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六年三月十六日,诺大个X州市能做到夜不闭户,睡觉不关门的只有一个人,我,杨未。
躺在地板上我半夜被冻醒,发现大门敞开,冷风从外面不请自入,客厅被吹得尘土飞扬,一片狼藉,像城市西关的垃圾场。我爬到沙发上,扯一条毛巾被盖在身上,再压一个抱枕,感觉暖和多了,迷迷糊糊又睡着,醒来后天已放亮,嘈杂纷乱的都市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五楼的夏叔,一个头发稀疏的退休老教师站在门外喊:“小杨,你家是不是遭抢了?”
“没有,”我有气无力回答,“昨天睡觉忘了关门。”
夏叔说:“你可真有才,门居然能忘记关,不怕招小偷,需要我帮你关门吗?”
“需要,帮我掩上门,不要关死,马上有人要进来,谢谢。”
夏叔帮我把门虚掩上。
“猴子”听说我挨了打,在电话那头比偷情还兴奋,“老杨,你现在讲话的声音跟好人一样,说明伤得不重,尽管如此,我过一会代表新世界大饭店人民去慰问你。”
“你不代表本**就行。”
“猴子”嘿嘿笑了,“现在这个年代,居然还会发生这样的事,真不可思议,真是破鼓万人捶啊!”
“宋建军,听上去你有幸灾乐祸的嫌疑,太卑鄙了吧?”
“幸灾乐祸谈不上,高兴还是有的,谁让你不听我的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在家等着,哥哥马上过去替你伸冤报仇。”
这家伙说到做到,半小时后风风火火闯进屋:“烂人,是不是正待入港,被抓个现行?要么是图谋不轨,对方以流氓罪论处。”
“老宋你这点不好,心灵龌龊,思想肮脏,凡事都不能想得阳光点,所以看不到我身上闪光的东西。”
“猴子”一脸不屑:“你闪光也是头上冒绿光,有不吃鱼的猫吗?特别是你,一个连母猪都不放过的人,会对美女心慈手软,说出来鬼才相信。”
我自嘲道:“太熟悉了,不好意思下手。”
“猴子”咧开猪嘴笑笑,“做好事反遭一顿毒打,你可真行,凡事不知道忍让一点,不懂得圆滑变通,所以屡屡吃亏,假如让你来管理饭店,不知道死过几回!”
“猴子”说的没错,前年春节期间,他去深圳参加同学聚会,顺道检查一下香港、澳门的发展状况,我代行几天饭店老总职责,每天除了应付政府部门检查外,各种情况丛出不穷。
有嫌菜价太贵的,有说菜的口味不好的,有人抱怨服务不好,更出格的一次,几个酒鬼喝大了,当时在房间打起来,顺捎把劝架的服务员也胖揍一顿,警察叔叔过来才把事件弹压下去。
一天下来是口干舌苦,腮帮发酸,精疲力尽,心力交瘁,服务行业真不是人人都能干,至少我不适合。假如我管理“猴子”的饭店时间再长一点,不是学诸葛亮“出师未捷身先死,”就是学《水浒传》里的武松,被打得残疾出家。
“猴子”问:“那女孩,就是你英雄救美救下来的那个,知道你挨打不?”
“暂时不知道,应该很快知道吧,难道她父亲会不告诉她。”
“也是,”他一脸坏笑,“依我说你不要想报仇的事,干脆把受苦受难过程讲给她听,女孩听完后深受感动,泪流满面,心一软干脆做你二奶,做正室也行,一顿揍换来一媳妇,划算。”
我哭笑不得,“老宋,整点有用的,说说我怎样做能心里平衡?”
“找人把三剑客痛打一顿。”“猴子”倒是干脆。
“不行,现在是法治社会,打人的成本太高,再说也犯法,我们是法治下的社会良民,要遵纪守法。”
“妈的杨未,跟你讲话真费劲,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是多屁事,惹屁烦,管你鸟事,我走了。”
“猴子”走后,我打了110。
报过警就后悔,本来是同事间帮帮忙,最后发展到对簿公堂,反目成仇,好事变坏事。昨晚的事本来可以避免升级,我忍一忍就能过去,人不能活得太窝囊,但不必事事都较真,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这时手机“滴”响一声,张雅琪发来短信,“嘿,起床吗?”
我回过去:“正吃早点。”
“我现在头疼的很,昨天发生的情况,一点也不记得。”
“你昨天喝醉了,睡在酒吧,我把你带到家里来,后来你爸爸带两个人过来把你接回家。”
“是吗?丢死人了,真不好意思。”张雅琪发来一个害羞的表情。
“没关系,你大概是心情不好,借酒浇愁,以后凡事想开点,没有过不去的坎。”
“好的,我昨天心情苦闷,路过酒吧便进去喝点,后来不知不觉喝醉了,手机里有你的通话记录,所以我想问问你昨天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请我过去喝酒。”
“那还好。”她又点了一个调皮的表情。
“张雅琪,我有一事拜脱,今天有点事不能去上班,麻烦你帮我请个事假,就说我媳妇生病住院,请假一天。”
“你有媳妇吗?”
“既然请假的理由是假的,还需要媳妇是真的吗?”放下电话,我想取消这次报警,假如他们能赔礼道歉,看在一个重症病人的面子上,我还是忍一点,退一步海阔天空。
山前小镇是新开发的小区,最大的好处是环卫好,物业管理完善,楼和楼之间都有绿化带,下面有停车场,空气良好,环境优美。唯一的不足是小商小贩不易进来,想吃早点必须下楼走很远的距离。
五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菜地,周围环绕着排水沟,夏天收菜的季节,到处散落着坏掉的烂菜叶,排水沟的水浑浊不堪,蝇虫漫天飞扬,几里外都能闻到令人窒息的臭味,现在是高楼林立,这座城市正野心勃勃地向外扩张,几年时间城市面积扩大一倍,也许过不了多久,小区南面的那座山,会变成城市公园。
我拎着早点回去,走到二楼半,便发现门口站两个穿警察制服的男人,正在敲我的家门。
一个四十多岁,身材很瘦,脸上棱角分明,绷着脸神情严肃,像RB电影《追捕》中的高仓健,另一位二十多岁,像电影里年轻时的刘德华。
“是你报的警?”“高仓健”问。
“是的。”
“高仓健”的警服似乎不合身,上衣喜欢往上窜,所以不时地用手拉着衣角向下扯。
进了房间后,“高仓健”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有人打了你,就在你的房间里?”“刘德华”拿起笔做记录。
“也许是场误会。”我把昨天的情形简单复述一遍,两个人听完故事后相互对视一眼。
“高仓健”说:“你说你和那女孩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那她喝醉后为什么给你打电话,而不是给她自己亲人打?比如父母、闺蜜、男朋友。”
“这个原因我也不知道,应该问女孩自己吧,也许她心血来潮,或者是她本想拨她爸爸的电话,因为喝酒的缘故,偶然触动了我的号码。”
他盯着我的脸看,“你没对女孩做什么吧?”
“没有。”
他不再说话,在客厅慢慢走动,一直走到窗前,站在那里看窗外的景色,“是你打开门放他们进来的?”他突然转过身问。
“是我电话里让他们来的。”
三十年来我与派出所只打过两次交道,第一次是领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到派出所转户口,第二次是零九年春节后送周娜上火车,从站台出来迎面碰上一个穿便服的家伙,手里拿一个类似pose机的玩意,拦住我要检查身份证,我回答说没带,“报你的身份证号码也行。”我一脸的不耐烦:“没记住。”这哥们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在我脸上晃一下:“跟我去派出所。”
我跟着警察蜀黍去了派出所,进了派出所我把身份证号码完整背诵一遍,便衣警察实在找不出扣的理由,便把我释放了。
那天我心情不好,早上出发前我突然来了兴致,周娜坚决不愿意,被我狠狠训了一顿,她那天也是脑子抽筋,恶言斗语骂了我一顿。
我本来就有点心情不爽,听到这样的话便挤兑她:“你如果对我没兴趣,火车上找个男人厕所里办一气,遇到有钱的主,你学费也解决了。”“杨未,你不是人。”周娜突然发飙,边说边抹眼泪,一路上任我如何赔礼道歉,就是油盐不进,让我郁闷得很。
“高仓健”问:“你确定只有一个人打了你,另外两个人没动手?”
“没有,那龟孙出手太快。”
“你叫杨未,杨未啊,现在是文明社会,大家都讲究文明,你看我们也是文明执法,你配合我们把事情说清楚就行,不要带口头语。”“高仓健”思考几秒钟,又问道:“依你的判断,他打你的原因是什么?”
“也许他以为我非礼女孩了。”
“还有呢?”
我高声道:“还有什么原因我不知道,你应该问打人的凶手。”
“不要急,慢慢说,我们是例行工作。”“高仓健”挤出一丝笑意,比哭还难看,顺手又拽拽衣角,“你最好拍张片子,看看有没有脑震荡之类的损伤,我们先了解情况到这儿,以后有什么需要,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工作。”
“当然可以,应该的。”
“刘德华”让我在笔录上签名,按了手印。
两个人向外走,走到防盗门前同时转身,“顺便问问,你和那女孩到底是什么关系?”“高仓健”说。
“同事。”我答道。
两个人露出狐疑的神色,但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