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点酒,余嘉话才多起来。
“这样就对了。”余嘉敲打余爽,“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社会有社会的规矩,家庭有家庭的规矩,婚姻保护女人,这点便宜咱们还不占?真就太弱势了。”
余爽直接,“我不需要保护。”
余嘉苦口婆心,“不是你需不需要,是大势所趋。结婚,一夫一妻,女人少受罪。要跟过去似的,三妻四妾,能行吗。”
“怎么不说一妻多夫。”
“那是放荡。”余嘉严肃。
一时沉默。余嘉继续道:“小爽,这个满意,能入眼,就好好相处相处。”余爽只好说知道。余嘉又说:“小蕊也抓紧。”余梦道:“小白正追着蕊呢。”余蕊连忙否认,说别胡说,没有的事。余嘉问什么小白。
余梦把跟白元凯吃饭,还有送余蕊回家的事说了。余嘉说有印象。余蕊底气不足,自那次酒桌上遇到,白元凯没再联系过她。他不吭声,她不能主动联系。她是女生,基本矜持要有。
余梦怪余爽,说今天就该把小白叫来。
余爽揶揄,“叫来干吗,买单?”
余梦没接话。问余嘉,姐夫最近怎么样。
“还可以,就是忙。”她只能虚虚地。
酒还剩一点底子。匀了。余梦举杯,“借着爽的恋爱酒,我公布一个事情。”
都看她。余蕊心里有数。她跟梦姐一起收拾过衣服。余爽是不在乎。余嘉紧张,酒杯举着,盯着梦看。
“我拿了个证。”
以为是继续教育。还读书呢。
“又想干吗。”余嘉问。她知道梦喜欢折腾。
“暗红色的。”余梦又说。
不妙。
“什么意思?”余嘉问。
“我正式——离婚了——”余梦并不难过。
五雷轰顶。余嘉杯子都拿不稳。她听不得离婚二字。
真离了?原本以只是夫妻闹脾气,今天分,明天合,再不行,后天怎么也好了。谁知变成事实。
她自己是万不会离婚的。结婚那一刹,她就已经下定决心,今生只跑这一程马拉松。中途绝不放弃。哪个夫妻的日子没有摩擦,有问题解决问题,不至于破产、崩盘。
“怎么——”余嘉声音有点凄怆。
“别劝我。”余梦兵来将挡。
“老栾他——”余嘉只能说出断头句子。
难续前缘。下辈子也别见。
“你不了解他。我跟他过不下去。”余梦压低声音。欢乐的气氛不见了。“什么都得听他的,服从他,一点反对意见都不能有。”
“男人不都这样么……”余嘉不想劝,但忍不住。她一时接受不了。
“好多事情我不想说,拿不到台面上,”余梦又要点烟,“说一千道一万,我不爱他。”
余嘉吓了一跳。爱不爱的,她从来不说,甚至也很少想。这个词对她不新鲜,但刺激。
余爽昏昏沉沉,她喝点就这样。
余蕊坐在一边,静静听着。仿佛在看一场伦理辩论赛。爱是奢侈品,别说梦姐这年纪,就是她,也不敢轻易触及。飞蛾扑火,搞不好就粉身碎骨。
“那以前……这么多年……那怎么……”余嘉有点结巴。三观被冲撞得摇摇晃晃。
余梦道:“以前是不了解自己。以为找个条件不错的,有潜力的,带得出去就行。年轻,眼界窄,只能看到那么多。现在不一样。就算我离开他,他转头就能找个更好的。搞不好还能找小姑娘。他没损失。我给他自由,也不绑着自己。姐,你不是说了,社会有社会的规矩。这些路我都走过了,结婚生子组建家庭完成任务。真的,我们还有多少青春。没有了!干吗不为自己活。反正我就这么想。我跟栾承运,这辈子夫妻缘分到此为止。我祝福他。”
余爽去洗手间。余蕊跟着。神仙打架,她们最好避开。
爽是觉得麻烦。结婚麻烦,离婚麻烦,恩怨情仇太麻烦。蕊则是一方面佩服梦姐冲撞的勇气,另一方面又觉得她有几分虚伪。说得自己好像不爱钱只追求精神生活似的——贵妇的精神生活,都得钱堆起来。
不过,余蕊归根到底还是羡慕余梦。人生这条路。余梦已经走过半,完成了社会赋予的任务,开始另一段冒险,为自己活。余蕊不行。她还没结过婚,没生过孩子,一切都是未知。她的劣势是不算年轻,优势是,好歹也不算太老。
木已成舟。
余梦态度坚决。余嘉也想到了小三、捉奸、家庭暴力等可想而知的东西。这么多年,栾承运在外面跑,在外面忙,难免。只是这些话余梦不好拿出来说,有苦自己吞。一直到回了家,洗好澡,上了床。狄立人坐在她身旁,还在看《资本论》。
余嘉忽然庆幸。这么多年,立人好歹有公家管着,他又是读书人,没有那么香艳绮靡的故事。只是,这消息终究让她心里难受。
余嘉连叹了三口气。
立人以为她还在为思思出国的事纠结。合上书,道:“孩子有孩子的路,大人有大人的路。舍不得也不行。”
余嘉愣了一下。
不说话,呆坐在那儿。
“心放宽一点。”立人还是做思想政治工作的口吻。他应该去当老师。
余嘉扭头看丈夫。灯光斜照在他脸上,一半阴影。
“余梦和栾,离了。”余嘉口气像读讣告。也是,死亡的是婚姻。
狄立人似乎并不吃惊。他把书放回床头。摘了表。通常睡觉才摘。他得时时刻刻掌握时间。然后,他躺进被窝里,缩着脖子,不予置评。他跟栾承运认识多年,关系还不错。他刚来大城市时,栾第一个给他接的风。
余嘉俯视他。她对丈夫的表现意外。或者是栾承运告诉过他?这才多久的事。怎么满世界皆知。
“栾告诉你了?”她问。
立人道:“他跟我说干吗。”
“那你这个脸。”她不满。
“奔着知天命去了,还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狄立人翻了个身,背对他老婆。
立人跟余梦的觉知类似,都认为人生苦短。下半场,干吗不及时行乐?
余嘉就无法理解,她觉得自己好日子刚刚开始。要节制、克制,跟磨豆腐似的,细水长流。
“谁离了谁不能过。”立人略带嘲弄地,“都能过!”又补充,“就那么回事儿!”说罢,立人又提了一句工作的事。调进大学出版社有了点眉目。
“就做行政吧,好上手。”立人说。
余嘉回不过神来,睡了一觉也没能沉淀。虽然是好姐妹,可终究是人家的家务事。余爽相亲她们可以干预,余梦离婚则不行。不过,余嘉的初心并不是干预。她只是想多了解了解,平衡自己的内心。上午做完家务,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手机摆在茶几边缘。
拿起来,又放下。如此来回几次。
她跟栾承运还算熟,但私下鲜少交往。她就是大姐。名义上的。朋友们给面子这么叫。她偶尔当真,偶尔又觉得不能当真。
终于还是打了。电话里,栾承运很和气。似乎一点都没受离婚影响。
“怎么回事?”事已至此,就不寒暄了。余嘉问得直接。
“不是我提的。”栾承运收起那些和气的烟雾弹。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怎么样?”
“不好。”余嘉撒谎。
“才不会呢。”
“你就这么同意了?”
“不然怎么办?我的错我认,她的脾气你比我清楚。”
“你们是有感情的……你那时候……那时候……”余嘉全知道。栾承运为了追余梦,曾经割了自己好几刀——做病人,请她照顾。
“我现在对她也有感情。”
“那还犯错误。”
“我不知道,”栾承运道,“都是人,我是个普通男人,在所难免,”电话里他笑笑,“不说了,没人信。”
余嘉更不会信。她是良家妇女。最恨浪荡中年。栾承运跟立人关系不错。虽然立人很少提余嘉,很少提家庭够生活,不过栾承运认为,不提,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你……”余嘉气结。栾承运坦荡得有点无耻。只是她不可能在电话里跟别的男人对峙、求证。他已经承认了,她还能怎么说?痛打落水狗?未免太难看。
“我同意复婚,随时。”他表态。
“她只有两套小房子,别墅呢?”
“她让你来问的?”
“不是。”
“默多克离婚不过给前妻两套房。”栾承运道,“房子多了对她没好处。儿子不要她养。学费都我交。”
“那是你儿子!”余嘉尽量控制情绪。她其实想骂他混蛋。
“方便的话,麻烦转告,我同意复婚。”临挂电话,栾承运又强调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