂,三生有幸,受宠若惊。”
“至于这么夸张吗?我是奉命行事,跟你去车站接人。杨经理目前是公司红人,轻易不出马,出马必须有助手,可见大领导对你是多么重视。”
我笑笑,“大领导不是重视我,是重视银行的人,这一次居然劳美女大驾,可见规格之高。”
“我又不是大领导,谈不上高规格。”她在对面椅子上坐下,眼神四下巡视,嘴角露出浅浅的笑。
张雅琪眉清目秀,楚楚动人,白皙的皮肤,高挑的身材,修长的腿走起路来像跳天鹅舞,动感十足。唯一不好的地方,平时过于清高,脸上天天挂着君临天下的矜持,让人望而却步。
她今天幽默风趣,实出我的意外,可见人都有两张面孔,一张真实的和一张伪装的。平时展示伪装的一面,冷不防真实的面孔露出来,还让人有点不适应。
“老曹是小人之心,”我站起来大声说道,“担心我不去车站接人派你来监军,本人的做人原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答应他,肯定要去的,言而无信,未知其可。”
她竖起大拇指,“领导就是领导,做任何事都让人放心,关键是我在办公室呆时间久了,想出去散散心,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出去一趟,不是担心有什么隐私怕我看见吧?”
“我隐私多了去,最大的隐私是投机倒把,见到美女也不放过,你居然敢坐我的车,不害怕半道被拐卖了?”
“拉倒吧,谁卖谁还不一定!”
这世界牛人就是多,不服不行。
她去年春天入职,最初在办公室干文员,不久转成公司秘书,升迁的速度够快的。
文秘和销售部工作上没什么交集,我们极少见面,大多在开会时见到,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公司的例会上,她殷勤地给大家泡茶倒水,走到我面前时因弯腰黑色短裙海拔提高,露出白皙的大腿,我心跳立马加速,下身也有反应,赶紧喝口水压下去。
去年“十一”公司组织员工登泰山,夜里十二点在山脚下集合,“曹元霸”站在队伍前做战前动员,人模狗样地号召大家防火防盗,注意安全,保持联系,严防走失。
猪头演讲结束后,大家开始上山。张雅琪走到我身边,“杨经理,我们俩一起走,相互有个照应,那些人太吵,我不喜欢热闹。”
“好啊,我倍感荣幸。”
于是,我们俩肩并肩攀爬泰山。
台阶上游人如潮,擦肩接踵,夜色中超过十米根本看不清面孔,我们俩落在队伍最后面,边走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张雅琪一身运动装,动若脱兔,与平常判若两人,更像一个初中女生,煞是可爱。
走到半山腰时,她香汗淋淋,气喘吁吁,有点后劲不足,我拉着她的手继续前行,她手指纤纤,温润如玉。
快到十八盘时张雅琪问我有没有女友,我那时和周娜已进入冷战时期,但贼心不死,仍希望死灰复燃,所以无意开辟第二战场。
我告诉她周娜在省城读研,毕业后刚刚进入一家外企。
张雅琪神情失落,似有不悦,纤细的玉手从我手心挣脱,独自一人昂然登山。
我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不该这么实诚,编几句假话,至少登山后半程有人陪同。泰山啊,你是那么的泰!
从山东回来后,我们还像往常一样见面打招呼,仿佛地球什么事都没发生。对她我却心存感激,她等于是我的忠实铁粉,像我这样破落户居然还有人私下喜欢,惭愧之余,我只能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对她的需要有求必应,销售部经常组织聚会,我都让陈燕捎上她。
张雅琪新近交一男友,据说在税务局上班,个子高高,身材偏瘦,像农田里的稻草人,我见过一次。
那天“稻草人”开车车到楼下接她,被我碰个正着。老实说我感觉那家伙阳刚不足,脂粉有余,更像未长大的男孩。不过,自从谈恋爱后,张雅琪整日眉开眼笑,脚步轻飘,脸上的矜持也开始退潮,明显地进入发情期。
爱情是催情剂,一个神似太监的家伙,张雅琪倒像是瓦砾中淘到珍希,看她乐不可支的模样!真让人守不了。
张雅琪问:“听说你有亲戚在医院?”
“我姐夫,仁华医院血液科副主任,怎么,做人口普查?”我笑着问。
“普查是街道居委会干的事,我想做个血液检查,既然有熟人可用,不用白不用。你哪天方便的时候,帮忙打个招呼,可以吗,杨经理?”她用讨好的语气,眼睛盯着我看。
“当然可以,小事一桩,能为张秘书效劳三生有幸,关键是,干嘛要等到哪天,今天现成的空,把你的病例带上,我们直接去医院,不是更好吗?”
“好是好,”张雅琪有些犹豫,“今天不合适吧?待一会我们去接李科长,还是改天吧?”
我看一下表,“时间来得及,“胖子”是十一点半的火车,我们先去医院,然后从医院直接去车站。”
张雅琪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去楼上取包。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如梭,空气里到处弥漫着飞絮,飘飘荡荡如冬日的雪花。走在春天的X州,外地人容易弄错季节,干燥、多风,飘忽不定的气温,三月里还穿着羽绒袄,四月份如果温度升高,马上换上短袖。
管仓库的老仲是吉林长春人,曾经问我,X州有春天吗?
我回答他:有,很短,比兔子的尾巴还短,稍不留意,它就溜走了。
老仲的脸挤出苦水,X州这嘎啦,春天比长春还冷。
“不会吧?”
“X州室内室外一样的冷,冬天没有长春屋里暖和。”老仲整天在仓库呆,四壁漏风,自然抱怨徐州冬天冷。
仁华医院,大门口的车辆排成两队,一直排到西边的红绿灯路口,足足有一华里。从院子里出来一辆车,外面的才能再进去一辆,跟门诊看病很相似,速度奇慢,大约每两三分钟车子能挪一次,按照这个速度,没两小时进不了医院。
张雅琪说:“怎么办,我们改天再来吧?”
“我有办法进去,你乖乖躺到后面座位去,外面发生天大的事也不要问。”
她一脸的惊讶:“干什么?”
“不要问那么多,相信我,没人会害你。”
张雅琪挺乖的,老老实实到后面躺着,我教育她:“记住,要表现出痛不欲生的样子,最好能掉几滴眼泪。”
“杨未,你是大个骗子!”
“你懂什么,这叫干大事者不拘小节。”我把开车开到应急道,一个保安在前面拦住,示意此路不通。
我揺下车窗:“师傅,我车上有重病人,情况危急,能不能通融一下。”
保安很实在,“不行,你必须找地方停车。”
我立马变一副大义凛然的面孔,“保安同志,如果我家人出了问题,你能承担起责任吗?”
这个呆货,根本不顾及我家人死活。
我下车打开后门,张雅琪正安详躺着,“你现在是重病人,自己不能走路,必须由我背着,不会介意吧?”
“这叫什么事?”她一脸的不情愿,但还是乖乖趴在我后背上,我驮起来向里走,保安在后面喊:“师傅,你的车。”“保安同志,麻烦你帮我停一下,我媳妇马上不行了。”
一直到急诊室门口我才把她放下来,张雅琪笑的差点晕过去,“杨未,你太有才了,车不要了?”
“放心,我那车不值钱,没人会惦记。”
血液科在九楼,乘电梯也必须排队,站在前面有十几个人,我们挨到第二波才上去,九楼护士科的白衣天使说:“白主任正在做手术,估计到十二点才能结束。”
张雅琪问:“杨未,怎么办?”
“我们先去做个检查,下午再来找我姐夫,那时检查结果刚好出来,省时省力,节约时间。”
“好吧,听你的。”
血液科的医生护士,我因为来的次数太多,不认识也脸熟,值班室大夫姓鹿,去年研究生毕业,我把情况大抵说一遍,鹿大夫抽出一张白纸,刷刷刷写下几个光荣大字。
化验单写好了。
我们拿着化验单去一楼缴费、去CT室做检查。检查刚结束便匆匆向外跑,门口的保安还是原来那位,我提出要我的车,他一句话不说,从传达室的桌子上把车钥匙递过来,用手指指前方,顺他的手势我转脸一看,捷达车稳稳停放在左前方第三个车位。
出了医院,张雅琪说:“你真聪明。”
“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她撇撇嘴,“你倒是不谦虚啊,说你胖,你马上喘。”
“我同学“猴子”,就是新世界饭店老板,你知道这话他怎么说?”
“怎么说?”张雅琪笑着问。
“说我是,有点阳光就灿烂,有点月光就浪漫,有点河水就泛滥,有个筐就能下蛋。”
“切。”她撅着嘴斜视我,一副不屑的样子。
从医院到火车站不过二十分钟路程。
我把车停在离出站口不远的广场边,一个城管模样的中年男人敲窗,“快点走,这儿不能停车。”
我表情谄媚地笑笑,“接个人,马上走。”
张雅琪穿一件雪青色羽绒袄,身体被严严实实包围,既浪费了事业线,也委屈了姣好的肌肤,天寒地冻对女人是一种残酷。想不到的是,一股沁人心脾的体香,突出重重包围,润物无声地飘过来,我有些心猿意马,急忙摇下车窗点上一颗“大贡”,优雅地吐出烟圈。
二月末的X州,日历上虽是春天,空气却是冬季的,冷气从车窗汹涌而入,我一支烟还未吸完,手脚已变得冰凉,张雅琪在一边不断来回搓手,我赶紧揺上车窗,把空调打到最热。
离火车到站还有一点时间。
候车室前面的广场上,到处散落着席地而坐的人,也有不怕冷的躺在上面,头枕行李,身上裹着薄薄的衣物,在刺人的寒风中等待下一站旅程。我心生感慨:广场是他们的驿站,我们又何尝不是生命旅途的过客,谁知道自己将会在哪一站停留。
购票处人流拥挤,熙熙攘攘,三三两两的中年妇女穿插其中,间或也有表情奇异的男人,遇见行人便暧昧地问:“住宿吗?”远处蓝天大厦的台阶前不时有人振臂高呼,“新沂的,东海的,有到邳州新沂的吗?”
“X县、X县,有到X县去的吗?
当火车站的大钟指向十一点半时,张雅琪敏捷地跳下车,径直向出站口走去,长发飘飘,神采飞扬,像轻盈的蝴蝶在广场起舞,走着走着回眸一笑,脸色灿烂如云龙湖东岸的桃花。
大约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美女推着棕色行李箱走在前面,“胖子”紧跟其后,步履蹒跚,摇头晃尾,嘴咧得像老汉裤腰,右手叉腰间,猪头昂上天,一副志得意满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