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奇寒,地面上因为常常湿水,已经结了薄薄的冰,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碎响。
清脆锋利,就像心碎的声音。
我忍住要泣下的泪,俯身去提起那桶水,轻声道:
“采华,我们的皇上已经不在了。”
水花溅起来,扑湿了我的裙角脚面,刺骨的寒冷。采华拉住我,冻得发青的小脸上满是泪水:
“他们都说皇上当夜突发旧疾,可是我们这些个宫人们根本没有一个亲眼见到,甚至天毓宫里的宫女茗儿、惜儿,她们都是皇上跟前的贴身宫女,可是出事那晚也没有一个看到皇上犯病的……”
单薄的身板受不住这呼啸的冷风,沉甸甸的水桶也将我压得弯下了身,我扶住井栏,喘着气,盯着采华双唇颤抖:
“你继续说。”
“天毓宫和昭华宫里的宫女、内侍基本都被分到了各院做些扫地、洗衣的粗活,当初奴婢和茗儿、惜儿被分在冷宫扫院子,听得她们讲,那晚太后气势汹汹地率人请皇上前往昭华宫……而这一去,皇上那晚便再没有回去过。”
我慢慢睁大了眼睛,手指抠进了井栏经久霉朽的木头中,喃喃道:
“如果皇上犯了病,必然会召太医,必然会惊动各宫,可是宫中根本没有任何动静,直到第二天李氏占领了皇宫,宣布皇上驾崩。”
“是他们害死了清夜……”我用力一抓,指尖锥心的疼,指甲竟然生生折断了半截。
采华叫道:“娘娘,可依奴婢看,皇上未必就遭了谋害……娘娘可还记得宛若婕妤?”
宛若婕妤,可不就是崔绿珠么?
宫倾之后,这个女子却好似突然从人间蒸发一般,没有了半丝音讯。
“宛若婕妤被麝香险些滑了胎,所幸太医院的人全力拼救,倒将那孩子保了下来。宫变那一晚,各殿混乱,所有人都被李氏叛贼俘围并困于长心殿,可是在清查人数的时候,才发现没有宛若婕妤。”
崔绿珠失踪了?
“你是说……或许……皇上……和崔绿珠……一起失踪了……”我极缓慢极凝滞地吐出这些字句,我只是将能够联想到的碎片尽量粘结在一起,然后拼凑出我能接受的最好的结果。
采华哭的有些红肿的眼睛定定地望住我,然后用力点头,我在一阵眩晕中扶住她的胳膊,道: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崔绿珠是崔明籍的掌上明珠,若是南恒隐早料到宫中会有此变必然会在暗中有所应对……不然丽太妃和芳姐姐怎么会偏选了那种时节上云灵寺,崔明籍必然不会让他的女儿送死……南恒隐,他不过是坐山观虎斗,静待时机以获渔翁之利。”
谈笑间遥观清嘉王朝被外戚所倾,而后打着清剿叛贼的旗帜挥戈而来,一举登上九重宝塔,南恒隐做到的永远被我们想到的更为深远。
“所以,或许崔明籍在救走他女儿的同时,很有可能也带走了皇上……”我喃喃的说着,努力地想要从乱成一团的大脑中找出一些明晰的线索来。
“柳儿,不是攀上高枝儿了么,怎么不去洗龙袍,倒在这里做这个苦力?噢我正好没水用了,你这桶给我提过去吧,急用。”一个红衣宫女呵着冻红的手,站在雪地里缩着脖子跳来跳去,满脸的嗤笑和鄙夷。
采华怒道:
“瞎了你的狗眼,知不知道在跟谁说话!自己用水自己去打!什么样的东西也敢来指使我们?”
“采华。”我忙劝阻住,而那个正呵着手的宫女挨了采华的骂,脸色大变,冲上来就要厮打。
采华也是个不饶人的,一怒之下一脚踹翻了水桶,哗啦一声那冰凉的井水竟全部洒到了红衣宫女的身上,天寒地冻,那个可怜的宫女还站在碎冰满地的井边大叫,采华已经拉了我的手撒腿便跑。
一直跑到了她住的西阁,虽然布设朴素却也干净整齐,采华把自己的床铺扫了又扫,又拿出一床毯子裹在我身上,心疼道:
“对付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就不能心慈手软,娘娘,委屈你了,奴婢看你还是出去吧……恒王哦不……皇上,他应该不会太为难你的。”
我微微一笑,摇头道:“不,有你在这里已经好过很多了。我在想至少我可以了解到比以前更多的真相……当然,或许南恒隐不会就此罢休让我安稳地待在这里,他一定会将我揪出去,然后继续折磨我……”
采华略略有几分了然,想当初南恒隐的一些举动,采华不是没有见都过,外面的传言已成风雨,她也不会没有听说。
终于在采华的阁子里躲到了晚上,她才陪着我悄悄溜了出来,将我送回了我住的地方。
南恒隐派人向我要玉玺,可是如果崔绿珠和南清夜都没有死并且一起逃出去了的话,那么玉玺应该在他们手里。
崔绿珠,崔明籍,南恒隐,这一层层关系相牵相制,不由得叫我开始怀疑,也许玉玺就在南恒隐手中。
而南清夜的下落,也许只有他和崔家会清楚明白。
躺在气息混杂又硬又冷的木板床上,看着透过花格窗户泻进来的柔柔月光,我辗转反侧,思绪如海水翻潮,刚刚有了一些猜测和结论又很快被自己的另外一个疑问推翻,反反复复,直到窗外的天空渐渐泛出鱼肚白,才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午饭时分,我正对着粗糙简陋的饭菜难以下咽,听见有人一路笑着走着喊着柳儿跑进了我住的地方。
一身紫色宫袍,俏丽的脸上淡淡涂着胭脂,不休说便是净御室的宫女紫儿。
紫儿捧着一只整齐洁净的明黄帛包,瞥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对我笑的细眉如柳:
“哎呀,柳儿,这种饭菜你怎也咽得下去,这根本不是人吃的嘛。”
我哼了一声,撂下筷子站了起来。
紫儿不以为意地将帛包放进我手里,笑容虽然夸张却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阴恻:
“既然皇上点名让你洗,柳儿的手艺必然是十分了得,这样,你送去之后,就不必提净御室了,不然你落个欺君之罪被砍了脑袋,我们这些做姐妹的看了,心里也不忍,对吧?”
我心中冷笑,随手欲解帛包却被紫儿的手按住,愕然抬头间她的眸里闪过一丝惊慌,继而又笑起来:
“时间不早了,我看到良姑姑已经过来找你了,早点去玄胤宫候着,晚了皇上可要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