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张雅琪闯进办公室,“杨未,我想今天去上海。”
“好啊,还有谁去?”
“吴志。”
我沉吟了一下,把老胡的号码发给她,“到上海后去联系他,我要好的同学,他一定会帮助你。”
张雅琪露出失望的表情:“你不去吗?我跟你同学不熟,万一他不待见我怎么办?”
“放心,我的同学我了解,他不可能慢待你。”
“杨哥是古道热肠之人,助人为乐是你的风格,好事做到底,陪我一同去上海。”
“我一个大龄未婚男青年,跟你小两口一起去,你男朋友在旁边盯着,我这电灯泡也太扎眼,大家都会感觉不舒服。”
张雅琪小眼睛睁得大大的,“就算是本姑娘求你了,去还是不去,给个痛快话。”
“不去。”
“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
“哼,”张雅琪气呼呼地离开,小嘴撅得能拴头毛驴,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
我本是无可不可,手里有大把的时间,去上海一趟权当是旅游,倒也无可厚非,关键是她那小男友肚量太窄,西餐厅的遭遇记忆犹新,他的做派实在不敢恭维,想到他屁本事没有,还骄傲得一塌糊涂的小人嘴脸,着实让人恶心,看他都不想看一眼,让我陪他出行,不如杀了我。
下午两点多钟,我正在客户老张的商场里指点江山,老张这几年开商场赚了不少金子,想给自己儿子打一片江山,于是代理一款二线品牌酒,产地在苏北。他买了四辆面包车,招了十几个业务全城免费铺货,三个月开发三百多家终端,货撒出去了但销量不长,老张学习伍子胥过韶关,一夜愁白头。
我免费指点迷津,当前市场是狼烟四起,群雄角逐,虽然白酒市场份额很大,但是生产厂家层出不穷,加上一线品牌酒狂推低端产品,现在市场已近饱和,供大于求,任何一款产品生存都艰难,谁都做不到一统天下。
二线品牌的生存原则是夹缝中求活路,避开一线品牌销售正旺的价格区,选择适合老百姓能接受的价位,在白酒包装、渠道建设、营销策划、产品服务上很下功夫,经过长期运作,也许能杀开一条血路。
免费铺货的销售方式已不适应市场,因为……这时手机滴响一声,我看一眼,张雅琪发来的图片,一张去上海的火车票,上面赫然印着杨未两个字,发车的时间,是今天午夜十点半。
我心下诧异,电话打过去问是怎么回事?
“火车票已帮你买好,爱去不去你自己看着办?”她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现在是实名购票制,你哪来我的身份证?”
“本小姐早上去你的办公室,看见你身份证放在办公桌上,就顺手牵走,临走时给你递了眼神,算是给你打招呼,有点不好意思,怎么,有意见吗?”她洋洋自得哼起小曲。
“张小姐,这是国标级的小偷兼绑架,太霸道了吧!”
“我小名就叫霸道,不习惯的话,以后经历得多了慢慢就习惯,现在赶紧回公司请假,否则后果自负。”然后她发来一张自拍照,笑脸如花,比月季花灿烂得多。
我哭笑不得,只好跟老张告辞,答应他过一天继续来讲道,老张心中不舍,却也无可奈何。
老曹的办公室里,张雅琪正和他说着工作上的事,我进去写了一张请假条,借口是带妹妹去上海看病,时间三天,理由充分,不容拒绝,还不算造假。
“曹元霸”接过请假条,大笔一挥:同意。然后春风化雨地说:“经过省城时你可以去拜访孟总,我们公司下一步销售模式,就是老郑的翻版,你提前热身一下,为公司将来打冲锋做好准备。”
“把老郑的电话号码给我。”
对省城老郑,我充满了好奇和向往,这家伙是销售届的丰碑,需仰视才见。
“待一会我用手机发给你。”“曹元霸”说。
“现在发不行吗?一个电话号码,搞得像传家珍宝,好像有点舍不得。”这孙子就这个德行,屁大点事拿腔作怪,整天搞得自己像特务接头,神经兮兮地像干见不得人的事。
“老大后天回来你知道不?”他问。
“不知道。”我摇摇头。
“还是等老大回来再说吧,”“曹元霸”用不容商量的语气,“目前老郑模式属于保密阶段,老大说无关的人一律不要过问,所以你安心去上海吧。”
“那你是脱裤子放屁,纯属多余,”我毫不留情地训他,“你刚才不提这事多好,瞎耽误我时间。”
老曹的脸涨的像猪肝,一句话说不出来。
张雅琪大概是担心我俩吵起来,急忙递上自己的请假条。
她的请假的理由是奶奶病故,请假一周,反正她奶奶已死去多年,再多死一次也无妨。老曹当真了问她是哪天出殡,坚持那天带公司的人去吊孝,吓得张雅琪连连摆手:“人还没死,正在医院躺着,外地医院,离这里很远。”
晚上十点我赶到火车站,张雅琪在候车室里来回圈步,像在热鏊子上遛弯的蚂蚁,脸上的表情比丢了钱包还难受:“吴志说好的九点准时到,现在还不见他鬼影,急死我了。”
“发短信,兴许他遇到堵车。”
这傻妞果然发短信:吴志,我们先走了,你自己保重。
吴志先生根本不理她的茬,半天不见回音。
直到火车检票,仍不见他的身影,张雅琪由蚂蚁变成耗子,在候车厅来回窜动,忐忑不安,“这怎么办,吴志的车票、身份证都在我这儿,他如果赶不过来,连车票都无法补,要不我们去签证,换乘下一趟班车?”
“要不我先走,你在这侯他,我们上海见。”
“这样行吗?万一他不来,我岂不是空等一场。”她站在原地犹豫不决,眼珠快急出眼眶。
“张雅琪你就是猪心眼,他如果愿意来早就来了,还要等到现在,如果路上堵车,他一定会电话告诉你,不来电话说明他无颜面对你。”
我扯过吴志的车票撕碎,连同他的身份证一起扔到垃圾桶中,张雅琪惊恐地睁大眼睛,呆呆看着我。
我拉着她的手向里走,张雅琪还不死心,一步三回头张望,直到穿过检票口,走到站台上还是如此,我心中暗笑,真是脑白痴,那孙子的身份已被灭掉,纵然真的能赶来也没用。
坐上火车的那一刻,她依然心神不宁,隔着车窗向外看,当列车缓缓驶出车站,两行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慢慢流下来。
“会不会真的是路上堵车,或是出了其它意外?”她喃喃自语。
“你打电话问问便知道。”
“杨未你混账,”她把手机往卧铺一扔,“能打通电话我还操这么多心吗?看你不耐烦的样子,是不是觉得我给你添了麻烦?”
“无所谓,我是麻烦他爹,喜欢麻烦。”
“麻烦他爹,”她看一眼火车站的方向,“你不怕麻烦,就喜欢给别人制造麻烦,吴志的身份证丢了,该不会有人捡它干坏事吧?”
“他媳妇丢了都不在乎,何况丢一一身份证?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自己的身体不担心,倒担心别人的身份证,真是病的不轻。”
“你才有病来,知道吴志为什么不来吗?”她冷笑着问。
“不知道,难道你知道?”
“昨天我告诉他我没治病的钱,让他带二万块过来,虽然他口头答应爽快得很,我有预感,他会因为心疼钱而不来,今天果然如此。我还是不死心,希望他能经受住考验,这样的结果,我是既安心踏实,又失望透顶。”
我有些意外,“没看出来你挺有心计,刚才哭了是怎么回事?”
“为我们终究逝去的感情。两个人相处久了,感情肯定是有的,我付出我的真心,尽了最大的努力,就像你辛苦培育一棵树苗,最后树枯萎了,能不伤心,你说呢,杨未?”
“佩服,以前小看你了。”
“假如换作你,会带两万块来吗?”
“不会,”我摇摇头,“我这人小气,两千都不出。”
“天哪,我净遇上这样的男人,”她脸上露出夸张的神态,“我现在好可怜,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杨未,虽然你让我失望,看在我可怜的份上,你把我娶了吧。”
“我没钱娶你。”我笑笑。
“老爷,我不要钱,反而会倒贴你,你把小女子收了吧。”
我眼泪差点笑出来,“张雅琪,你太有才,不过让我很惊奇,遇到这样的事情居然还能笑出来,与我在第一次在医院遇到的张雅琪,真是判若两人。”
“人,总是要进步的。”她眼睛看着窗外。
不一会又进来一位男旅客,把旅行箱和鞋放在铺位下面,光脚爬到我上面的中铺,很快从上面传来打呼噜声。我和张雅琪不能再讲话,夜半时分影响别人休息不好。
她从提箱里掏出瓜子、水果和矿泉水,放到小桌子上,自己躺到卧铺上玩手机。我到吸烟区吸烟,回来后发现她已经睡着。铁轨边路灯的亮光,照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我看到一点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眶流出来。
列车经过蚌埠站时,年轻的女乘务员进来,用手电筒把铺位照一照,跟着进来三个人,两男一女,全部悄无声息的摆放行李,然后钻到各自的铺位躺下。
人的生命历程与火车很相似,不断遇到新人,也不断有人离开,有人陪伴很短的旅程,有的陪伴要长一些,张雅琪如果是我生命的过客,她会在哪一站下车呢?想着想着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时天色已发亮,广播里说再过半小时列车到达终点站,车上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张雅琪的床铺空荡荡的,手机还放在枕头上。我起身去洗漱间,出来的时候看到她站在水盆边刷牙,虽然乘坐的是卧铺,而且睡的很好,她的脸上还是有睡眠不足的疲惫,看见我露出微笑:“你休息还好吗?”
“还好,不过你看上去有点憔悴。”
“我挺好的,不过心里有点害怕,感觉自己将要接受生命的审判,不到最后时刻不知道审判结果。”
“不要担心,”我拍拍她的肩,“一切都会好的,我有预感,什么事都没有。”
她眼睛里呈现出无助的眼神,“我不会死吧?”
“这里是上海,全国科学最发达的地方,即使这种病目前无法克服,随着科学的进步,不久之后也能克服,要相信科学。”
她虔诚地合起双掌,对着窗外鞠下她纤细的小腰,“愿上帝保佑我,阿门。”
窗外,是高楼林立的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