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星期六,公司正常上班。
这有点不公平,国家是1995年5月1日颁布法律,实行双休制,十几年过去,好多大型企业都是干五歇二,唯独我们公司不受法律保护,一直实施单休制,好多法定节假日也取消,好在没有人去计较,大家都觉得没什么不正常。
晨会之后,我到财务部把老胡的欠条抽出来,根据公司规定,两天之内必须把钱缴到财务,要么把欠条还回来,“猴子”肯定不能还我的钱,这个骗子把我害苦了,我到哪里弄两万八去填他的窟窿。
钱不是万能的,有时离开钱是万万不行的,三十年第一次,我被钱难住,唯一的办法是跟老爷子借钱,关键是找个什么样的理由,难道要实话实说,人到中年还要向老子伸手要钱,一股钻心的痛痛到心扉。
我先到老胡的公司,老胡自然是教育我一番,做人不能太实在,做事不可争强好胜,要量力而行,适可而止。我被骗了钱,本来是窝了一肚子的火,还要谢谢他善意提醒,关心照顾。其实性格决定命运,有些事由性格决定,身不由己,我说了一堆感谢的话,从他的公司抽身出来。
昨天很晚的时候,张雅琪约我今天中午跟表姐吃顿饭,开始我坚决拒绝,跟一个不熟悉话又不投机的人共同吃饭,比菜里吃出苍蝇恶心的多,最后还是经不住她的百般请求,答应今天中午一定去。
晚上他们仨一直侯到下半夜,依然未见到“猴子”身影,表姐痛哭流涕,几乎不能自控,像妙龄女子害相思病,非要见到“猴子”不可,张雅琪好说歹说,替我做主今天中午四人聚餐,共商讨伐大义,表姐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我赶到饭店时,张雅琪一个人坐在房间里。
“杨未,我爸爸想见见你。”她的话吓了我一跳。
“你爸爸为什么见我?”跟她老爸打过一次交道,害我在地板睡一夜,至今心有余悸。
“大概是因为表姐的事。”
“你表姐的事与我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但是……”
“表弟,帮我把钱讨回来,我们给你两万块钱买烟吸。”随着一声大嗓门,表姐两口子踅进来,大概是休息不好的原因,两个人的眼袋垂落,眼睛布满血丝,脸色比昨天黑了许多。
我哭笑不得,“好的,这烟也忒贵,我知道你的情,谢谢你的好意,烟留着表姐夫吸,我不差烟。”
“我想通了,我和你姐夫跟他不熟悉,抓住他也没有用,难道他吃到嘴里的肉能吐出来。你们是同学说话比我们好使,他肯定会听你的,把我们家的实际困难讲讲,相信他会受感动……”
“我记住你的话,一定转告他。”
“你知道吗,我们原来那个工厂效益可好了,生产的产品销路特别好,后来厂领导几个人吃喝嫖赌,贪赃枉法,工厂慢慢衰败,车间主任也不是玩意,把东西私自偷出去卖掉,工人也不像话,上班时间用橡胶垫子相互扔着玩,后来厂子就倒闭了,那年正摊我孩子上初中,学费没有着落……”
“表姐,我知道你有困难,所以积极努力帮你寻找宋建军,我们是不是先点菜,边吃边说?”我肚子还真有点饿了。
“不行,你听我讲完,因为这件事与你也有责任,如果不是张雅琪介绍,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你同学,我们能上当受骗吗?所以你必须当成自己的事来办。”
“我们有罪,为了将功赎罪,我一定当成自己的事来办,尽心尽力。”
表姐问:“你怎样做才算尽心尽力?”
我一愣,没想到她如此天真无邪,“你说我怎样做才是尽心尽力?”
“我也不知道怎样做才算是,”她说,“但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就是不好意思问。”
“没关系,有事你尽管问,我担得起。”
“你们俩是同学,他骗人的事你怎么会一点也不知道?”
我不友善地笑了,“表姐,按照你的逻辑,他的同学、朋友都是知情者,亲戚和家属都是同谋,你比清朝的连坐制度更狠。承蒙你看得起我,我和宋建军的关系,恐怕不像你想象得关系那么好,所以他骗你的事没告诉我,让你失望了。”
表姐依旧不依不饶,“世界那么大,为什么偏偏我们俩上当?”
“因为你们傻呗。”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她,她发出母狼般的嚎叫,“都怨你们俩,你们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共同设的陷阱,没有你和张雅琪介绍,我们不会上当受骗,如果宋建军不退钱,就应该由你们俩赔……”
表姐夫在一边摩拳擦掌,“这个无赖,我见到他,肯定会一刀捅死这混账,不给他点厉害看看不知阎王长几只眼,老虎打盹他当成病猫。”
我对这两个活宝已无语,一点吃的欲望也没有,便想抽身离开,张雅琪精明得很,一眼看穿我的心思,从桌下面拉我的手,一副可怜兮兮又楚楚动人面容,不容你拒绝她,“点菜吧,我们好好吃顿饭。”
我不能再说什么,跟她一道去厨房点菜。厨房里各式各样的菜都摆在案上,像汽车展销会样品,整齐划一,颜色迥异,煞是可爱的很。
张雅琪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我肠子都后悔青了,为什么要揽上这样的破事。”
“别检讨了,你是做好事,没想到江湖险恶,好心办成坏事。知道现在市面流行一句话吗?城市水太深,不如回农村,农村路也滑,人心更复杂。”
“谁说不是呢!”张雅琪长叹一口气。
“这件事你也有责任,既然知道”猴子“是我同学,为什么事先不征求我的意见,多一个人多一份主意,也许不会出这档子事,好了,现在不想这个事,我们吃什么?”
张雅琪摇摇头,“我没有食欲,心情乱糟糟的是什么都吃不下去。”
“身体是革命本钱,有了本钱,才能更好地同骗子作斗争。”
“有你去斗争就行,我就不用亲自去,像我这样的水平哪里敢跟骗子斗,骗子斗我还差不多。”接着她又提到她爸爸想见我,大概是因为表姐的事。
“既然你张口了,我当然不能拒绝,你也答应我一个要求,跟我去见我的父母。”
“啊!”张雅琪张开大口,“你也有表姐被骗了?”
“我表姐没被骗,我自己被骗了,公司的钱没办法还,我寻思许久,准备去诈骗我父母,你给我当助理,骗来的钱有你一份。”
“杨未,你真不愧是宋建军的朋友,都是一路货色,骗子起家,我的命真苦,认识的怎么都是这样的人啊!”
“命苦不能怨政府,别说没用的,帮不帮忙?”
“你在威胁我,我能不帮忙吗?”张雅琪恨恨举起拳头。
简单吃点饭后,我和张雅琪先行离开,开车去她父母家。
这种场合去她家,其实挺尴尬,我既不是准女婿的身份,也不是普通朋友的身份,负荆请罪谈不上,偏偏还有棘手的事,所以在超市买东西时费了一番心思,东西不能太贵重,太贵重显得太隆重,不合时宜,礼物太轻了显得轻薄,最后选了两瓶茅台,外加一箱奶,两样水果,张雅琪争着要付钱,我没让。
张雅琪的父亲、母亲坐在客厅沙发上谈话,看见我们进去客客气气站起来打招呼,她母亲慈眉善目,端庄大方,看一眼就知道是贤妻良母型人物。
我们简单交谈几句后,她父亲说:“小杨,我有几句话想和你单谈,咱们俩到书房去聊。”
“好的。”我跟着他来到书房,里面的摆设很简单,一桌一椅,四周摆放几个书架,里面摆满了书,他也是个饱读诗书的知识分子,马上我对他充满好感,原来的不愉快忘得干干净净。
张雅琪也跟了进来,老爷子说:“张雅琪你出去,我和小杨单聊。”
“你们能有什么私密话,我居然不能听。”
“我们两个男人之间的谈话,女同志不宜听。”
张雅琪乖乖走出去,他把门从里面反锁上。
“上次在你家,张德秋打你,我有责任,跟你说实话,我以为你和张雅琪谈恋爱,因为不赞成,所以对张德秋动手没真正阻止,想给你造成一个不好印象,断了你跟张雅琪相处的念头,希望你能理解一个做父亲的良苦用心。”
“事情都过去,”我说得很随意,“叔叔不必介意,我早已将这件事忘记,可怜天下父母心,我能理解您的心情。”
“这段时间,你的所作所为,张雅琪都跟我讲了,包括你带她去上海看病的事,通过侧面对你的了解,我觉得你是个好孩子,张雅琪交给你,我倒是很放心,原来反对你跟她谈恋爱,现在不但不反对,反而支持你们,这是我找你谈心的目的。”
我很感动,能让人信任很荣耀,“帮助张雅琪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我和张雅琪的学历、工作和家庭,都不在一个档次上,所以我从没有非分之想,谢谢张叔叔对我的信任,跟她结婚我有压力,这个时代离婚率这么高,我不想生活在不安全的环境中。”
老爷子微微笑笑,“有压力不是坏事情,要把压力变成动力,男人要有强大的肩膀才能保护好女人,所以,你必须不断努力奋斗。至于婚姻,随缘而定,随遇而安,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缘分了!”
“不管如何,有您这样的话,我很感激。表姐的事情实在不好意思,我会尽心尽力,恐怕帮不了多大的忙。”
“这件事不必太在意,”老爷子摆摆手,“他们是成年人,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当初签合同时应该考虑风险,现在出了事让别人顶责,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你如能帮忙就帮,帮不上不要勉为其难。”
“谢谢张叔叔的理解,我尽力而为吧!”
“好,我们的谈话就到这里,你不要对别人说。”老爷子率先站了起来。
我起身告辞,走到客厅,表姐两口子也来了,瞪大眼睛看我,张雅琪的妈妈坚持让我留下来吃饭,我婉言拒绝,一身轻松地走出张家大门。
张小姐送我到马路边,“我爸爸跟你谈了啥?神神秘秘的。”
“大概你把上海看病的事告诉他了,他很感激我。”
“就这些?”她一脸狐疑。
“就这些。”我耸耸肩,双手摆出一个漂亮的POSE。
“老胡欠的货款是不是两万八?”张雅琪很随意地问。
“是啊,你怎么知道?”我很惊讶。
“我刚才跟财务的魏会计联系了,这里是三万块,你先拿去应急一下,至于骗你老爸的钱,我看还是免了吧,我都替你脸红,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手里攥一个鼓鼓的大信封,外面是一个红色塑料袋。
“张雅琪,我与其骗你钱,还不如骗我老爸的钱心安理得。”
“这是借你的,想着还啊!”她的眼神纯真无邪,“你想骗我,没那么容易。”
这个善良的女孩,真让人无语,我的眼睛马上湿润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