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芙蓉仙子?”明黄身姿转了过来,清隽的脸上竟有些异样。
我垂眸浅浅笑道:“是啊,梦见是在绿芙园里,大片盛开的芙蓉花海中有个仙女般的漂亮女子一身碧色裙子摘着芙蓉唱着歌,我想她必是芙蓉仙子吧……”我一边说着缓缓走出亭子,在那各色奇葩盛放的花丛里折了一朵含苞的白芙蓉放在手里把玩,继续道:
“臣妾还梦到皇上了,梦到皇上爱极了那芙蓉仙子,而不理臣妾了呢……”
雪白的花瓣上犹蘸晨露,我慢慢撕着花片,一瓣一瓣飞进风里徐徐舞动在我与南清夜对望的视线里,仿若谁的精魂翩跹成蝶,又凄艳,又萧索。
清薄的身子仿佛承不住一身明黄的繁荣,南清夜的脸色又苍白几分,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样,紧盯着我手里枯萎坠落的芙蓉,道:
“裳儿,可是听谁说起了什么……”
“没有啊,”我故作无辜地睁着双目,澈然笑道:“难不成皇上有什么瞒着臣妾?
“自……自然没有。”
他撒了谎,眼睛已经不再清澈不再看我,苍白的脸偏向遥遥的方向,形销影单地立在三月的馥郁繁华里,那么寂寥,那么颓唐。
我这又是何必,心中苦笑,却不甘心他这么骗我,我可以不在乎从前曾有那样一个女子占据你的心房,但如今伊人已逝,你若再如此刻意瞒我,岂不是心心念念还是有她,还是忘不了她?
你说我如芙蓉,是不是连我这个天纯皇后,也当作了昔日东方绿芙的影子?
我随手将已经撕扯成光秃花杆的芙蓉扔在地上,然后踩上一地零碎的芙蓉,向他巧笑嫣然,福身拜道:
“臣妾请求皇上将绿芙园赐予臣妾。”
“你要绿芙园做什么?”他的脸上已有些不豫之色,见我这么正式地向他行礼却也只好抑住。
“臣妾总觉得那园子与臣妾有缘,喜欢的不得了。”
南清夜直直立着,抿着薄薄双唇,鸦黑的睫毛半垂,眼神变幻不定地盯着我脚下的一地残花。
“此事容后再议吧。”他竟有几分失落,淡淡看向我,叹气道:
“今日原是想告诉你,纳馨德昭仪是母后所强,若棠是朕的表妹,李右丞如今在朝中之势愈长,朕虽是皇帝却亦有无可奈何之事,只盼何时能卸了这身盛世皮囊,做些随心之事,那就是幸福了。”
心中不是滋味的麻木苦涩,恰有徐公公躬身来到南清夜跟前,低语说了几句什么,南清夜秀颀的眉毛蹙了蹙,望向某个方向。
我亦起来朝身后看去,却见御花园中的嶙峋假山背后已转过来一行人,为首的妇人装束华丽神态高雅,正一脸慈祥地与身畔墨色玄衣的年轻男子轻轻说笑。
难得见那个人脸上有如此和煦真诚的笑意,像是这满树的樱花飞进眼目,有濯濯黑宝石般的晶亮光泽,但仅仅是一瞬间。
我立在皇上身侧,看着他们穿花拂叶走过来,为首的正是前段时日才被放出冷宫的丽太妃,南恒隐的生母。自然是我去拜见了丽太妃,这个到今日我才细细观察的妇人,深居冷宫十年之苦,风华已有老去之痕,看去竟比明华太后要老上十岁,却依旧不能不算是美的。曾经名动天下的西南侯女,绝色冷傲惊艳一时。长门深殿,十年弃尘,纵使红颜倾城,一入帝王家却也逃不过孤灯寒鸦相伴的凄苦之命。
纵然已有老态,那丽太妃却依然美艳无双,高髻金钗流苏下,凤目长眉冷而妖娆,隐隐可见当年绝世入骨的风华意韵,一身宝蓝色的宫装精致华美,丽太妃并不喜笑,神态亦是淡漠而疏离的,即便是见了放她出冷宫的南清夜却依旧无甚异色,自有一身冷傲风骨。
再看一旁的南恒隐,却是不论轮廓眉目抑或神韵姿态,都与这位丽太妃颇为相似,一样的美艳绝伦,一样的倨傲冷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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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相对站着,亦是彼此寒暄了几句,原来过些日子是丽太妃的生辰,南恒隐是为母妃奉送寿礼而来,这阵子母子得了闲,见雨停了,便相陪着来御花园里散步。
原是打算同皇上先行离去的,不想那南恒隐忽然道:“母妃走了大半个园子只怕也该累了,今日得幸与圣上、娘娘偶遇,不如一起坐坐。”
于是围桌而坐,不知是谁谈起陈年旧事,淘气的孩童失足跌入莲花池,十来岁的少年第一个跳进刺骨水中,拼尽全力将幼弟救起。原是弟弟贪恋冬日莲池里仅余的那只枯槁莲蓬,百般央了长兄相陪,避开宫人眼目,偷偷嬉戏于莲花池畔,却不想失足落水,哥哥在寒水刺骨中奋力相救,最终换来的却是高坐龙椅一身明黄的人一顿冷喝厉斥,一场棍棒暴打。
九岁的孩子在遍体鳞伤的寒病昏迷中声声唤着自己的母亲,清秀的弟弟懵懂不知世事,只是怀揣了哥哥最爱的桂花糕,堪堪立于病榻前,满心满目皆是惭退惶恐。
他有慈母荣华为后,他有天子将他捧于手心,看他怜他时满心满眼皆是欢喜,恨不能将这天地世间万种福祉皆赐予他母子。
他得了所有宠爱富贵,却惟独对他的兄长,是如此亏退无力。
是不是,总觉得亏欠了太多。
即便这债并非由你而起。
他的母后深居冷宫,他倔强乖戾不被人喜,又与你何干,不过还是因你太过良善。
南清夜,他的苦,不是你酿下,他的恨不该由你来承担。
风里有绵延的花香吹来,带着遥远隐约的踟蹰,墨色衣衫微动,明黄人影亦转了目光,看着自己的长兄,同样的带了不甘的希冀和暗暗的内疚。
长风飘过,繁华遍地,是谁的叹息湮灭在旧光年里,想必是有人不想再提起昔日往事,玄色缁衣的人凤目波动,忽然冽冽笑开,打破一网记忆。
“西南波乱愈烈,皇上再不予以西南驻军兵令战权,只怕国之重镇门户易失难守。”
南清夜沉吟不语,想要湎于往日情谊却终究要被现实刺醒。赋予西南军兵权即意味着朝廷要重新擢用穆氏族势,十年当中,西南侯兵马实力虽昌盛殷实却是猛兽困囚金笼,没有天子的兵符,但凡大举动兵,便是谋逆犯上。
谁能保证,这穆氏未生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