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燕的家在市中心,离这个饭店最近,我们先送她回去,一路上两个女人呱呱讲个不停,从吃的谈到穿的,从住的讲到用的,从家长理短到生活琐事,两人讲起来没完没了,女人是天生的演说家。
“猴子”在茶社说的话,让我心里长满了草,乱糟糟的一片,不想跟她们说话。周娜的新公司开业,许婷摇身一变成股东,两个女人见面第一天便唱对台戏,这以候可够热闹的,最苦的是“猴子”,他表面不说,心里其实失落的很。
大学毕业时,“猴子”在我的留言薄上写到:这是个苍白而无力的世界,忠于社会,社会毁灭我们,忠于爱情,爱情背叛我们。也许那时他就预感爱情的不幸,不过他那时不会想到许婷,想的是母亲指定的婚姻。
大家都以为指腹为婚,或者介绍的婚姻不幸福,其实不然,“猴子”媳妇温顺善良,谦恭贤惠,家里照顾得很好,两人好像也合得来,经常是出双入对,出现在一些重大场合,如果不是婚内出轨,他婚姻幸福得很。
陈燕下车时还不忘磕碜我,“死老杨一路上不说一句话,好像有什么心事。”
我还是不想说话,待她下车离开后,问张雅琪去哪儿,小妮子撅着嘴不出声,司机继续向前开了十多米,“你们去哪儿?”
她还是不出声,我有点急了,“司机师傅问你去哪儿,张雅琪?”
“云龙湖。”张雅琪回答。
“是不是云龙湖有人等你?”我关切地问。
“不知道。”她似乎不太高兴,与刚才和陈燕聊天形成很大反差。
“不知道?千万别想不开,不至于跳云龙湖吧?”我开玩笑说。
“我跳不跳云龙湖与你有关系吗?”
“有关系,关系大了去了,上次你爸以为我们是一起喝酒,就派人打了我一顿,这次知道我带你去跳湖,非杀了我不可。”
她“噗嗤”一声笑了,用手捂着嘴:“讨厌。”然后对司机说:“师傅,去欢乐谷。”
张雅琪在医院做了穿刺手术,因为组织取得少,无法做活性检查,医生建议重新取一次组织,这个女孩不知哪根神经失常,居然不愿意做,反倒跑来上班,实在让人费解,养病如养虎,难道她不懂这个道理?
我问过这个神经失常的女孩,为什么有病不治?张雅琪闪烁其辞,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再等等,不知道她等什么,似乎有难言之隐,女孩子的心事多。
出租车到欢乐谷停下来,张雅琪下车后径直往前走,这深更半夜的一个喝了酒的女孩子家独自一人,出了事可真不是闹着完的,我付了车费后快步追上去。
张雅琪一本正经地问:“我来约会,你跟着干什么?”
“我也来约会,耽误你了吗?”
她撇撇嘴,“你有女朋友吗?”
“这话说的我不愿意听,我不傻不愣,为什么就没有女朋友。”
她看着我笑,“我们去看演出。”
“你说在这儿下车,我马上猜出你的心思。”
她撒娇道,“耍小聪明。”
欢乐谷每晚都有演出,据说还不错,电视和电台铺天盖地宣传,全城人民都知道表演节目,我对任何演出都不感兴趣,所以一直未来过,心态和年龄没有关系,我发现自己已经老了,开始回忆以前发生的事,这可不是好兆头。
剧场里人满满的,我们俩只能在最后一排找个位置坐下。这时舞台上正表演一段双人霹雳舞,舞蹈之后是东北二人转,一对男女边说边唱,且歌且舞,间插粗口黄段子,比电视里的表演要丰富的多。
张雅琪聚精会神地看演出,冰雕玉剔般的脸上,透着天使般微笑,随着剧情发展,天使跟着紧张、惊奇、欢呼、尖叫,她是个单纯善良的女孩,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对这个世界缺乏防御,更不会攻击任何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远离了电影院、书店和音乐会,工作五年没完整地读过一本小说,去年姐姐的孩子问我要八百块钱,说是去买理查德克莱德曼演奏会的门票,着实吓我一跳,这位传说中的法国钢琴家,原来只是在电视里见过,以为他遥不可及,现在离我们居然这么近。
我给了外甥八百块,计划着当天自己也去听听克莱德曼,演出的那天,我和“胖子”在饭店里喝得天昏地暗,然后去春雨棋艺室打牌,早把理查德丢到脑后。
我很惭愧,喝酒打牌几乎成我的全部,几年前认识一个老板,姓陈,骑着三轮车到处推销产品,现在已已移民加拿大。陈总说,知道我为什么成功而你没有吗?是因为我的失误比你少。
我哪里是失误,分明是虚度光阴,在都市中沉沦堕落,不能自拔。
剧场里的暖气打得特足,雾气缭绕,热气一浪一浪从前面涌过来,像涨潮的海水,不大的演出厅如一个蒸笼,热气腾腾。黑暗中张雅琪突然抓住我的手,“我有些胸闷,实在是难受,马上要晕倒。”
她头冒虚汗,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随时都可能栽倒,我急忙伸出手揽住她。“可能是温度太高的缘故,我们出去透透气。”
“好的。”张雅琪有气无力回答。
我搀着她向外走,出了剧场,在门口的台阶坐下,“我们去医院吧?”
“不用,歇一会就能好,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
我从小卖部买来矿泉水,她喝下水之后气色好了许多,又过了大约半小时,她呼吸正常,脸色红润,完全像个好人。
我们就坐在台阶上,看X州的夜景。大概是刚缓过劲来的缘故,她不愿意多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不远处的街道,淮海路是城市最繁华的商业街,有十里长街之称,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不久我们脚下面将建造城市第一条地铁线。
“你为什么不做检查?”我问。
“不想让父母操心。”
“天哪,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惊讶到极点,“假如你病倒了,一病不起了,生命结束了,他们岂不是更担心?”
她抬起头看着我,“你说的有理,这段时间我母亲有病,爸爸心情一直不好,要不那天不会发生打你的事件,真的对不起,我原来想不让他们再添心事,有病的事不能再隐瞒,瞒是瞒不住的,迟早他们会知道,你这么一说,我决定告诉他们。”
“应该这样,有困难大家一起承担,要不怎么还是亲人呢!”
“我现在很孤独,感觉有苦无处诉说。”张雅琪说,“杨未,你可能没体会到,人到落难的时候,会感到特别孤单无助,这时候才发现亲情友情是多么重要。”
“你和男友还在交往吗?”我问。
“他不太愿意关心我,但是没明确提出来分手。”
“不管怎么样,生活总要过下去!医药费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大家都能借给你,帮你度过难关。”
“谢谢,暂时不需要。”
这时,一对情侣从里面走出来,女的挎着男的胳膊,头靠在对方肩膀上,男的手机架在耳朵上,边走边打电话,一口浓重的闽南口音引起我的注意。
演出还没结束,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外面走动,他们俩的出现,在空旷的场地上,很招人眼睛。
两人一直朝前走,下了台阶在平地上停下来,男的继续打电话,女的纹丝不动,像一尊雕塑。
剧场前面灯光如昼,虽然看不到她的脸,那个熟悉的背影,走路的姿势,富有韵律地步伐,依然能辨认出是谁。
他们俩公然出行,实在出乎我的预料,心里无法接受,我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血液上涌,身子像发疟疾一样筛抖。
那个有点飞扬跋扈女人,此时像个温顺的羔羊,柔情蜜意地靠在他身上,楚楚可人,温文尔雅。
他们慢慢向停车场走去,一直走到红色汽车前。两人分别钻进红色奔驰,汽车冒烟后在原地停一会,后来倒退几米,右转打个方向,从出口处驶进淮海西路向东走,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时间仿佛被定格住,我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张雅琪打量我,问:“那女的是谁?”
她明明认识,故意装作不知道,这小女子颇有点心计。
“我媳妇。”
“啊!”她张开大嘴半天没合上,“那男的是谁?”
“那男的就是我。”
这个冰雪聪明的女人微微一笑,“你真贫,”然后幽幽地说,“看见你惊慌失措的样子,虽然她不是你老婆,你们的关系也不一般,不然,你不会有这个表情。”
“她是我朋友的老婆,我在替古人忧天。”
她陷入沉思,呆了半晌不说话。
又呆了一会,张雅琪说,“我要回家了,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去。”我笑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还是送你回去吧,”张雅琪不再坚持,建议坐公交车,可以省一点钱,我跟着她走到站台,站台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我们俩坐那儿守着,不一会公交车就来了。
车上只我们两个人,偌大个车厢空荡荡的。我们俩都不说话,空气有些沉闷。张雅琪从手机里搜歌曲,江涛的《雨巷》,“独自撑着雨伞,徘徊在悠长的雨巷,多希望遇见一个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
经过下一站时,站台上没有人,司机没有停车,汽车一闪而过,后来经过每一站都是如此,很快就到达终点。
下了公交车,张雅琪说:“天太晚了,你骑我的电动车回去?”
我想了想,“也好。”
“你等着,我进去推车。”说完,她像精灵一样飘进院子里。
小区里面绿化不是很多,路两边栽着不知名的树,树叶刚刚吐芽,路灯很亮,穿过稀疏的树影能看到很远,张雅琪走进里面的车棚,很快推一辆电动车出来。
“谢谢张小姐古道热肠。”
“我要谢谢你,你是好人一个。”她微笑着,脸上露出真诚表情。
“你这么恭维我,让我不忍心拒绝任何请求,年龄不大,心计倒是满多,外面很凉,你快点回去吧!”
“好的。”张雅琪迟疑了一下,“杨未,带我去上海看病吧,放心,我不会讹诈你。”
“讹上也没关系,我喜欢,谁怕被美女沾上,”我骑上车准备离开,“时间你来定,随时陪你过去。”
张雅琪突然冒出一句:“杨未,许婷就是一公共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