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畔的男人不会顾及我此刻的心情,他只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在内侍赵九的引领下踩着薄薄的雪往用膳的暖阁去。
我忍不住一步三回头,身怀六甲的画清芳扶着宫女的手走得缓慢,朱红灯笼蒙蒙的光线照着她的裙角,只觉得那个身影是如此凄凉和隐忍。
随着一声皇上驾到的传报,东暖阁外站成两排的粉衣宫女纷纷行礼请安,早有人在前面打起朱红色龙凤呈祥的锦帘,南恒隐微抬眼睫,牵着我并肩跨入。
暖阁里的炭盆烧得又红又旺,袅袅酒香薄薄散逸在暖暖的空气里,方才在院子里沾染上的雪夜清寒瞬时便被融化了去。
眉间清清凉凉的,南恒隐侧首看我,浮起宠溺的笑:
“不冷了吧。”
说毕手指抚上我的鬓角,掸去几片未化的雪片,轻语道:“以后怕冷就直接让人把饭菜送到寝殿去。”
我受不得他这般的体贴入微,偏首躲开,只见摆满菜肴的桌席前端坐着一位眉眼冷丽的妇人,一袭宝蓝色锦绣棉袍,云髻高耸,衔珠金凤长翅欲飞,火光之下熠熠生辉更显得那双凤目深邃,长眉似柳,神情高雅矜贵。
正是昔日的丽太妃,如今盛锦皇帝的生母,仁诚太后。
“孩儿见过母后。”南恒隐丢开我的手,朝仁诚太后恭谨施了一礼。
神色淡漠,眉目清冷,仁诚太后轻轻颔首,待南恒隐入座之后,那目光便眨也不眨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如芒在背。
恰巧芳姐姐被宫女扶着进了暖阁也入了席。
于是只有我手足无措地里在众人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向太后请安,又不知该以何种身份。
更受不了画清芳貌似无视实则幽怨的目光,我尴尬窘迫的恨不能插翅即刻飞出去。
侍膳的宫人温好了酒,为仁诚太后面前的琥珀小杯细细斟满,凤目长眉的夫人笑容微挑,噙了一口热酒,看向我道:
“哀家倒不知该如何称呼你了,叫你天纯皇后也不合适,皇上,你说……”目光悠悠掷向径自喝酒的锦衣男子,南恒隐还未开口,我便福身敛衽道:
“柳烟裳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唤我裳儿便是。”
剑眉的人缓了脸色,看我道:“裳儿坐到朕身边来。”
我脸色一白,不由地看向挨着太后一侧的画清芳。
她的脸上几乎没什么颜色,曾经的倾城绝色依旧,只是僵硬生冷的像一层薄薄的面具,她依旧不看我,就好像这暖阁里根本就不曾存在我这样一个人。
“怎么?要抗旨么?”南恒隐竖起眉,面色已有不豫。
面无表情的画清芳,深沉莫测的仁诚太后,还有显得过分热情的南恒隐,我夹在中间,实在难做。
惴惴不安地挪动步子,早有宫女备好筷箸碗勺。
南恒隐不耐烦,一把将我拉至身边坐下。
这样的气氛,便是再好的佳肴也难以下咽。南恒隐两杯酒下肚,蜜色的脸上有薄薄的绯色,墨色的瞳仁更绽出玉般莹润的光泽。
“皇上,再过半月,芳儿就该临盆了。若是个小皇子……”
“母后,朕自然不会亏待清芳。”声音少见的温和,引得僵坐着杯筷未动的画清芳也抬了头,目光期待地望住南恒隐。
太后的嘴角泛起笑容:“后宫封号俱空,这芳儿是你的原配正妻,又怀有龙种,皇上自然是不能亏待。另外画将军平反叛贼劳苦功高,又是我华初的国之栋梁,这其中的利害轻重,自然不待哀家叮嘱。”
画清芳虽然没发言,眸光却亮了一亮,咬着唇直直地盯着面容冷峻的帝王。
我默默垂下头,小心举起酒杯,微抿了一口。
好辣,不过浅浅一口,那种辛辣的感觉便满心满腹地漫延开来,我呛得咳嗽起来,南恒隐止住欲说的话,伸手在我背上拍了几下,笑起来:
“这是南川特产的美酒,是出了名的辛辣凛冽,朕今天特地带过来给你尝的。”
给我尝这么辣的酒?我掩着口瞪了他一眼,只听他敛了笑,冷声道:
“还愣着做什么,去拿清水来。”
拿清水漱口之后终于才觉得好受些,眼眶里都被辣出泪来,南恒隐毫不顾忌地在众人面前替我擦了手,又命人唤了常饮的桂花酿,宠溺亲昵丝毫不掩。
于我而言,是祸而非福。
对面的两人神色各异,如看着一幕台上的演出。
太后不觉间已经拉直了唇线,丢开手中的酒杯,声音清冽:
“既然皇上心里有底,那么芳儿的册封诏书还是早些下了吧,待小皇子一出生便有个尊贵身份,也是好的。”
南恒隐只顾为我夹着据说我爱吃的水晶饼,眉头轻蹙:
“朕已经让人拟好了诏书,明日就在众人面前宣封。”
“金卷玉牒呢?”
“自然是有的。”
“哦。”太后的脸上终于绽开舒意的笑容,转眼看着画清芳微微点了下头。
芳姐姐的脸色已比刚才活泛了许多,一双翦翦秋水也湛亮起来。
只有南恒隐笑得深不可测。
一时晚膳完毕,众人在东暖阁里小坐了一阵,我自然是不敢说什么话的,芳姐姐也一直沉默,偶尔太后问起来,会说几句关于孩子的话。
待南恒隐的眉间有些些许怠色,太后便起身道:
“哀家回去了。皇上早些歇着。芳儿不便服侍,不若过些时日从诸公朝臣家中挑些可心伶俐的女子,以充后宫,绵延皇嗣。不管如何,总是干干净净的正经女子。”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仁诚太后带着画清芳临走时看我的那一眼更是意味深长。
鄙视,不屑,嗤之以鼻。
如我这般的残花败柳,轻浮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