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海在朋友圈里发微信：祝表面风光，内心彷徨，容颜未老，心已沧桑，似乎有才，实为江郎，比骡子累，比蚂蚁忙，比鸡起得早，比狗睡得晚，比岳飞忠良，比***紧张的中青年们六一快乐。
内容编得太精彩，早上开完例会后，销售部的几个人聚在办公室闲聊，话题由马小海的微信展开，这家伙去年看中一套房子，售价九十六万，他嫌贵没买，今年涨到一百四十四万，“妈的，一念之差，我等于少奋斗了十年。”
大家都感慨生存的艰辛，结过婚的人更不易，工作、生活、住房，还有孩子上学，每一样开销都是一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们只能学着对自己说，不要感觉很不幸，还有比我们更不幸的人。
马小海说：“俗话说钱难挣、那个难吃，如果二者让我必须选一个，我宁愿选后者。”
几个人都笑，但没有人反驳，话糙理不糙，这家伙说的有道理。
“大家注意到没有，”马小海继续说道，“最近两天我们楼下总围着一群人在打牌，把我们的地盘变成赌场了，保安是干啥的，为啥不把他们赶走？”
郑恺说：“我们每天像骡马一样辛苦，人家一天到晚打牌，看到吗，都是一群中青年人，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
我也注意到，停车场有七八个男人，从二十多岁到四十多岁都有，聚到公司前的广场上斗地主，已经三四天，面前放一张报纸就是牌桌，四个人席地而坐，后面站几个看热闹，声音此起彼伏，气氛热烈的很。
他们打牌似乎不专心，输的人贴张纸条在额头，有时贴有时不贴，赢的人也不计较，大家好像都无所谓，纯粹是打发时光。一群人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消磨时间，日头暴晒，尘土飞扬，弄得灰头土脸的，真不可思议。
打牌的人个个身强体健，具有一定的素养，说话不带脏字，行为也不粗鲁，不像找活干的农民工，也不像社会闲散青年，倒像某个企业职工准备集合出发，在他们身边轿车倒是有几辆，没有人知道他们从哪儿来，到这儿干什么。
我们正谈着话，“刘邦”从外面进来，表情凝重，眼神空旷，眼袋线像纺线锤，绕了一圈又一圈，整个人像古罗马雕塑，遭到雨水浸泡后的雕塑，疲惫凋零，不忍卒读，
其实这段时间公司收入不少钱，至少他能够淡定进出办公室，围追堵截的债权人像入冬后的蚊蝇，消失弥散，世界迎来和平年代，天下太平，但他的脸依旧每天紧绷绷的，像拉满战争的弦。
“杨未，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看，我面子真大，老板亲自来请。”我开着玩笑。
“刘邦”一言不发，面容像金属板一样僵硬。
2012年初，我进入公司不到半年，刚从房地产拔出泥腿子的“刘邦”，把我单独叫进办公室，脸上露出天使般的微笑，纯真又可爱，“杨未，我想让你干销售经理。”那时公司代理一款徽酒，酒厂派一个城市经理姓颜，负责管理X州的销售经营。
老颜名字颜都，我们都叫他“盐豆”，“刘邦”承诺他，如果他担当起销售经理的职责，公司可以再发他一份工资，“盐豆”自然愿意，在这个破公司干了一年，算是一责双职，一二年春节前夕，他借口自己母亲生病住院，必须尽人子之责，“刘邦”欲借他向酒厂申请补助，不但准假，工资之外另付五千元慰问。
“盐豆”离开后再没回来，这小子玩金蝉脱壳计，也为后来的业务人员上了一课，原来辞职的花样可以这样翻新，让人见了眼界。
跟着“刘邦”进了办公室，才发现陈燕坐在里面，面带怒容，两腮鼓起，像吹着起的蛤蟆，眼睛里充满敌视，让人不寒而栗。我心里暗暗诧异，不知又有谁得罪了这只母老虎。
“刘邦”随手把门带上，用手指指桌前面的椅子，“坐。”入职这么多年，没见他这么客气过，“昨天来缴钱的两个客户，被你打发走了，杨未，你是什么意思？”他单刀直入。
“哪两个客户？”我一头雾水。
“长乐村的村长和会计。”陈燕冷不防插一句。
“吕村长关我屁事。”
“刘邦”露出一丝冷笑，“杨未，我不想跟你兜圈子，上次公司集资入股的事，你带动整个销售部不响应公司号召，后来李佳禾的家人来闹事，我不说是你引来的，至少你出面制止是可以的吧，你没有做，这次永久财富卖酒，你一个单子也没有，说说你的真实想法？”
“我的真实想法就是，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陈燕屁股如中了机关，腾地从座位弹起来，杏眼圆睁，粉面潮红，还算她有自知之明，没像对待老曹那样对我文攻武斗，“猴子”的斗争经验最丰富，根据“猴式理论”，对付陈燕这样貌似女人的女人，先来个霹雳震天掌，再来招如影随形腿，保证一招致胜。
2012年，“刘邦”和X州幸福房产公司合作，开发新市政府一片土地，很赚了一笔，除了投资酒水生意外，还有家具卖场和宾馆，这一年“刘邦”愁钱如何花出去，“猴子”的饭店生意兴隆，一片虚荣，“胖子”不辞劳苦放贷款，忙忙碌碌吃回扣，周娜在寝室的蚊帐里贱贱地发动视频聊天，陈燕屁颠屁颠跟在我身后，“老杨，销售部的人喝酒不？”
因为年少，不知道路何谓艰辛，对未来充满热情，岁月如刀，仅仅四年时光，感觉老了许多，以前的梦想便偏离了人生的轨道，人总是会在经历中成长，在经历中懂得，从而一步步走向成熟，而我偏偏不懂得人情世故，依旧是棱角分明，没学会慎言和自律。
“刘邦”说：“杨未，不要这么虚伪，说说你真实想法？”
“我可能不适应这里的工作，所以准备辞职。”
“你已经给公司带来负面影响，如果真的不想干，或者另有打算，我并不反对，不管如何说，你对公司做过贡献，我还是感谢你。”
“段总客气，我把手里的账务整理一下，过两天办个交接。”
“刘邦”点点头，“也好。”
从总经理室出来，我既没有难过，也没有高兴，唯独有点失落，毕竟在这里工作了五年，没有一点感情是假话，陶渊明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恋旧的人感情最丰富，感情丰富，痛苦也多，反正我他妈的没好日子过。
从公司出来，很快来到华海酒店。
酒店外彩旗飘飘，锣鼓喧天，大门口树立一块巨大的宣传牌，热烈欢迎成功人士参加公司酒水订货会！宣传牌两头各站两个礼仪小姐，风情万种，仪态端庄，始终保持职业化的微笑。
在成功人士几个大字下面有几行小字，白底红字，打上订货优惠政策：
订货五万，价格七折；
订货十万，价格六折；
订货二十万，价格五折；
订货五十万，价格四折，另送面包车一辆。
今天戚薇召开中秋订货会。
她代理一款地产酒，酒在X州小有名气，销量虽然比不上茅台等一线产品，但口碑很好，有固定的消费群，终端店有货不愁卖不出去，位置好的店铺一年卖三五十万根本不是问题。“六一”开中秋订货会，她战线拉得够长的，这个女人天生是做生意的料。
每个厂家开订货会，价格都比寻常便宜好多，但没有像戚薇这样打四折销售的，在信息越来越透明的今天，经销商的利润没这么高。酒水销售是弹性需求，一旦价格降下来，再想涨上去很难很难，我这个老业务也是老司机遇到新问题，总觉得戚薇饮鸩止渴，清仓甩货例外。
进入酒店大厅排着长长的屏风，穿过屏风，心情豁然开朗，偌大的厅堂，摆满了酒，有红酒、白酒、啤酒，还有饮料，当然主角还是徽酒，四壁悬挂宣传海报。订货的成功人士不是很多，大厅的各个角落都能见到，不过现在是十一点，再过一小时，抽奖活动正式开始时才是订货高峰。
在一楼逛了一圈后，我上了二楼，那儿有个小会议室，一个小型红酒品鉴会正在举行，长得很端正的厂方女代表，像模像样站在前面讲解红酒知识，一群男女坐在下面，有滋有味地品尝红酒，一个长得像孙悟空的小伙子，眼花缭乱地为每个需求的人调制红酒，我接过一杯酒，自己找一个地方坐下，有几个人我认识，都是既卖白酒又卖红酒的客户，我一一同他们打招呼。
戚薇端着酒杯踱过来，她穿一件浅色旗袍，风姿绰约，“杨经理，你来晚了，迟到一步。”
“你们的午宴还没开始，我来得不迟。”
她晃动手中的酒杯，“我是说酒庄转让已经有人缴了定金，你来晚了一步，有人捷足先登。”
我心底一惊，“谁这么不长眼睛，居然挖社会主义墙脚？”
“你的朋友，说出来你肯定认识？”
“我的朋友，李佳禾？”
“不是他，名字不能告诉你，事主交代必须对你保密，这是当事人特别安排。”
特别安排，难道是“猴子”，不大可能，我把熟悉的人罗列一遍，嫌疑最大的人是许婷，对，就是她。戚薇露出似是而非的笑，她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感情，有一种举重若轻，绵里藏针的感觉，相当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