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下午,快到下班时间,许婷打来电话,刚好马小海正在上网查资料,我拿着手机走到走廊的尽头,看看周围没有人,才按动开关键。
“晚上去香港大酒店,我帮你介绍几个大客户。”许婷在电话那头温情脉脉地说。
“今晚肯定不行,我跟一个重要的客户已经约好,不能爽约,咱是不守信用的人吗?”
“我看是,”许婷说,“今晚不行,明晚呢?”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现在谁知道?”
“知道吗,杨未,我的办公室安装了监控,那天晚上你的所做所为都留下证据,我可以到派出所指控你,还可以传到网上,也可以把录像资料送给宋建军,让他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朋友。”
“你想干什么?”我对这个女人顿时有厌恶之感,但也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天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我就是想让你听话,随叫随到,不要耍什么小心眼,否则后果自负。”她近乎中性的语气,语速很慢,既没有高兴,也没有愤怒的成分。
“我会认真考虑你的话。”
网上说,人拥有财富越多,越害怕死亡,不名一文的穷小子反倒天不怕地不怕,像我这样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当然不担心许婷的威胁?
不过这事终究有点麻烦,她说到派出所举报我是胡扯,那地方管不了通奸罪,更何况双方都是未婚男女。视频送给“猴子”看完全有可能,她想和“猴子”分手,这样做就达到目的。至于牺牲个把杨未倒无所谓,天下好男人多的是,谁会在意一头倒霉猪。
我回到办公室,里面的人换了,走了马小海,来了张雅琪。
张秘书神情十分欢快:“今晚我请你吃西餐,红玫瑰西餐厅,那里的味道不错,我已经好久没去。”
“你一个病人,怎么老惦记着吃,早早回家休息吧。”
“我现在跟好人一样,”张雅琪举起双臂,在原地旋转一圈,裙摆飞扬,曼妙多姿,像轻舞的蝴蝶。“再说你给我帮了忙,我总要回报你,不知道怎样感谢你。”
“不知道怎样感谢就不要感谢!大家都是同仁,不需要这么客气。”
“求求你杨经理,给我一个面子,”她拉起我胳膊向外走,“咱们去西餐厅吧,我想吃西餐,一个人去多没趣。”
“好好,姑奶奶,我答应你。”
红玫瑰餐厅在解放路上,很小的门面,门头上方用霓虹灯装扮一朵巨大的玫瑰花,这是第二次来,第一次是去年六月份。
报社的赵伟制作一档伏羊节专版,到红玫瑰采访法式羊排,坚持让我陪他去。红玫瑰老板姓邵,当时做了两份,伟哥对着盘子里食物拍一组照片后,我们把羊排送入腹中。
老邵说:“你们俩不要走,今天是周六,晚上有老外来,你们可以采访采访他们,对你们栏目宣传有好处。”
伟哥自然是求之不得。
晚上十点之后,陆陆续续来了一批外国人,各色皮肤都有,邵老板说这些人是矿大的留学生、师大和一中的外教,以及在徐的外籍工程师,每周末都来。这群人手举啤酒瓶,边喝酒边扭动胯部,外国人似乎比我们更会玩,都像未长大的孩子,活泼热闹,彰显青春活力。
老邵说,那些外教工资并不高,人民币也就伍六千元,但是他们活得很快乐。
有时,人活的是一种心态。
我和张雅琪找一个僻静的位置坐下,老邵看见我,神情很漠然,显然他已经不认识我。像我这种人,卑微如尘埃,扔到大街上,马上找不到,有时侯我想,自己做点坏事也无所谓,无人注意到我,活得真没有意思。
上次和“胖子”开车去崔寨吃狗肉,回来的途中,“胖子”说我们怎么才能出名?我建议他脱光身子,去挤1路公交车,马上声名全城。“胖子”说:“别人说你贱,我原来不相信,现在终于相信,报纸最多说XX男人裸体坐公交,姓名都不会写,出名个屁!”
张雅琪说她男友是矿大毕业的,在税务局已工作三年。
提到她男友我来了兴趣,建议那个稻草人来共进晚餐,并且把病情告诉他,尽量说的严重点,看他能否经得住考验。”
张雅琪问:“万一他受不住考验呢?”
“经不住考验的男人你也要,嫁不出去啦?学习商场搞活动,清仓处理,贴钱大甩卖。”
她挖苦道:“你虽然没结婚,经验倒是挺丰富?”
“我没吃过猪肉,难道没看到猪跑。垃圾男人见的多了,还有骗钱骗色的,比不负责任的男人更恶劣。”
她陷入沉思,“我在考虑这样做对他是否公平,毕竟我们没有结婚,他没有义务和责任来承担我的痛苦。”
“如果他愿意娶你,就应该承担责任,男人保护女人天经地义。只想吃果子,不想栽树,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张雅琪说:“我朋友来,你俩不会打起来吧?”
“放心放心,为你的下半生考虑,我不会把他打死。”
美女撇撇嘴,“吹吧,吹牛不收税。”
她拿起手机给“稻草人”打电话。
大约二十分钟后,我在公司见过一面的那个“稻草人”走进来,上身穿灰色夹克衫,白色衬衣,系红色领带,下身是黑色西裤,手里拎一个黑色公文皮包,斯文得像老电影里的文艺青年。
张雅琪介绍说:“吴志,我朋友。杨未,我同事。”
“你好。”我伸出右手,准备热情欢迎他。
没想到这小子根本不看我,只顾整理自己的拎包,眼睛盯着天花板不放,仿佛上面藏着尼克松的窃听器。
我有些失落,把手收了回来,像放出的风筝收回绳线。
然后,“稻草人”表情平静地坐在张雅琪身边,并深情款款地问一句:“冷不冷?”
张雅琪说:“还行。”
我的脸有点冷,像寒风扫过,火辣辣的疼。
根据我的经验,行为偏执的人往往是不自信的表现,通过歇斯底里来掩盖空虚,赫鲁晓夫是个特例,在联合国大会上,此厮脱下皮鞋狠敲桌子,动作虽有点粗鲁,但是底气十足。
张雅琪说:“我今天身体不适,是杨经理介绍的熟人,帮我在医院做了检查。”
“稻草人”无视杨经理的存在,只关心自己女友,“检查结果如何?”
“肺部有一个肿瘤。”张雅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确定是肿瘤吗?”他吓了一跳,“有没有搞错?良性的还是恶性的?”
“医生说必须住院做穿刺检查,才能确诊,所以我准备明天住院检查。”张雅琪说。
他面露疑惑:“以前没听你说过身体不好?”
“我也是刚刚发现。”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我明天陪你去医院。”“稻草人”语气轻松自然,像是发自内心的话。
张雅琪缺心少肺地说:“你工作太忙,请假不好,我自己能去,不要你去陪。”
“没关系,我工作还不算太忙。”“稻草人”说得很随意。
这个草包通过了考验,叔叔就放心了,对于他的无礼,自然也不太介意,要了一份法式羊排,开胃汤服务员直接送来,面包、咖啡和点心自己取,这种简单西餐和中餐的自助餐差的不多。
用餐时,“稻草人”状态极为猥琐,每讲一句话,身子必须前倾,嘴巴快贴张小姐脸上,眼睛还四下扫射,情景跟电影里特务接头很相似。
也难为了张小姐,一方面要应付男朋友的殷勤,另一方面还要照顾客人的情绪,不时抬头问我是否再加点水果,来点蛋糕,羊排的味道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份?
钱钟书先生在《围城》里说:有两种情况不能有外人参观,一是拍马屁,一是谈恋爱,果不其然,我这顿饭吃得特别扭,后悔不该让张雅琪打电话招这个孙子来吃饭。
“稻草人”问我:“杨先生,你在单位做销售,是不是经常吃回扣?”
“回扣是吃的,但是不经常,没有你们税务局的次数多。”
“我们都是正人君子,不干下三烂的事,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吗?吃里扒外的事,假公济私。”
这厮是故意想激怒我。
“吴先生,听说过狂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狂叫这句话吗?哥哥忠告你,干这种事情多干少说,最好是别说,祸从口出,万一哪一天你栽进去,都是没管住嘴的缘故。”
“我不会栽进去,”他情绪有点高亢,用手扶住镜框,“只有你这种人才会进去。”
我笑笑,“贪污犯从来不承认自己贪污,所以今晚不能让你结账,免得明儿公安局找我谈话,说我跟你一起贪污腐败。”
“你大爷的,放什么狗屁,”他勃然大怒。
张雅琪说:“吃饭吃饭,说话好好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吵起来?”
换在以前,我一顿组合拳早已打过去,今天守着一个病人,我只想快点吃饭,早吃早结束。我自己把他招来的,我自己承担后果,自作自受。
过了好长时间,大约就是五分钟,也许不到五分钟光景,“稻草人”站起来端起酒杯敬我酒。
我急忙发表声明:“我开车来,所以不能喝酒,只能以咖啡代酒。”
“你装什么大尾巴狼,”他要了一个红酒杯子,注入红酒,隔着桌面送过来。
我不喝也不接酒杯,场面有点僵持,他的脸渐渐红胀,眼睛也睁得大大的。
张雅琪说既然不能喝就不用喝了,从自己面前递过来一杯凉开水。
“稻草人”抢过凉开水,满满地从我脸上浇下来。
虽然已是春天,却有冬天般的寒凉。
上大学时,中文教授教育我们,有两种人你不要跟他吵架,一是谈恋爱的男女,二是有孩子在身边的父母。恋人需要面子,父母需要在孩子跟前树立威信,惹怒他们,准和你拼命。
宰相娄师德的弟弟被武则天任命为代州刺史,娄宰相充当老师教育他的弟弟:为了我的名誉,你要学会忍。
弟弟说:就算别人吐唾沫到我脸上,我也是不反抗不争辩,只是默默擦掉。
娄老师说:擦掉也不行,必须让唾沫自己干掉,叫唾面自干。
我没达到娄老师的境界,伸手接过张雅琪递来的纸巾,把脸上的水拂去,静静站起身,“你们慢慢用,我有事先走。”
张雅琪露出惊慌的表情,手足无措地看着我。
“稻草人”冷冷地注视我,1:0,他赢了!
我走出西餐厅,来到停车位,拉开车门准备钻进去,“稻草人”居然追了出来,我以为他来道歉的,站在原地等着他。
“杨经理,张雅琪的肺部真的长了肿瘤?”
“是的,千真万确,她没有撒谎。”
他一脸的愤愤不平:“她肯定很早就知道自己有病,故意隐瞒不说,诚心来欺骗我。”
“你们认识有多久?”我问道。
“三个月。”
“还好,你们认识时间不长,分手对双方伤害都不大。”
他急忙辩解:“我没有分手的意思。”
我上前抓住他的领子,“你就是一孙子,不会说人话,也干不来人事,不是看张雅琪的面子,老子早打的你满地找牙。”
他惊恐地睁大双眼,一句话也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