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死了，一家三口尸体在湖里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被打捞上来，全部面目全非，没有人知道她们临死前的心情，特别是她们只有十来岁的女孩，一朵鲜花还没有盛开，懵懵懂懂还不认识这个世界，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人间，也不理解大人为什么选择离开。
张雅琪邀请我参加表姐的葬礼，被我拒绝了。一个人自己有死亡的自由，但不能剥夺别人生的权利，表姐两口子女儿的死，让我对她们产生恨意。培根说：“在强烈的追求中死亡，就像在情绪激昂中受伤一样，不会有疼痛的感觉。”按照培根的说法，表姐两口子死时没有疼痛，她们的女儿应该充满恐惧。
“伴随死亡而来的比死亡本身更可怕。”人如果没有了生命，何谈友情、财富、运气和愿望，只有活着，才有未来和改变命运的机会。人如果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各种挑战吗？生命本是一湖静水，只有挑战自我才能激起浩荡的水花。
对表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周六下午，“刘邦”召开临时会议，地点在会议室。
永久财富销售并不像“刘邦”预想的那么好，相反倒是很槽糕，宣传册发出去后，社会反响很泛泛，五天过去，陈燕倒是拉来几个客户，缴了两笔款，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公司资金缺口，“刘邦”想不明白，这么高的利息刺激，为什么招不来客户？
想不通的还有猪头“曹元霸”，每天都请客户吃饭，花销不少，战绩却无，急的像个耗子，早上到公司露个面，晨会也不参加，开上公司的奥迪撒欢而去，下班时间才怏怏而回，屡败屡战，斗志不减。
会场上，“刘邦”两眼睁得倍圆，宛如春节挂的灯笼，手中的香烟不停弹灰，仿佛燃烧的不是香烟，而是已经拉响的导火索，面前坐的我们都是他要炸的碉堡，随时可能灰飞烟灭。
下面的人大气都不敢出，谁都不愿意自找霉头。
“马小海，你怎么不做笔记？”他突然发现马小海偷奸耍滑。
马小海把手机伸到桌底下，正在看黄色笑话，冷不防被老板提名，心里没有防备，有点惊慌失措，好在这小子反应神速，张嘴便扯出谎来，“一个客户要酒，问我什么时候能送货。”
“发货？我看你是发情，偷偷摸摸的样子不像是干好事。”
人群里有人低声笑。
以往出现这种情况，“刘邦”接着抛出一个笑话，会议室的气氛马上进入和谐状态，春暖花开，吉庆祥和，无奈今天大人物心情不好，继续揪着马小海不放：“谈谈你对公司这段时间销售运行的看法？”
这家伙显然没做好战斗准备，站起来吭哧吭哧憋了半天，蹦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是打酱油的，没什么经验。”
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马小海是聪明人，知道老板需要的是忠诚而不是聪明，你可以是笨蛋，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但决不能耍小聪明，发出不和谐的声音，说不出道理是智商问题，乱说话则是立场有问题。”
“刘邦”捏着烟，一语不发，静静等待笑声消失，又慢条斯理地问：
“你这段时间拉来几个客户？”
马小海挠挠头，“暂时没有。”
“刘邦”龙颜大怒，将手里的“三星”手机“啪”地砸到桌面上，韩国人的电子产品在桌面翻两个身，随后滚落到地面分成几块，“刘邦”余怒未消，跟上去补一脚，大韩民国的手机和汽车在世界小有名气，向来以质量上佳著称，制造商显然疏忽“刘邦”式拳脚法，朝鲜族人智慧和技术立马报废。
“公司有这么好的产品，这么优惠的政策，给你们一个挣大钱的机会，你们居然不干，真不晓得是如何想的。到目前为止，正儿八经出去做业务的只有陈总和曹总，其余的人无动于衷，如果不愿意干干脆辞职，我们决不养闲人。”
说这话时他眼睛瞧我，他刚才发火表面上针对马小海，实际上是打骡子惊马，主要是敲打我。
“还有公司的纪律问题，外欠款催促多天也要不回来，究竟是驴不走还是磨不转，曹立新你调查一下，调查结果打个报告上来，看每个人的外欠款有多少，要快。”
“曹元霸一副太监相，“我两天内把报告交上去。”
“刘邦”从老板椅上站起来，眼光扫大家一圈，嘴里没说什么，把烟掐灭在玻璃缸里，怒气冲冲上楼，留下一群人目瞪口呆。
我心绪不佳，闷闷不乐回到办公室，发现手机里面居然有“胖子”的未接来电，这个植物人复活了，我心里有些激动，赶紧给他回过去。
果然是“胖子”，声音还是原来的声音，酒精对他的公鸭嗓子没有伤害，“杨未，我现在是好人一个了！比好人还好。”
“谢天谢地，你终于回到人民的怀抱，回银行上班了？”
“辞职了，老段到银行告我，说我索贿受贿，这家伙太恶毒，知道索贿比受贿更恶劣，银行开始调查我，为了以防万一，我先下手为强，把银行辞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你远虑个屁，真的定你个贪污罪，你媳妇也得搭进去。”
“胖子”很乐观，笑声比歌声还优美，“目前的形势没那么严重，王行长说将我降职处理，调到下面县城去，此事就不了了之。我想这么一来我的前途彻底玩完，与其饱受摧残，不如绝地反击，干脆打辞职报告，下海经商，远离是非之地。”
我有些狐疑：“你不是一直躺医院吗？哪来的时间搞这些、”
“胖子”说：“所有的事情就是最近三两天搞定，哪像你放屁还得脱裤子，罗里吧嗦，我准备开立一个律师事务所，今晚请兄弟们聚一聚，共商开业大计，你必须来。”
我一听乐了：“你一个植物人效率倒是挺快的，事先没得到你半点消息。”
“胖子”说：“事有原委，见面细谈，晚上六点半，江南春饭店，还有“猴子”，暂定我们三个人，其他人不招，不见不散，谁不去是王八蛋。”
听说吃饭有“猴子”，我心底一动，这个诈骗犯已失踪多日，难得“胖子”还能联系上他。昨天的千万富翁，今天的逃犯，真是人生如梦，游戏人生，由此看金钱不过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终究都是幻影。
下午六点多一点我赶到饭店，“猴子”正跟江南春老板吹牛逼，“一期工程是二十栋楼，甲方迟迟没能按时付款，我垫资了不少钱，目前资金有点紧张，当然甲方承诺下礼拜二打过来一笔钱，一千万，所有的资金缺口都补上了，到时候你如缺钱用，弟弟借你二百万。”
“谢谢，我不缺钱用。”
江南春老板姓吴，是个不爱说话的人，看见我只是点点头，“猴子”介绍：“我同学，杨总。”
吴老板说：“我认识。”
“猴子”大手一挥，“我同学每年招待饭有几百场，你一定跟他搞好关系。”
吴总不卑不亢地说句“多承照顾，”再无下一句。“猴子”继续他的建筑工程，“你挪二三十万我用用，七天之内保证还你。”
“我也没钱借你。”
“十万也行。”“猴子”立马降了筹码。
吴总说：“一千也没有。”
我实在听不下去，对他彻底失去信心，站起身准备来开，这时“胖子”夹着包兴冲冲进来，“明天我的事务所开业，大家都去捧场，谁不去谁是孙子。”
原来这厮几年前通过律师执业资格证，从银行辞职后，在中院后面开一家律师事务所。大家都以为他是个酒鬼，没想到酒鬼居然有鬼才，喝酒学习两不误，悄无声息通过律师证考试，着实令人佩服。
“猴子”说：“我肯定去不了，我露面肯定会被人打死。”
“胖子”找个凳子坐下，“老宋，我们哥仨是好兄弟，你当我们的面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看看我们能不能帮上你。”
“猴子”扭扭捏捏地，一脸的不自在，“老李骗了一千五百万，有我五百万，他现在进了监狱，谁账也用不着还，法院判了十年，他十年挣了一千五百万，可把我害苦了，。”
我训他，“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你个傻逼这个道理不懂，白念这么多年书，大学学的知识都进狗肚了。”
“猴子”狡辩道：“老李出的利息最高。”
我把张雅琪表姐的情况简单说一下，“老宋，你可真行，居然说孩子出车祸，其实我转钱的时候，有预感知道你撒谎，念在多年兄弟的情分上我不会计较，但你不该不接我的电话，有事大家商量着来。”
“胖子”猛地一拍桌子，“老宋，茶社的钱你必须还，我是干律师的知道这个道理，别的钱不还最多说你是老赖，茶社的钱属诈骗，除非你不想在X城混了，否则，谁愿意跟一个诈骗犯打交道，现在死人了公安的人肯定找你。”
“猴子”说：“我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外面少我的钱暂时要不回来，现在连吃饭的钱也没。老杨你放心，差你的钱一分都不会少，一旦现金回流，马上还给你。”
他能说这话还算有良心，我问道：“我们公司不是有你三百万借款吗？加上许婷的二百万，五百万可以干很多事。”
“全部给了许婷。”
“胖子”说：“老杨，你想办法把那五百万抽出来还账，毕竟是你所在的公司，熟人好办事。”
我对他的母猪点子不屑一顾，“公司的事好办，许婷能同意吗？除非是她亲生儿子，别人谁能虎口夺食。”
“胖子”说：“走司法程序，让袁成霞到法院起诉，寻求财产保全，也许能分一杯羹。至于你，”他用手指点“猴子”额头，“跟南方人学习，跑路吧。”
“猴子”低头不语。
“胖子”说：“我和陆芳离婚了。”
我以为他开玩笑，“准备换新嫂子？”
“胖子”长叹一口气，“上面正在调查，虽然我已经离开是非之地，为安全起见我们办了离婚手续，财产全部转移到陆芳名下，万一到那一步，还能给孩子留点生活费。”
我苦笑笑，“你们两个都是什么鸟人，过的这叫什么日子，诈骗的诈骗，离婚的离婚，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捞到一点钱，连自由都不要了，值得吗？”
“胖子”说：“他妈的，地球哪天不死人，来，为我们两个苦命人干杯。”
“干杯。”三个傻货同时举起酒杯。
最后‘猴子’喝得酩酊大醉，坐在江南春地板上嚎啕大哭，我们俩费了好大劲把他架到门口，拦住一辆出租车，司机看到是个醉鬼，死活不愿意拉客，经过艰苦协商，最后才同意让“猴子”上车，“胖子”把他带回自己家过夜。
后来“胖子”告诉我，“猴子”在他家睡到天亮才走，临走的时候借生活费，“胖子”给他三千块。
“这三千块，肯定是有去无还。”他说话时不停咂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