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灵绯躺在小山坡上,头顶的天空缀着几朵白云,软软的、绵绵的,耳边传来悠远的蒙古长调,豪迈而厚重。
一直以为,蒙古长调是苍凉悲伤的,到了这里方知道自己的错误多么的离谱,低沉的音律是因为情怀的宽广,豪迈的歌声是因为这方碧草天地孕育的包容。祈祷上苍,感激岁月,才是这歌声中真正饱含的意义。
一片片的蒙古包下,人群汇聚,勇士之间的摔跤比赛热闹激烈,没有固定的看台,没有划拨出来的位置,一切随性自律。
“你的性格缩在这,很有些奇怪呢。”男子的声音响起在头顶,随意明快。
睁开眼睛,头顶的阳光被阴影遮盖,男子的笑容挂在脸颊,两排雪白的牙齿就在她上方闪着光泽。
“人太多。”她侧了侧身,头枕着自己的胳膊,提不起半分兴趣的回答。
“你在担心什么?”某人毫不留情的揭穿她,“你不是应该在他身边的吗?”
在他身边?
“他事多,我没兴趣。”她懒洋洋的回答,“这里晒晒太阳听听歌,才能觉得生活如此美好。”
“事多?”他显然不这么容易放过她,笑容可掬的表情下分明闪过邪恶,“我还以为无事可做呢。”
叶灵绯挤了个假笑,大大的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心中,无数个念头掠过,缠绕着她紧绷的神经,无数个画面连闪,让她的思想更加的凌乱。
本以为,纵然是心有嫌隙,那几个人至少会象征性的出现下,结果几日了,策伯尔没来,巴木巴尔没有来,达什敦也没有来。移权诏书下达后,这几个人连面子工程都懒得做,渥魃希这个汗王的威信可见一般。
那达慕大会,本是借着汗王登基的机会,让所有人前来恭贺庆祝,可是第一天的拜见汗王,殿厅之中便只有渥魃希和自己两个人。
“那达慕大会很热闹啊。”他在她的身边坐下,目光落向人群中,“所有部落的勇士都可以来参加,夺取荣誉的封号,你不去看看热闹吗?”
渥魃希坚持在殿厅中等待,心中烦乱的她只想找一个地方安安静静的混过几日的时光,哪有心情去看热闹。
他们的热闹,于某些人而言,不啻于伤口撒盐。
“走吧。”坞恩崎把瘫软成虫的她从地上揪了起来,不顾她的挣扎朝着山坡下走去,“连续比赛几日了,今日要决出最后的胜者,一定精彩。”
纤细的她可抵挡不了对方强有力的胳膊,一路被沙包麻袋般的扯进了人群中,坞恩崎显然心情不错,推推搡搡中活活被他挤进了人群的最前方。
胳膊搭在她的肩头,整个人懒洋洋的挂在她的身上,下巴抵着她的肩头,“看看摔跤,要是没地方发泄,就上去玩玩。”
她去玩玩?
满脸黑线的看看眼前铁塔一般的汉子,她脸上肌肉抽搐着,狠狠咕噜了下口水。
“你太看得起我了。”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小细腿,再看看场中人青筋直爆的胳膊,只觉得腿肚子转筋,全身发软,“你是想让对方把我当标枪,看看一胳膊能抡多远?”
“你不是打过么?”他眯着眼笑,“大不了再上去踩上十几脚。”
她没好气的斜眼,“你想尝尝味道?”
“不敢,不敢。”嘴巴里说着,表情可没半点害怕的意思,依然是靠着她的后背,眯着蓝色的双瞳,笑容可掬。
说话间,场中的两人已动了起来,扯、抱、摔,一系列眼花缭乱的动作,大汉双手一抓,扯住对方的肩头,狠狠的将人拎了起来,将对方摔倒在地。
欢呼声中,早有娇俏的少女上前,将彩色的布挂上了胜者的脖子,大汉挥舞着双臂,高喊着,气氛越加的浓烈。
她扯了扯坞恩崎的袖子,低声询问着,“那彩条代表胜的场次?”
他弹了下手指,“聪明,这里比赛是没有身高体重之分的,只要你想上就可以去,最后按彩条多少进入决赛,直到比出冠军。”
正说着,旁边的人群间也同样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坞恩崎眼睛一亮,“要决赛了哩。”
旁边的人群涌动,穿着鲜艳衣裙的女子脸上带着娇羞的笑容,不住的朝着场中指指点点。
透过缝隙,依稀在人潮的簇拥中看到一道修长身影,黑衣束身,俊朗挺拔,在对手的壮实下更显得出众帅气,脖子上十余条彩带翻飞飘起,行走间带动无数少女的目光跟随,只可惜人太多,她看不到对方的正面。
“这是一个崇尚勇者的民族,无论是谁只要在那达慕大会上取得第一,都将是整个部落崇拜的对象,更别提女子的倾慕了。”坞恩崎在她耳边淡淡的解释道,“到时候在结束的篝火晚会上,这些勇士将被无数少女围着,可算是一道奇景。”
“你为什么不去?”她扬扬下巴,示意着场中的方向,“以你的功夫,骑马射箭摔跤应该都不差,要出名要倾慕都不是难事。”
“我懒。”他就像没骨头一样趴在她的肩头,高大的身形与她的纤细形成鲜明的对比,“万一打脏了衣服,又没钱买新的,很穷啊。”
“还有其他理由吗?”她抖抖肩膀,想把那个挂在肩头的胳膊抖掉。
舒服的压着她,他散漫的口吻中带着些可怜,“我是外族人啊,这是土尔扈特部的比赛,你以为他们乐意看到一个外族人拿到勇士头衔?”
心头,忽然一沉。
侧脸看去,肩头的脑袋还是没正经的眯笑着,津津有味看着场中的人。
刚才语气中那一瞬间的失落,是她的错觉吗?
两团阵营簇拥着各自的英雄,小小的包围圈逐渐融合,激情呐喊着,手臂高振,声震碧空。
“你知道吗,这里不少都是各部落军中的高手,拿到勇士的名号,就可以立马扬威军中。”他贱手贱脚的捏着她脸颊上所剩不多的二两肉,“你猜猜,这场暗战是策伯尔占上风,还是其他两部异军突起?”
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她的目光再一次寻找着那黑衣男子,奈何所有的人都逐渐朝着他们的方向涌来,期待着新的勇士出现。
身边越来越拥挤,人群推搡着,拥挤着,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撞上她的身体。
“啊!”脚下踉跄了两步,猝不及防的她跌跌撞撞的冲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趴了下去。
一只手,早有预谋似的伸了出来,把即将落地的麻袋挂在了臂弯中。
同时,拥挤的人群中,两道寒芒透过缝隙,打在她们两人的身上。
借着坞恩崎的力量爬了起来,她下意识的寻找着刚才感受到的目光,眼前人头攒动,影影幢幢,什么也看不到。
“你干什么推我?”从他的臂弯里抬起头,她指责的瞪着眼前笑眯眯的人。
“有吗?”他很无辜的摊开手,“人太多了,不小心撞的吧。”
此刻她才发现,他身后密密麻麻全是人,里外数圈水泄不通,别说苍蝇了,放个屁都能给挤回去。
一名白发老者走向场中,手臂微微抬起,各种声浪渐渐平息,人群慢慢退开,只留下场中的两位对手。
直到此刻,叶灵绯终于再一次看到了那个纤长俊挺的黑衣人,全身紧衣束约,蜂腰窄臀,黑色突显了他的单薄,却多了数分的神秘。
仅这一个背影,她就恨不能伸爪子摸上一把,与面前雄壮如熊的男子相比,太抢人眼球了。
黑衣男子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黑发飘扬间侧首回身,顿时又是一片惊叹声起。
金色的狼图腾面具覆在脸庞上,深沉的衣衫,冷峻的目光,展示在众人面前的,仿佛就是金色狼王的化身,漠看大地,睥睨天下。
“又一个见不得人的。”叶灵绯哼了声,换来肩头同样的哼声回敬。
悠长的歌声吹动了对决者的衣衫,最后的尾音仍在空中未散时,老者手臂在两人间快速挥落。
大多数人还没从歌声中醒来,粗壮的大汉揉身扑了上去,两条胳膊迅速的抱向对手的腰身。
不仅快,而且猛,刚烈的动作不失灵动,脚下一步踏前,扫向对方的下盘。
可以说这一下饱含了抓、绊、抱,先发制人,经验老到。而他的对手,似乎被这他的猛烈吓到了,怔怔的站在那,半点反应也没有。
身边惊呼声四起,谁也没想到,一场决赛的对峙,会在一个回合间就胜负立分,激烈的对抗只是想象中的猜测。
金色的面具在阳光下熠熠闪耀,谁想要看穿都会被那闪烁的光芒给逼退,无法触碰那人的此刻的思绪。
“唰……”
衣袂的残影还在眼底,面前却已失去了黑色的身姿。
没有人看到他如何消失,没有人看到,他去了何处。她的耳边,只有坞恩崎的轻笑,清晰异常。
金光划破,黑色的人影站在大汉的身后,双手背立,倜傥如风。
发拂动,仍扬空中不及落;人影起,优雅的从对方反扑的臂弯走过。
真的是走过,从容漫步的走过。
雪白的手掌在空中,轻柔缓慢的推上大汉的胸膛。
掌心如玉,叶灵绯看到粉色指甲泛起的珠光色,指尖抬起时的修长完美,轻轻地印上。
拂灰的轻柔,在黑影落地时,大汉脚下蹬蹬蹬倒退了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所有人,包括地上的人,都惊呆了。
风中,紫色的花瓣纷飞,翩翩犹如蝶翼,缠绵在那冰白的手指间,飞舞在黑发梢,停驻在他的肩头,颤了颤,又很快的飘远。
手指微合,拈住一枚花瓣,轻松的绕了绕,那紫色在指尖流转,在他松手间被风吹起,打上她的脸颊。
冷香,伴随着草原青草气息,沁人心脾。
草原龙胆花,前几日见到,只觉得美,而这一瞬间却是惊艳,只是惊艳的究竟是人还是花,只怕难分。
肩头,被人拉扯着,“走吧,不然一会被踩平了。”
刚刚从人群中艰难的挤出,巨大的声浪层层叠叠,海潮般的扑向场中,勇士的呼喊,姑娘的笑声,成了草原上最欢快的曲调。
不断的有人冲上,可怜的她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缩脚乱跳了,直到扶着身边的倚靠,才没被人又推回去。
“阿瓦,我也要去送江嘎,这汉子好英伟。”女子清脆的嫩声娇俏的嚷起,车帘中伸出一个青春的笑容,银链玛瑙穿成着的额饰晃出灵动的声音,手中抓着彩条布就往车下跳,险些和车辕边的叶灵绯撞成一团。
“塔娜,回来。”车中低沉的嗓音一声唤,女子跳跃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扭捏着不肯上车。
车中人声音重了几分,“你答应我不乱跑才带你来的,随意给男子赠送江嘎会掉了你的身份,快上来。”
鼓着两腮,红润的脸颊上写满不情愿,眼巴巴的再看了眼人头攒动的方向,眨巴了下大眼,默默的爬上车。
在车帘掀起的瞬间,叶灵绯眼见的看到车内一名老者端坐,全身衣袍精致华贵,披肩金丝盘龙,黑绸水亮,双目炯炯之光透射逼人,全身笼罩在一股威严霸气中。
直到马车离开许久,她还震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
这股气势,便是策伯尔也不予多让,若非长居高位者,是不可能有这般的气势的,这人……
肩膀一重,再度被挂上某人沉沉的分量,热气撒在耳边,伴随着某人的诡笑,“看好戏啊,看好戏。”
“什么好戏?”她心思才动,人已被拉离原地,朝这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比赛啊,继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