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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把握浪漫主义

人类拥有一个极其文雅的天赋,即能够讲述童话故事。人类不仅可以绘声绘色地说,我们期望南瓜变成马车,老鼠变成拉车的马匹,而且可以使我们自己相信这些事情确实会发生。不,不可能;理智认为,关于灰姑娘的整个故事情节都是人们发挥丰富的想象力编造出来的,然而,当王子打算让灰姑娘试穿那只纯金舞鞋并携她一起步入盛大的婚礼的时候,反对他们的人去哪里了呢?我们开始疑惑不解:真正有道理的是理智还是想象力?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依旧是:在所有的国家和时期,经过了一代又一代,人性断言,这个故事不仅可信,在现实生活中也可以找到原型。

现代社会的现实主义作家显然更喜欢另外一种处理方式;他将会描述灰姑娘身上的破旧衣服,被煤灰弄得脏兮兮的脸,发出臭味的头发,以及浮肿的双腿;他将会一一罗列灰姑娘厨房里的扫帚柄、污水桶、洗碟布、垃圾箱,并且夸大她对其同父异母的姐姐的愤恨,尤其是对她自己母亲的愤恨;在他的笔下,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将有机会充分展示她们人性的恶毒、卑鄙和粗俗的话语;其中的一位将施展诡计嫁给王子,让王子从此陷入痛苦;灰姑娘将继续做老处女,整天说些不着边际、疯疯癫癫的傻话。这就是我们将会看到的所谓“现实生活”。我和詹姆斯·布兰奇·卡贝尔的观点是一致的,我们两位都会确信,人性将对此说不。如此杜撰的故事情节将经不住任何形式的推敲。

我相信,人类有幻想的权利,他不愿意让单调的事实成为禁锢他的樊笼,他有能力扯掉遮盖事实的面纱,并勇往直前地踏上探险之路,探索未知世界和未了心愿。这是人类救赎自身的途径。詹姆斯·布兰奇·卡贝尔勇敢地驳斥现实主义文学,捍卫浪漫主义思想,并创作出《诸根》,对这一思想做了完美的阐述。在其著述《超越生命》中,他运用温和的讽刺手法,温文尔雅、撩拨情感的娴熟笔触,借鉴典型的喜剧风格把快乐和严肃和谐地统一起来,并借此论述了小说家的重要职责。他在书中写道,一名小说家应当以其文雅的方式搪塞世人,发表关于生命的谎言,孜孜不倦,乐此不疲,超越第二条诫命的限度,并肩负起超越事实的不可逃避的沉重使命。此处的造物主不是全能的上帝,而是操控人类生命的浪漫主义力量。倘若缺乏探险精神和一定程度的巧妙的自我欺骗,生命将会显得毫无意义。假如“实际”生命没有因为“理想的生命形式”而得到些许慰藉,那么,人性早已不复存在。下面是又一篇美国讽刺作品的代表作。

造物主:“优雅地搪塞人类和人类生存的问题是艺术的杰出功能。”

——詹姆斯·布兰奇·卡贝尔

“人是什么?他的幸福被重视吗?”一只猿浑身脏兮兮地挖着野豆,同时,喋喋不休地向自己嘀咕着与天使长的亲属关系……

“而且我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这同一个男人是一个身有残疾的神……他正在受到惩罚和谴责,因为他用不准确的砝码计算永恒,用码尺估算无穷;而且他经常这样做……”

——那里存在着每一个人都必须做出的选择,或者理性地接受他自己的局限?或者惊人地做着蠢事,并发誓他是随心所欲的全能者?

——《女王十行诗集》

……人类似乎在其早期阶段就通过预示自己是宇宙传奇的英雄而从中攫取了舒适的生活。一个令人不快却显而易见的事实是,与星球上的其他生物比较,与他可能碰到的老虎和大象比较,人并不能在体力上胜出。与昆虫的感官比较,他的感官也不够发达;并且,确实,这些同时代小生物的感官,人类很快就发现他并不具备,也了解得不是很清楚。翅膀的精致华丽,甚至尾部的普通的舒适感,都跟他无关。因为没有蹄子,他走路很痛苦,而且,被创造成没有皮毛的裸身,像一个去了壳的杏仁,在恶劣气候条件的季节他很难在外面生活。形体上,他表现出自己是大自然很有魄力的劳动成果,但他却不具有独居的特性……因此,除了推理能力——正如开始被谣传的那样——他再也没有什么方面可以超出其他的生物;并且,即便如此,也因为他明显地过于清高,因而无法很好地利用这一特权。

但是,去承认这些窘迫的事实不会有任何作用;因此,正如孔雀必然会怀着傲慢的态度聆听夜莺的鸣啭,而乌龟肯定会为它同代的轻率方式哀叹,人类可能很早就开始通过大力夸赞自己的天性和命运而自娱自乐。在游荡于这个星球上、长着尖牙利爪与强力肌肉、自相残杀的数不胜数的动物中间,一只被剥夺了尾巴、并荒疏了爬树本领的猿是最可怕的,并最终将获得胜利。由于它独有的有利条件,过分地询问他会胜利的缘由,当然会被视为不敬。因为这个种族已经变成了人。于是,通过踩踏畏畏缩缩的蜥蜴去吓唬吓坏了的恐龙的人的预言画像被及时地胡乱涂在了洞穴的墙壁上,而且艺术立即开始相信人类具有他们渴望的每一种特性和命运……

于是,今天,和以往一样,我们高兴地倾听关于不可战胜的男人和女人神秘而有趣的消息——即,关于我们种族范围的被校正并被极力夸大了的描述——他们无限地施展超出我们弱小能力范围的技艺。于是,今天,没有人会站在疯人院积极的角度期望被提醒我们事实上是什么角色,甚至通过一些灾难性的奇迹,可能期望驱散冒险经历使人产生有关所有人类行为的迷雾;原有的习俗已经使我们如此习惯了金色的曙光,以至于,像夜间出没的鸟,我们的视力在晴朗的天气中反而变得模糊不清。并且,我们逐渐非常坚定地相信人的无处不在,不是他们事实上是这样,而是“他们理应如此”……

一切都是自夸,大卫的儿子曾说,这颠倒了大众普遍了解的真理,也就是一个人成为一个明智的讲道者后他就会知道的那样:自夸就是一切。因为,动物中只有人在梦中模仿某些形象。狗做很强烈的梦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情:在它极为狂喜的幻觉中,它极有可能篡夺了它的主人的外形,并去造访天堂里人类方式的配餐室。而一旦清醒过来,它察觉到它实际上是一只狗,并且,作为一种理性的动物,表现出最佳的狗性。但对于人,事情就决然不同了,当逻辑导致屈辱的结论,唯一的效应就是去怀疑逻辑。

于是,在人始于大猩猩的漫长进化过程中,人类不屈不挠的自负营造了他的本能的闺房,并隔开一间闺房,在那里培养美德、高雅以及所有高贵的因子。正如前文所揭示的那样,创造性的文学似乎只是产生于任何受伤的动物寻求复仇的本能——在想象的领域里可以称之为“去报复”,而这样的报复在任何其他的舞台都是不可行的……然后,这一本能对野蛮动物也是普遍适用的:繁殖中的,或者甚至是未来的母亲,都不得被撕咬。在此谦恭的基础之上,一点一点,人类建立了公平的“多姆内准则”,或者说是女性崇拜,它在一个很长的时间里使得立法者做出极佳的服务有利于使我们半数的公民“从政治的泥沼里”脱身而出,并且还使得任何有声望的已婚妇女不受惩罚地杀死她选举的无论什么男人。

于是就有了这样的传奇经历:真正的造物主,人类自负的第一个和最可爱的女儿,发明了所有那些动态的幻觉,人类运用这些幻觉继续完成这一传奇经历的最终目标……

当然,侠义的态度总会是明智的态度,人们用这种态度杜撰出传奇故事,并不过分注重纯粹的事实……无论从任何一种意义上来说,如此去杜撰传奇故事将会丰富人类的娱乐生活,因为,事实上,动物中只有人类能够这样获得一种特性:他不顾自己的理性,假定已经具备了这一特性。杜撰传奇故事,确实是人类在世界上固有的独特功能,在这个世界上,在被创造的生物中,只有人类可以滥用关于他自己的真理。因为,动物中只有人在梦中是可以模仿的……

并且还要——注意这个奇迹!——我仍然相信生活是我自己和全能的神之间的个人交易;我相信,我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是有意义的;我相信,我正在通向某种十分公开的胜利的行程上,这与那个神话里第三个王子的胜利非常相似……即使到了今天,我还相信这个动态的幻觉。这一信条是造物主的第一个伟大灵感——是作为天父在异域代表的人类自身关于侠义精神的罗曼蒂克式的伟大想法——纯粹的事实和理性声嘶力竭地反对这一想法,却是枉然。因为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构成的:他认为传奇是真实的,而且,肉体的事实和人的理性在这一方面,如同在不同种类的其他事情上,都是“现实主义”被唆使作伪证的见证人。

——《超越生命》(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