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嘉当然没傻到去转告。她突然感觉有点荒唐,余梦离婚事件中,最不淡定的竟是自己。
关她什么事?用得着她这么闻鸡起舞?可内心的震荡又确实存在,无法回避。
余嘉口问心心问口地,把这些怪现状归结于社会的开放,见得多了,诱惑多了,人心思动,浮躁!她认为余梦是在玩火,是不知足。只是,换位思考,如果狄立人对她使用暴力呢。她会怎么处理?
余嘉半天无解,只能推翻这个假设——立人这样的书生决不会动手。
立人托了得力的大姐。没多久,余嘉工作落实,去大学出版社报到,被分配在社办。她又有了一个工作间,回归职场,做职业妇女。
出版社朝九晚五,很有规律。余嘉的上级是个女的,姓张,年纪比她还小些,未婚。因此,她不能叫她张姐、小张。一律叫张主任。张主任薄有姿色,没嫁出去,里头估计有故事。不过余嘉不问,也不打听。她严格遵守立人叮嘱她的“大城市生活守则”。这里人事关系复杂,谁也不知道谁背后有谁,牵扯着什么关系。因此,嘴巴要紧,得管控住好奇心。
不过,眼见的还是能辨查出来。
余嘉发现这里有三多:第一,老人多。因为年头久,离退休的,还有离退休不肯走继续返聘的,依旧各种资深的人员特别多。他们时不时来关心指导一下工作,余嘉便忙得四脚朝天。张主任见她善于接待老人——可能因为她也是“老人”,便格外让她多做。
第二,女人多。而且都是通过各种关系进来的女人。女人多,嘴就杂,鸡毛蒜皮都能掀起波澜。这里没有秘密。余嘉刚来三天,几乎所有人都摸清了她的底细。托立人的福,员工们还算给她几分薄面。
第三,由女人多引申出来的——孕妇多。她发现有些入职不到一年的小姑娘,都已经挺着肚子在走廊里走来走去。还有生过一胎的也不示弱。各种年龄都有要二胎的。猛然瞧过去,尤其是中午下食堂吃饭的时候,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个妇产医院或是月子中心。妇女们凑到一起,话题多半是孩子。有意思的是,余嘉原本是反对思思去留学的,可一听说同事的孩子去留学的多,美国日本加拿大,她也不自觉地说起将来打算送女儿去见见世面。
入职体检。余嘉身体一切正常。不过在妇科方面,体检中心查得并不算仔细。选了个周末,余嘉让立人陪她去医院一趟。她有个打算。不过要在查完之后再跟立人商量。
“什么问题?”
“没事,就说让复查一下。”
“哪里?全身?”
“局部。”
“什么地方?”狄立人追问。
“卵巢。”余嘉据实答。
立人没多问,到周末,他请了假,把《资本论》放一边,陪余嘉去医院。思思有英语补习课,不在家。
陪老婆看病,是立人作为丈夫应尽的责任。
主要做B超卵巢形态检查,再做个激素六项,看卵巢功能是否正常。查B超,一道布帘子,立人站在帘子以外。因陋就简地。医生看得仔细,诊室里静悄悄地。过了好一会儿,女医师才说:“可以起来了。”余嘉坐起来拉好衣服,问怎么样。
“形态正常。”
余嘉瞟了一眼布帘子,立人的影子映在上面,高高大大的。“不影响生育吧。”
“要看激素检查的结果。”医生道,她伸头看了看了表格上的年龄一栏,“你这个年纪再要,算高龄产妇。不过还来得及。如果自然受孕有困难,可以考虑试管,我们院有这个项目。是特色科目。”
余嘉说了声谢谢。她确定立人听到了。布帘子上的影子动了几动。关于再生一个的问题,两口子几年前讨论过,并有过再要的意向。
立人想要。他天生有点重男轻女。狄家几代单纯,对男孩看得重,立人从小受到诸多优待,成年后认为自己责任重大。
要把香火传下去。
余嘉当时的态度是顺其自然。来了,就要。不来,她也能接受。只是那段日子两地分居,立人偶尔回家,匆匆忙忙,而且随着在一起的年头久,彼此逐渐失去激情,忙活了好一阵,就从来都没中过彩。再往后,两个人夫妻生活渐少。到后来干脆停了。孩子更是没影的事。
到大城市后,尤其是进入出版社,生活稳定下来之后,余嘉认为这事应该提上日程。天时地利人和。思思眼看要去国外,她阻挡不住。但她可以腾出手来再养育一个孩子。累是累点。不过如果生了个男孩,她相信对增进夫妻感情大有帮助。
她婆婆也想要孙子。此前,她还侧面征求过思思的意见。思思这代人洒脱,来了一句,“随便”。她才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自己即将远走高飞,脱离家庭的管束,走向人生自由。
从医院到饭店,狄立人全程没说一句话。余嘉意识到问题有点严重。她必须把话挑明。
“还好没事。”点好菜,余嘉端着小茶杯,微微笑。
立人看窗外,鼻子里隐约哼了一声,算作答。
“看看医院里那些挺着肚子的,”余嘉继续说,“我还算年轻的。”纯属自我安慰。
“自找麻烦。”
“生孩子也是为国家做贡献。”余嘉用幽默的口吻。有点不自然。她不是个天生幽默的人。
立人还是不买账,喝茶。他不认这贡献。
凉拌萝卜上来,他抽筷子吃菜。
余嘉只好正面进攻,“是该再要一个。”
“谁带?我妈身体不好。”
余嘉语速加快,但有点语无伦次,有失章法,“我自己带……到时候思思估计已经出国……现在工作不算太忙……正好有条件……妈不也一直说要让咱们要个小二子……”老婆婆都抬出来,压压他。
立人放下杯子,“医生也说了,你这种情况,再要是有危险的。自然受孕有困难,不是没尝试过。试管不考虑。违反自然规律是要受到惩罚的。逆天而行,何必呢?”
“没说一定试管,也许自然就有了……”余嘉耐着性子。
立人不答,摘下眼镜,伸手去揉捏山根。
“只要调整好身体……保持心情……机会还是很大……”她计划着。
无限憧憬。
“我累了。”立人道。
说到这份上。余嘉只能暂停此话题。累了。好可怕的字眼。生活失去激情,满是倦怠。他对她没兴趣,说几句话就累了。怎么办。
“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余嘉恳切地,“都可以说。”
“没事。”一句话把她推得老远。
“我们是夫妻。”余嘉道。
至亲至疏夫妻。
“少找点麻烦就行。”立人再戴上眼镜,看上去的确疲惫。他觉得她是麻烦。不单单是她,包括她周围的人她的家庭她的一切,就连她的关心,对他来说都是像个麻烦。
余嘉还不知道,老家的亲戚要来大城市看病。他们知道家里是立人做主,已经提前打招呼。狄立人已经代为同意,让余嘉的表叔表婶在家里住几天。余嘉稍后接到电话,忍不住说了表叔表婶几句。“应该先打给我,我再安排,怎么能先跟立人说呢,这不里外不分么。”表叔表婶表面客气,为了省这个住宿费,表侄女骂他们认。
挂了电话,一家人忍不住嗔怪余嘉几句。“变了。”表叔叹气,“人往高处走,尾巴跷起来。”表婶道:“立人还是那样。”表妹接话,“姐夫是大官,心胸开阔。”表叔又道:“她这个官太太当的,我看也是累。”表婶当即赞同,认为余嘉在家里没地位。表妹问何以见得。表婶道:“立人他妈到处说,他们家思思,什么都好,聪明,漂亮,就是一点,个子矮,随他妈。”
亲戚来了四五个,没地方住,躺一地。余嘉顾大面场,毕竟是娘家人,她需要这些“后盾”,只好一天两三顿地烧。陪着去找医院,挂号,看病。立人统共就露了一面。亲戚们刚来,他请他们吃了个饭。然后就谎称出差,一直没出现。
他讨厌他们。全是坠腿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问题是他现在还没得道呢。刚有点飞升的意头,这些人就在下面坠着,千金万两的样子。热粘皮!他非被他们拖垮。
立人住单位宿舍。《资本论》第二卷没带。他发消息让女儿送。
“等会。”余嘉叫住思思。她随时在书桌上撕了张纸条,写上:后天走。括号:做好饭等你。夹在书里,让思思带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