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婷离开后,我想到帮“猴子”卖酒的事,这几年没少麻烦这家伙,晚上没事便跑到他的饭店蹭饭,新世界大饭店几乎成了我的备用食堂,不帮他卖点酒,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城东酒水的女老板姓郭,我们都喊郭大姐,郭大姐虽是女流,做事颇有男子风范,干脆利索,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只要答应的事情绝不含糊。
前些日子她答应进二十箱酒,一直还没送过去,我决定让“猴子”送,二十箱酒,解决一万九的欠款,再有一个客户,公司的欠他的账基本抵消。
接到电话,“猴子”居然不承情。“我仓库没货。”
他大概没睡醒,说话时打着哈欠。
“没货让老曹给你发啊!呆货,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老曹那个呆鸟,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送不过来。”
“我看你倒像个呆鸟,山不过来,自己过去,你自己不能开车来公司提货?”
他咋咋嘴,”从饭店到你那破公司,来回几十公里,多费我五十块汽油钱。”
““猴子”,你还算不算人!这点小钱也计较。”
现在,一次能要二十件货的客户已经不多,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都市人开始注重养生,对白酒的需求逐渐减少,特别是年轻人,更钟情于低度酒和饮料,白酒销量逐年降低。
店老板很精明,既然销售得慢,平时根本不备货,防止积压资金,有客人买酒,才打电话订货,按需采购,决不多买。
像郭大姐这样的上帝,必须好好伺候,给“猴子”打过电话,我从仓库领了烟灰缸、抽纸,还有几瓶品鉴酒送过去,礼物不重,情义深厚。
郭大姐自然很高兴,我们坐在她的办公室里闲聊,正谈得高兴,许婷打来电话,这个瘟神,什么话都能说,我不能让郭老板听到,拿起手机到门外接听。
“干什么坏事了,半天不接我的电话?”许婷问。
“像我这样有志青年能干什么坏事,在城东酒水,正谈业务。”
“我给你发的地址看到了吗?”
我想起来,刚才手机“滴”响一声,因为同郭大姐谈话没顾上看,“不好意思,有客户在场,一直没看手机。”
“谈好业务就过来,我在家等你。”
没容我答话,电话就挂了,这个女人够快的!
许婷住在开发区,一处新建的小区,位置虽然远点,但是环境优美,到处绿树成荫,花草紧簇,物业也好,进大门有保安值班,到处装有摄像头,小区内还有大量的停车位。
我敲门时她正在午休,开门时穿一件半透明睡衣,高挺的山峰和粉色内衣一览无余,景色十分诱人,我们自然是卿卿一番,她眼神迷离,脸色绯红,身上像火炭一样灼人,一阵缠绵之后,很快躺到床上。
每次和不同的女人上过床,我都会想到周娜。“猴子”说服装怀旧是风格重新流行,人缅怀过去,说明已经老了,至少心态已经不年轻。
2010年,在大学后面的出租房里,周娜安静地躺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我暗暗发誓,今生今世只对她一人好,这辈子再不碰别的女人。
那时没有华丽的衣服,最困难的时候没有肉,也没有青菜,吃着清汤面条,周娜安慰我说,面包会有的,奶油会有的,在晶莹的泪花中,我们惺惺相依,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时间是把杀猪刀,把生活切割得支离破碎,想想这几年,我几乎是浪费光阴,好不容易感觉到疲倦,想找个港湾休息,未曾想周娜这座港湾居然会移动,地球大陆经过几亿年的飘移,南美洲和北美洲依然相连,亚欧之间隔着土耳其海峡,我和周娜隔着银河系,恐怕再不能见面。
“杨未,将来我给你生一群孩子,分布在世界各大洲,当我们老时,世界巡游来回住,冬天去南半球,夏天去北半球,哪儿凉快去哪儿。”是前年放暑假时,我们一起爬山时她说的话,下山时,周娜趴在我肩上,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唱《隐形的翅膀》,“带我飞给我希望,我终于看到所有梦想都开花,追逐的年轻歌声多嘹亮,我终于翱翔用心凝望不害怕,哪里会有风就飞多远吧。”
许婷坐在床上,全神贯注看手机。街面上流行一句话,一天不吃饭,会饿,一天不看手机,会疯。女人更离不开手机,走在大街上,你会发现每个人都拿着手机,过红绿灯时也不时瞅两眼。
女人偷情时还玩手机,我暗自好笑,靠着床头坐起来,看到床柜上有个烟灰缸,便取过来捧在手心,从衣服的口袋里取出烟点上。
“你会结婚吗?”她莫名其妙问一句。
“你说我嘛?”我问。
许婷噗呲笑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说我能说谁?”
“当然要结婚,我是家中唯一儿子,有传宗接代的责任,如果不结婚,我爸妈能把我打死。”
“你会娶我吗?”
“不会。”我摇摇头。
“为什么?”她放下手机,眼睛盯着我看。
“因为我们不在一个层次啊!你是腰缠万贯的富婆,我是一文不名的穷小子,你以为癞蛤蟆真能吃到天鹅肉,白雪公主真会嫁给小矮人?”
“如果我告诉你,公司的钱都是我们老板的,我只是个打工者,其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也是穷人,你会娶我吗?”
“这个可以考虑,不过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突然想到在饭店“猴子”说的话,该不会这么巧合吧,这个城市有三百万人,我恰巧碰到朋友的情人。
“我说的是真话,钱是老板投资的,但他不出面,做幕后大佬。我之前说离婚也是骗你的,孩子是他的,我们根本就没结过婚。他自己又老婆,还有孩子,我不想再过这种隐形人的生活。”
“你说的是宋建军?”我像被蝎子蛰了一下,从床上弹起来。
“你认识他?”她也很惊讶。
“他是我大学同学,我们是多年的哥们。”
许婷用惊奇不已的眼光看着我。“这么巧,地球真小。”
我一时手足无措,把衣服穿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
去年秋天,我们大学同班同学在南京金陵饭店聚会,全班四十五人去了四十八,有三人带老婆去。晚上坐满五桌,费用全部由“猴子”承包,吃饭之前,“猴子”站到椅子上,发表财政演说,慷慨陈词,大讲生财之道,下面的人听得热血沸腾,羡慕嫉妒恨都有,灼热的目光几乎将他融化,班花童小丽紧紧抱住“猴子”双腿,热泪盈眶:“宋建军,我爱死你啦!”
童小丽是四川成都人,四川出美女,童小丽走在校园里,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追她的男生不计其数,偏偏她喜欢“猴子”,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那一届的老师和学生们都知道,校园里有道很奇葩的风景,一个漂亮女士整天颠儿颠儿跟在一个瘦猴后面,“猴子”不为所动,整天声色厉茬地训她,连我都看不下去。
“猴子,干脆把她收了吧?多好的女孩,肥水不能流外人的田,再不下手,别人要动手了。”
“猴子”一脸的无奈,“我母亲已为我订好亲,虽没结婚,既已承诺,绝不辜负,我最恨始乱终弃的人。”
我极力窜掇这件好事。“到哪山唱哪歌,大学毕业后再考虑原配问题,再说,童小丽不一定愿意跟你回X州。”
“猴子”脖子一梗,“我对女人没有兴趣。”
大学四年,“猴子”愣是没接受童小丽的深情厚意。
2013年“猴子”结婚,婚后唯一的应酬是喝酒,虽然腰缠万贯,不赌、不嫖、不吸毒,是妻子的好丈夫,孩子的好父亲,“胖子”曾经打趣他,“应该评你为市模范丈夫。”
对女人没有兴趣的“猴子”,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不但家外有家,而且开花结果,这个公众眼里的五好男人,是对人们最绝妙的讽刺。
他父亲死后,也许为了不伤母亲的心才同意结婚,心中不满,无处发泄,才找的许婷。这个男人不是外表看上去那么忠厚老实,也许还有更多的秘密,谁知道呢?
许婷赤着身子向卫生间走去,边走边问,“我先洗个澡,你洗不洗?”
“不洗,我感觉有点累。”
她惊奇地看看我,“那好吧。”
卫生间里面很快传出哗哗的流水声。
我的情绪有些莫名的失落,思考着要不要现在离开,这时传来“啪啪”的敲门声,声音很大,清晰可见。
小区里经常会有人莫名其妙地敲门,推销产品的,送快递的,走亲戚找错门的,偶尔也有居委会的大妈,问你有没有流动人口暂住在这里,如果有的话,必须去街道登记。
“猴子”来了,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样,而且可能是许婷故意安排,让两个情敌相遇,这个作风泼辣,敢说敢干的女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想到和“猴子”见面的困境,我心跳马上加速,血脉喷张,心里有点发慌。
许婷大概没听见敲门,依旧在洗澡,卫生间被热气腾腾的水雾笼罩,哗哗的水流不断流淌。
“有人敲门。”我大声喊道。
“你开门啊!”许婷在卫生间里说。
青藏高原的昆仑山区有个地狱之门,东起青海布伦台,西至沙山,南到昆仑山,北至祁连山,据说当地牧羊人宁愿让牛羊饿死,也不愿赶到这片地区,凡是进去的人和牲畜必死无疑。
我感觉许婷的大门就是地狱之门,打开它我必死无疑,站在门后我想了又想,犹豫半天,到底开不开门,还是拿不准,头上的汗密密流下来,我擦了一把汗,抱着必死的决心,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工作服的快递小哥。
这个混蛋,为什么不自报姓名?
“是许婷的家吗?”
“是。”
“你的快递。”他把包裹递过来。
“谢谢。”我接过包裹,在收货单上签上许婷的名字。
快递小哥说声“谢谢”转身离开,妈的,我的心还悬在太空没收回来。
许婷裹着浴巾从里面出来,湿湿嗒嗒地走进卧室,她的体型保持得极好,虽然生过一个孩子,除了腹部有妊娠纹,事业线根本没有变化,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心情想这个。
“待一会我去幼儿园接孩子,你去吗?”许婷在卧室里大声问。
“他去吗?”我问。
“谁啊,你说孩子他爸吗?他从来不去,这么多年,他可没尽到当爹的责任。”
“对不起,我有事,可能要先走了。”
“晚上不在这儿吃饭?”她问。
我摇摇头。
“他今天不会来。”她靠在卧室门框上盯着我看。
这个解释实在是多余,我苦笑着摇摇头,逃也似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