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珠,听说你带了点心过来?”只好先自开口问道。
每人跟前摆了清茶、瓜果,清风袅袅,琵琶滚玉,荷香扑鼻。
崔绿珠嫣然一笑,起身道:“是啊,昨个昭仪一吩咐,我就开始动手,茉莉清心糕,芙蓉玉片,娘娘尝一个。”
说罢就要为我取拿。
我挥扇止住,笑道:“刚服过药,吃不下东西,放着吧,稍后同你们一起尝。”
“馨德昭仪,给本宫把把脉如何,你也好开个方子。”
李若棠浅笑道:“既然娘娘如此看得起臣妾,臣妾就献丑了,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待会这方子还是交给太医查验一下,省得娘娘再吃出事来,臣妾可是万死难脱其责。”
“昭仪真是说笑。”我伸出手,露出一截如玉的皓腕。
片刻之后,李若棠微微蹙眉,采华捧上笔墨,她素手提笔飘然写下药方。
我接过看了两眼,直接递给身后的采华,道:“晚上就安排夏池按这个方子煎药,昭仪的医术本宫信得过。”
馨德昭仪脸上绽出欣然的笑。
我拈起一块晶莹如雪的芙蓉玉片,笑着道:“这阵子倒有些胃口了,昭仪也尝尝,许是有孕的缘故,本宫最近喜吃甜食呢。”
“娘娘。”李若棠喊了我一声,眼神对视我道:
“还是验一下再用吧。”
“哦,有必要吗?”
“还是验一下好吧。”
李若棠坚持,我点点头,道:“到底昭仪想得周到。”转向崔绿珠,我微笑叹道:“不是本宫不信任你,着实是身怀龙胎不得不谨慎,绿珠不会见怪吧。”
崔绿珠笑道:“娘娘但验无妨。绿珠心怀坦荡,自问无愧于人。绝无旁人那种龌龊害人的念头。”
李若棠的脸无来由地白了一下。
我微笑召来采华,道:“把东西拿下去,让可靠人验一验。”
可靠人。
一盏茶的工夫不到,几盘子糕点已经悉数端上来,采华道:“找的是司药的夏池验的,准没错,娘娘,夏池说一切正常。”
“那么各位就请吧,本宫今日可要尝尝绿珠的好手艺。”
我拈起芙蓉玉片,雪白的糖霜如晶似玉,糕点做成芙蓉花的形状,含笑送入口中,喉中只觉得就要涌出满腔血来。
强忍着身子的微微颤抖,我的心肺刀绞针刺一样翻痛,原来我还是不忍,原来我亦不舍得他。
我却如此狠心。
一小口一小口,嚼得仿佛香甜无比,我一口气吃了两三个芙蓉玉片,一块茉莉清心糕,心中已经泪流成河,面上却笑得风轻云淡。
暮色快至,天边残霞一如昨晚,变幻绮丽叠彩流滟。
垂柳静默,小舟空荡,那个人的声音仿佛还在荷荡里漂浮:
“我要这个孩子,你乖乖地把他生下来。”
“你和孩子,要等我。”
“你敢打掉他,柳烟裳,我决饶不了你。”
呵呵,我忽然自嘲地笑。
一抹明黄人影穿过翠色荷径踽踽而来,内侍喊着皇上驾到的时候,我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皇上。
南清夜,你怎么会来这里,是来看我吗?
唇角浮起温暖的笑,我想站起身迎接他的到来,但是头忽然好晕,眼前越来越模糊,淡金色的清雅人影重叠成两个、三个、无数个……
啊!我不确定如此凄厉难听的声音是否是由自己发出,肚中刹时如刺进一把厉刀,又薄又快,死命地绞翻、刮揉、我发出断续而凄惨的哀叫声,身子也立刻痛苦地蜷缩下去,直直跌下。
有大片朦胧血色弥漫,红得仿佛天际烈烈铺燃开的锦绣流霞,又好似某个大雨滂沱的野外,一袭玄墨的人双手点起那一簇熊熊烈火。
是谁的声音一遍遍响彻脑海:你和孩子,都要等我……你和孩子,你和孩子……孩子……
“孩子!我的孩子!“我发出残破而嘶哑的呻吟声,痉挛的双手死命抓住明黄的人影,指甲抠进他手臂的肉里,那个清瘦而慌乱的人紧紧抱着我蹲在血泊里,大声喊着:
“裳儿,裳儿!”
“是我,你看看我!来人啊——”
琵琶弦断声碎,金盘玉瓯纷纷坠地,伴着女人惊慌的尖叫:
“啊,好多血……娘娘怕是小产了……”
“这糕点有毒——快来人——”
人声渐渐消退模糊,眼前唯有大片血色越来越浓,漫天铺地的鲜红淋漓令人欲呕,随着身体的不停下坠,我觉得我大概是已经坠落到了七世轮回之中,一道一道,一劫一劫,历尽艰辛,仍在寻找。
至死不休,前世今生不灭不断,我在寻你,寻找那个肯与我执手并肩,苍然老去的一世良人。
是你吗?南清夜。
我的清夜,你终于来了。
我好累,但是终究是,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