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会上，销售部的人为工资的事吵得沸沸扬扬。
“老大，今天发工资不？”刘力一句话引起共鸣，大家齐刷刷把目光投向我。
陈燕说:“是啊老杨，我们即使是牛，不能光挤奶，也要吃草。”她销售业绩月月垫底，天生喜爱打抱不平：每天都抱怨公司工资制度不合理。
刘力说，“牛吃的是草，挤的是奶，陈燕你能挤出奶吗？”
“老娘能挤出来，现在挤给你吃。”
刘力说：“我直接趴上面啃。”
“刘力，你个臭流氓。”
人群轰然炸开。
“别吵了，”我掏出一盒“大贡”，给吸烟的男士每人发一根，这群家伙向来精打细算，从不在公共场合吸自己的烟。刘力凑上前邦我点上火。
“你们是领导还是我是领导，眼里无组织无纪律，要相信公司实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公司再困难也不差这点工资钱，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电话号码显示是“猴子”的，声音却像刚阉割过的太监，不男不女，含糊不清，我听了半天愣是没听清说什么，开始虚火上攻，“能说人话不，我听不清。”
“猴子”噗嗤一声笑出来，“老杨，你做事不讲究，最近是不是从许婷那儿借了二百万？”
“你是中情局的，消息这么灵通。”
“猴子”说：“我现在专职做放贷生意，这行钱来的快。”
我有些诧异，训他，“钱来的快，死得也快，放贷是有风险的，现在浙江好多老板开始跑路，你知道不？”
“知道，但是我从不打无把握之仗，像你们公司有办公楼担保，根本没一点风险，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跟我说？”
“现在做也来得及，我们什么都不缺，唯一缺的是钱，你有多少全部送过来，合同上我签字即可。”
“你签字有个鸟用，将来老段还不了钱，我是找你要，还是找老段要？这样的事必须老板亲自出马。”
“明白了，开完会我转告段总，保证他比兔子跑的快。”
“时不我待，岁不我与，要抓紧点。”
这小子还拽文。
陈燕问：“老杨，是不是财务室让你去领工资？”
“不是领工资，领导说有一件大事需要麻烦你。”
“说，”陈燕举起右手，像接受检阅的红卫兵，“只要我陈燕能办到的事情，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
我一本正经，“你甭激动，没这么严重，领导说公司现在经济困难，大家没钱买奶喝，陈燕同志一向古道热肠，急公好义，有现成的奶挤出一点，给职工发福利。”
“杨未你不是人，有这样当领导的吗？”
陈燕作风大胆，行事泼辣，上下防守得都不是很严密，据说老板上过她的床，不过没有真凭证据。但是销售部有这样一个活宝，着实增加不少乐趣。
“曹元霸”双手插兜慢慢踱进来，“挺热闹的，会议还没结束？”
陈燕接口道：“领导，我们正谈论工资的事，再不发工资大家集体罢工。”
刘力说：“燕儿啊，你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咋什么话都敢往外讲。”
“你奶奶的刘力，信不信，老娘把你骟了。”
马小海一脸坏笑，“姐啊，千万把他的根留住，要不刘力媳妇天天找我，我身体受不了。”
刘力说：“马小海，你媳妇跟狗睡。”
自打提干后，“曹元霸”开始不遵守北京时间，偶尔参加销售部的例会，也是迟到早退，更多时候不参与，反正没人去管他。
“曹元霸”说：“我今天没什么事要讲，你们继续讨论。”
我宣布散会。
会议结束后，“曹元霸”像跟屁虫一样跟我到办公室。“老杨，知道吗？你那个师哥李佳禾失踪了。”
“什么意思？”我疑惑不解。
“电话联系不上，银行不见人影，我们白白搭上一顿饭。”
“不至于吧。”我扫他一眼。
“看来从银行贷款是彻底没戏，你还认识社会上其他人吗？”
“宋建军，你认识的，新世界大饭店的老板，刚刚打来电话，愿意借款给我们公司，你直接联系他。”
“曹元霸”说：“这样不好吧，哥哥怎么能干抹头皮的事，还是你出面好。”
“放心，我不会抱怨你。”
“曹元霸”既不说去，也没说不去，把屁股安放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开始做我的思想工作，说我业务能力强，这几年为公司贡献最多，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他对我一向佩服之至，欣赏有加，以后有机会一定向老板推荐。我知道这厮肚里一定有屁没放，果不其然，最后他话锋一转：“杨未，你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向我汇报，不必直接去找老板。”
“上次那件事对不起你，曹总，我以后决不干逾权越级的事。”
这厮心满意足地离开。
快到十一点时，“猴子”打来电话，“送五箱酒，外加两个花篮，要快。”
我问：“买花篮干什么？”
“一朋友今天公司开业，我把这事疏忽了，现在才想起来，麻烦你跑一趟，反正你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放屁，我怎么会闲着，你自己买也来得及。”
“猴子”说：“老曹在这儿，我走不开。”
“这孙子腿够麻溜的，”我先伺候“曹元霸”先人几句，然后问“猴子”，“花篮送哪里？”
“我在许婷这儿等你，买好花篮直接来这里。”
提到许婷两个字，他加重语气，似乎知道什么，这厮鬼精的很。
“猴子”个子不高，头发稀疏，模样像台湾歌手赵传。歌手上学时候被父亲管的严，口袋里的余粮去掉生活费，所剩无几，天天翻我的抽屉找烟吸，经常到我的住处打牙祭，大三那年突然时来运转，发了一笔横财。
宋老爷子是某商贸公司一把手，带三个属下到山西大同出差，晚上在面馆吃面。面馆老板隔壁有个仇家，偷偷在白面里下了农药。宋老爷子要了一盆带毒刀削面，那三个人不喜面食，浅尝而止，老爷子是越喝酒越能吃饭，平常日子过得也扣，唯恐面条剩了可惜，最后连汤加面囫囵吞下去，送到医院后，那三个人被抢救过来，老爷子中毒深，就此长眠在太行山下。
青年丧父本是人生中的不幸，痞子被绳之以法，山西面馆赔偿好几万，老爷子因公殉职，单位支付一笔补助，加上丧葬费，“猴子”继承一大笔财产，可谓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家伙是赌徒出身，把手里的钱全部投进股市，2007年股市出现大行情，用“猴子”的话说一天一辆轿子进账，看得他瞳孔放大，心跳加速，每天生活在激情澎湃当中。大盘涨到5900时，心脏实在受不了，全部清仓出局，赚得盆溢钵满。用“猴子”自己的话，是“时运转来时，生铁也发光。”
我走进时代公司时，“猴子”正跟服务台美女正大侃股市经验。
“中国股市就是庄家股市，跟着庄家抬花轿才能挣到钱，热点很重要，中国人跟风热，越是热点越喜欢往前凑，比如现在中国正在建航空母舰，不要问，军工造船业肯定是热门，你闭着眼睛随便买，个个都能涨翻倍，那指标一天一天蹭蹭蹭直往上窜，看的你眼睛直发晕……”
我训他:“不吹牛逼能死人吗？”
“猴子”对女孩说：“知道吗，这是我大学同学杨未，哭着喊着求我学炒股技术，我愣是不教。小妹妹我免费教你们，什么k线、三十日线、六十日平均线，包你一学就会，而且光赚不赔。哎，妹妹咱留个微信，有事好联系。”
女孩说：“我们不炒股。”
“不炒股不要紧，艺不压身，多一门手艺多一个生存技能，遇到高人是你们的荣幸，待一会我走了你一定后悔。”
小姑娘被迫无奈，加了他微信，忙完之后，“猴子”说：“老曹刚走，我们现在去服装专卖店。”拉着我直奔楼下停车位。
“猴子”上大学时不跟女生讲话，这样实诚的人也来撩妹子，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问他：“你和许婷什么关系？”
“发小，小时候在一起尿尿和稀泥玩。”
“贱人，我遇到过不要脸的人，但没遇到像你这样不要脸的人，见到美女就说是发小，能换个套瓷方式吗？”
“能，遇到你媳妇我会说，上床吗？”他撇撇嘴。
“宋建军你真恶心，说，花篮送到哪？”
“我饭店西隔壁新开一家服装专卖店，”他说话鬼鬼祟祟的，“你去了之后，绝对给你一个惊喜，老板是个美女，是你的老相好。”
“放屁，我什么时候有过老相好。”
“见了面你就知道。”“猴子”竖起大拇指，“知道什么叫乱世出英雄，草莽出豪杰吗？越是出身贫困的人，越知道努力奋斗，有些人，不能不让我们佩服。”
新世界饭店西面，大约五十米距离，矗立一个巨大充气拱门，上面贴着鎏金大字：热烈祝贺好梦衣第十七连锁店隆重开业。从门店里伸出一条红色地毯，一直铺到外面马路边，地毯两侧花篮紧簇，鲜艳异常。
我和“猴子”把花篮摆放在拱门前，然后挤在人群里看热闹。
“猴子”说：“夏总的午宴安排在我的饭店。”
“贱人，你是不见兔子不撒鹰，难怪会买花篮。”
“这个老板，你认识，夏丽丽。”“猴子”神秘地说。
“啊，是她！真是咸鱼翻身，这样的人也做了老板，你和她来往，不会有什么想法吗？”我挖苦他。
“猴子”不以为然，“我是佩服她的奋斗精神才和她来往，所有成功的人都让人敬仰，英雄不问出身。”
前年夏天，深圳的方大为因公出差，“猴子”在自己饭店招待他，我和“胖子”陪同，当时桌面有一个穿着很妖艳的女人，方大为介绍说：夏丽丽。
我以为是方大为的同事，递给她一张名片，饭后“猴子”批评我：“你不该那么做，她是老方招来的鸡。”惹得我龙颜大怒，勒令“猴子”把我的名片讨回来。
后来，“猴子”果真把我的片子要回来，并委婉解释，人家准备弃娼从良，改做服装生意。
在一阵震天鞭炮响后，由夏小姐变成的夏董事长，身穿旗袍，胸前别花，笑吟吟地举起剪刀，把一条长长的系着大红花的绸缎子从中间剪断。
站在人堆里的我，思绪翻腾，感慨万千，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不知到谁家？
去饭店的路上，我想到“胖子”改编的老狼的歌：“明天你是否会想起，那天我撩过你，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在桑拿的你，男人们都想不起，当上董事长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