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老郑的专卖店在一条繁华街道上,富丽堂皇,高大气派,门上方是一块灯箱广告,足有二十平,霓虹灯一闪一闪的,几里外就能看见,走近以后,看到大门左侧立一木牌:川王浆专营店,专营店前面是一片小广场,停放十几辆轿车。
大门里面,迎面是一个椭圆形服务台,里面站两个年轻女孩,热情地招呼每一个到访的客人。服务台后面是一堵影壁墙,墙的上方挂一台九十寸电视机,屏幕上滚动介绍川王浆的酿造手艺和发展历程,图文解释,声情并茂,让人看了忍不住对白酒垂涎欲滴。
穿过影壁墙,里面是个大展厅,有二百多平,四周立着展架,上面摆满川王浆酒瓶,在大厅中央摆着成堆的酒箱子,让我心里拔凉拔凉的,我粗略算了一下,至少有六十万的酒,老郑进货一百万根本没销多少,这个大骗子。
大骗子正呆在办公室打电话,热情把我款待进去,他五十多岁,胖乎乎的身材,一脸猪相,身高一米七五以上,敦敦实实,眼睛却小的出奇,像空中风筝的绳线,讲话如江海奔腾,滔滔不绝。
老郑是卖鸭子出身,讲起来头头是道,从鸭苗的挑选开始讲,到喂水、喂食、喂防瘟疫的药,再到出笼、运输到加工厂。我最关心的是白酒销售,再不阻止他,鸭子进入时间,于是打断他的话,“郑总,你们如何实现一年销售一千万白酒?”
老郑的话被半路打劫,迟疑一下才慢悠悠说道:“我在省城有一百家客户,不算吹牛吧?”
“不算吹牛。”
“每户进十万元酒,一百家就是一千万。”
“这数字我会算,如果一户进百万,一百家就是一个亿。”
他拿出笔和纸,说话时不忘记在纸上划着,“我的操作办法是,每户进十万元酒,公司送他等价值的酒,再打十万元欠条,按银行同期利息计算,年底连本带息付清,客户净赚利息,还赚十万元酒,这样的生意换作是你,你干不干?”
我吓了一跳,“郑总,你的利润支撑点从哪儿来?”
“你甭问我的利润,先回答我的问题,如果你是我的客户,这样的生意你干不干?”
“干,当然干。”
“那好,”他在纸上写下一千万字样,“有了一千万,我就有了启动的资本,可以用它投资到更赚钱的项目。”
“郑总,我明白你的意思,十万元酒肯定是按销售价计算的,也许只值五万或三两万,但是,加上银行利息、正常开支、业务工资和提成,至少也是五成的费用,投资多好的项目一年能挣50%的利润?”
“这是商业机密,不能告诉你。”
“商业机密你烂在肚里吧,我不想过问,我操心的是,段总让我问问您,三月份的货款什么时候打?”
“你刚从展厅经过,应该看到的,我其实不缺货,杨经理亲自来,我自然要给面子,这样吧,你们明天发一车酒来,货到付款。”
我大概计算一下,一车货差不多十万块,虽比“刘邦”的期望相差甚远,但了胜于无,蚂蚁腿上的肉也是肉。“谢谢郑总支持,据我所知,您首单是先打款,现在又改变技战术啦?”
“货到付款吧。”郑总说,“我的钱明天才到账,今天会计室没钱,第一次跟你合作,我必须守信用,是不是?”
“郑总真是诚信之人,敬佩敬佩,就按你的指示办。”
我起身告辞,老郑客客气气送到大门口。
出了大门给“刘邦”打电话,把最新战果汇报一遍,公司现在缺口大得很,“刘邦”的期望值是百万,听到打了一折,心下有些不爽,但还是答应今晚装货,明早即可到达。
当晚在附近的快捷酒店住下,第二天一大早便赶到老郑的办公室,货车司机早已等在那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皮肤黝黑,精明能干,说话干脆利索,他送过一次货,所以能找到这里。
“杨经理,什么时间能卸货?”
我看看表,八点不到。“再等一会,待郑总上班以后再说。”话虽这样说,我还是给郑总发个短信,大意是拉酒的货车已到仓库,希望他尽快联系装卸工。
郑总发来一个笑脸,知道了!
八点半,老郑带四个装卸工兴冲冲闯进来,“同志们,我们现在开工,两个小时结束战斗。”
司机问:“货款结清了吗?临来时老板交代,付了款才能卸货,否则责任全部由我承担。”
我、老郑和几个装卸工面面相觑。
老郑说:“这样做是应该的,小兄弟你做事真负责,见到段总我一定表扬你,我现在让赵会计打款。”
他拨通一个号码,手机里传出很好听的女中音:“十分钟赶到公司。”
“朋友们听见了吗?赵会计十分钟就到,”老郑大声嚷嚷,“能不能先卸货?”
“不行,”司机很固执,“没有段总发话,任何人不能先卸货。”
我对这个黝黑的青年充满好感,什么是敬业精神,这就是敬业,做事一丝不苟,认真负责。
大家都坐在办公室里等候,十分钟过去,赵会计没来。又过去一小时,仍然不见她的身影,司机有些着急。
“老板,你们什么时候卸车,我下午还要去江宁装货,晚上还要赶回去。”
老郑一脸的无辜,“大哥真是急性子,我随时都可以卸货,关键是赵会计没来,没法付款啊。”
“已经十点钟了,郑总,你电话催一催。”司机说。
“好,我催催。”老郑拿起手机,正准备联系,进来一位中年妇女,打扮很时尚,烫着卷发,说话客客气气的,“不好意思,我家里有事耽搁了,现在去银行办支票。”说完拿起公章和材料转身离开。
大家继续原地等待。
又过去一小时,赵会计从银行回来,“银行上午系统升级,不能办公,下午才办理业务。”
司机急了,眼睛睁得像山西大枣,“那怎么行,我下午怎么装货?”
郑总转头看我,“杨经理,你说怎么办?”
这么大的事,我做不了主,“让司机给段总打电话,老板说了算。”
司机果真给跟“刘邦”联系,叽哩哇啦说上半天,把手机递给我,“段总想和你说话。”
我接过手机,“刘邦”在电话那头问道:“杨未,先卸货可以吗?”
“不知道,郑总是你的朋友,情况你更了解,能不能卸货你说了算。”
“杨未,我和郑总是生意上的朋友,对他的实力多少了解一些,知道他实力雄厚,不差这点钱,也不是耍赖的人,要不货先卸了吧,省得小刘这混蛋像催命鬼似的催我。”
司机姓刘。
“我服从老板安排,你说把酒送给他我也不反对。”
他不自然笑笑,然后严肃地说:“不过你要盯紧点,下午务必把钱拿到。”
“一定,这点我能做到。”
听到“刘邦”的声音,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老郑说:“工人去卸货,我们几个去吃饭。”
司机坚持去仓库干活,我和赵会计跟郑总去饭店。
饭店在办公楼东面,相距不过百米,名字叫江上渔村,规模不是很大却很别致很干净,一个大厅摆四张桌子,另外有三个包间,我们走进第一个包间时,里面已经坐下四个人。
郑总挨个介绍,一个是纪委孙书记,一个是农行张行长,另两个是商贸公司的周总和王总,个个都是土里土气的打扮,哪里像是有身份的人,分明是老郑临时封的头衔,大家心知肚明,谁也不去挑破这样的事。
众人都入座后,凉菜热菜开始摆上来,喝的自然是川王浆酒,我原来以为南方不喝白酒,没想到这几人都是海量,很快三斤白酒消灭,又开了第四瓶,我已微带醉意,知道下午还有重要的事,坚持不再喝,几个人也不介意,自顾继续进行。
司机闯进来,说酒的数量没有差错,让老郑在送货单上签个字,大家都留他吃一点再走,他说有事不愿停留,匆匆离开,赵会计也跟他离开,说是去银行。剩下的人天南地北海侃,说话虽带点当地方言,仔细听我还是听的懂,都是谈一些打工的事,大概是酒喝多的缘故,全然忘记刚才郑总封的职务,我心底暗暗好笑。
时间不长,赵会计折回来:“银行系统没升级好,今天无法办业务,只有等到明天。”
几个人目光都射向我,我思索了几秒钟,拿起手机跟“刘邦”接上头,三言两语把情况说明,然后把电话交给老郑。
手机开免提,在座都能听得到。
老郑跟“刘邦”很熟,两人先是礼貌问候,接着互相吹捧,最后郑总把国家银行批评一顿,说银行简直是乱搞,上班时间系统升级,耽误正事不说,还影响公司信誉。
“刘邦”说事已至此,别无办法,你打张欠条给杨未,明天再去银行办理,郑总说自家兄弟有事好商量。
挂了电话,郑总让赵会计写欠条,自己在下面签字。
“对不住了杨经理,你只好多住一天!好事多磨,也算是我们兄弟有缘分,可以多聚一顿。大家凡事想开一点,事情永远做不完,明天就明天吧!”
我笑笑,“只好如此。”拿过欠条仔细审视一番,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先拍张照片发给“刘邦”看,然后小心翼翼装进包里。
老郑用手指向座位上的几个人,“他们都是我的客户,每人买了十万元酒,兄弟们买我的酒是相信我,除了我诚信守法,做人讲信誉,最关键的原因是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摇摇头。
“喝杯酒,我告诉你。”
我抿一口酒。
“因为我有实力,有钱啊,没钱大家跟着你瞎耽误工夫,谁和跟你玩,大家说是不是?”
在座的几个人同声附和。
我看看时间差不多,便起身提出告辞。
郑总打电话让一个小伙子过来,送我去宾馆,小伙子姓胡,是公司新来的业务,很健谈,也很喜欢说,一路上不断述说着郑总是如何聪明、机智和能干,公司的实力是多么强大,他不擅长撒谎,吹牛时表情有点不自然,我笑笑没揭穿他。
在宾馆服务台小胡帮我办好手续,坚持把住宿费缴了,关心地问我晚饭如何解决,明天的早饭要不要送来,我心底暖暖的,连声说不用,我自己可以解决。
进入房间后先打开空调,到卫生间洗漱一番,我喝酒后喜欢睡觉,从卫生间出来后躺在床上看电视,看着看着便感到困乏,于是拉过被子盖上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后已是晚上六点钟,这个点是最难受的,想睡已睡不着,想出去转转路又不熟,晚上也看不到景色,虽然这里离我的母校不远,不过三站路,但是这几年城市变化很快,好多建筑和马路已不是原来的模样。
我拿起包准备到外面吃晚饭,饭后再到学校门口转转,混到我这个份上,只有晚上没人的时候才能故地重游,愧对母校教诲啊!
随手打开包,发现身份证、现金都在,唯独郑总打的那张欠条不见了。
我心底一惊,酒意全无,又仔细检查一遍,还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