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失去了这个孩子。我曾经骂他是孽种,我曾经恨他怨他,怪他为什么偏偏生长在我的身体里。
但是现在,他死了。
我的第一个孩子,没有了。
清嘉元年夏,天纯皇后于莲歌亭设宴,席间与后宫嫔妃相谈甚欢,宛若婕妤进献芙蓉玉片、茉莉清心糕,后喜,食之,忽血流不止,数月龙孕,小产。
虽然这已成后宫中人人传知的一件事情,但终究是不得半分史卷记载。这些旧尘往事,也许永远被掩埋于深宫厚尘,也许只能在许多年以后被某个白头的宫女或者太监,带出深深皇城,流传于浮世民间……
我曾经说过,孩子,便是娘不要你,我也不会让你白白死去,总有人……要付出代价。
皇上整日整日地守在我的昭华宫里,后来听人说,在我失血昏迷最严重的几天,南清夜日夜相陪,几乎衣不解带。
不知这是第几日了,我终于重新活过来,看着满室奢靡富丽,突然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皇上对我的好,突然让我觉得不安,或者惭愧,惭愧之后是深深的心酸。
终于能起身下床的时候,整个漫长的夏季似乎已有了收尾的迹象,残蝉稀鸣,颓荷孤立,莲歌亭的满池翠碧大概已被时光消磨得只余苍然挺傲。
镜中的我,苍白如纸,薄脆而清瘦。终于恢复了窈窕的身姿,但手指顺着腰间抚下去,满把竟是嶙峋瘦骨。
现在的我,一定很丑吧。眼睛因为脸颊的清减而愈发显得大,我伸手抚上去,干涸的眼眶亦没有泪水,我低低问道:
“本宫是不是很丑?采华?”
并没有人应声,我抬起头看到视线里走来怯生生的陌生宫女,才忽然想起,采华已经很久不在我身边了。
算不算是我害了她。
皇后突然小产,自是非同小可,但凡与那日有些关联的宫人全被羁押入牢,采华是我的贴身宫婢,自然也不得幸免。
连同司药的春心、夏池也全被关入了后宫的暴室。
我招招手叫过那个宫女,道:“皇上说几时过来?”
宫女忙道:“皇上临走时没说,不过吩咐奴婢等娘娘一醒来就先将这药喝了。”
门外几名宫女捧着汤药茶水鱼贯而入,我皱皱眉掩住口鼻道:“不必了,本宫已经无甚大碍了,这些天闻这些草药气已经闻腻了,拿下去吧。”
宫女们纷纷跪下,道:“皇上的旨意,奴婢们不敢违拗,请娘娘体谅。”
汤药散发出一阵阵腥苦的气息,我叹气看向她们,这些诚惶诚恐的女子们大概觉得伺候皇后的差事着实不好当,便是曾经在宫人间颇有威势的采华、春心也一样落得被禁的凄惨下场。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入眼便是南清夜淡金色的清雅人影,我立刻舒心笑了起来,披着发宽着裙衫起身拜见。
手指被温暖的掌心迅速包住,幽淡的香气沁来,南清夜明亮的眼睛上笼了一层薄薄雾霭,他不容我弯身便将我扶起,柔声道:
“怎么起来了?朕听见你说不想吃药?”
我点点头,半靠在他的怀抱里被他拥着走到榻前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