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致远耸耸肩:“没怎么样,张磊爹带人找疯子晦气,然后把大雁当街煮了,我还分了一碗汤,那个香!不过你怎么想起这个?”钟致远打量着铜雁,“难不成……这些事儿都是疯子搞出来报复我们的?”
我失笑:“我觉得疯子应该没那个能力,他那个样子,早就死了也说不定。我也说不清楚,脑子里乱哄哄的总觉得漏了点什么,就突然想起了那么一档子事。”说着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怎么?”钟致远问。
我掏出那张要求所有人开展“死亡厮杀”的通知烧了:“我们得回去,问题不在铜雁身上。”
“的确有一个不合理的地方。”回到“终末”山神庙后,我指指那对獬豸,说,“这对石狮子……我是说獬豸,不管它是什么东西吧,反正不对劲。”
“说仔细点。”钟致远催促道。
“铜雁或许意味着什么,或许只是凶手的个人喜好,所以它只是放在那里而已。但你看这对獬豸,它们就是山神庙外面的那一对,凶手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把它们弄进来,只为让它们叼两张打印纸?那还不如再立一只铜雁,铜雁比两个大石墩轻省得多。”我说。
“你能肯定这俩就是大门外的那一对?”钟致远问。
我点点头。
钟致远立刻拿起节能灯,仔仔细细地照了一遍,那表情如果他手里有把斧头我肯定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它们劈开看个究竟。他回过头来问我:“这两只獬豸我们完全检查过了?”
“没错。”我说。
“不,”钟致远又转过头去看它们,摇着头自言自语,“肯定还有没检查到的地方。”
“我连它们的嘴巴都伸手指头进去抠过了。”我困惑地说。
钟致远拧着眉毛不搭理我,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朝我招手:“来,帮我一把。”
“干什么?”我奇怪地问。
钟致远两手撑在獬豸身上,低着头,肩膀用力往前顶:“帮我把这玩意儿推了。”我恍然大悟:我们唯一没检查过的地方是这两只石雕的底部!
咬牙切齿地拼了几次,最后在钟致远一句从牙缝里挤出的不堪入耳的谩骂中,一直稳如泰山的石雕终于倾斜了一个非常小的角度。我们俩憋足了力气向前推,石雕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终于不甘心地“轰隆”一声巨响,砸在地上。
在震耳欲聋的响动过后,我和钟致远谁也没趴在地上去看石雕的底部。我们对此压根不关心了,只是瞪大了眼睛,气喘吁吁地盯着歪倒在地上的獬豸石雕。
“我……没听错吧?”钟致远问我。
我也听到了那个声音:从石头内部发出的,不算太响,但很清晰的回声。獬豸内部必定有一个空间,而按理说,它应该是实心的。
这就是我们苦苦寻找的“不合理的地方”。
獬豸砸在地上以后,从头顶到后背裂开了一条缝。我摸了点散落在地上的石屑,捻了捻,发现这些粉粒竟然是水泥,这更佐证了回声的存在,几乎可以肯定,獬豸内部一定藏着某种关键性的东西,为此凶手大费周章地裹上层层水泥,又把水泥雕成神兽,伪造成石头的质地,用以掩人耳目。
“再来。”钟致远和我一起抬起石雕,推倒,再抬起,再推倒……终于在汗水把衣服、裤子都浸透的时候,随着一阵杂乱的撞击声,獬豸被摔得四分五裂,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浑身漆黑、光闪闪的椭圆形球体从里面滚出来。这东西的外形和大小活像个恐龙蛋,表面一丝缝隙也没有,我们敲了敲,说不清这是什么材质。钟致远拿随身的军用匕首割了两刀,居然扎不透。
“你信不信这里还有一个?”钟致远指着另一只獬豸。
于是我们放下“恐龙蛋”,比刚才更加艰辛地折腾了好几回,最后胳膊和腿都开始发抖,嗓子里全是用力过度产生的血腥味,终于如愿以偿地摔出了第二个“恐龙蛋”。
但我们仍然搞不明白这两个像是外星球高科技产品的东西是怎么被封在厚厚的水泥里面还能监视外部环境的。钟致远抱着这俩蛋,用军用匕首死磕,我蹲在地上研究那些水泥碎块,发现獬豸张开的嘴巴里面,镶着一层经过特殊处理的透明塑料,摸起来和其他部位的质感几乎一样,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一块,极其隐蔽,用来当监视器的拍摄孔却是足够了。
钟致远看过这两块硬塑料后,三下五除二地脱了衣服,又把刑天的衣服也扒了个干净,在我惊愕的目光中把两只恐龙蛋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往地上一坐:“孙子,接着看啊!”他气哼哼地耸着精壮的肱二头肌对恐龙蛋说。
“现在怎么办?”我问。
“等着,”钟致远说,“刑天不是说了吗,这地方饿不死渴不着,连觉也不用睡,咱们就耗着,看谁厉害。”说着“当当”地给了每只恐龙蛋一记佛山无影脚,踢得它们在地上滴溜溜乱转。“让你听!”钟致远揉着脚脖子,“这俩活宝还挺结实。”
我们猜测,凶手失去了监视手段,不会憋得太久。事实证明,你永远无法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推测一个变态的想法,我眼睁睁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过了16个小时,无论是“山神庙”聊天群还是真实的山神庙内部,都没有一点动静,沉沉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们渐渐地不耐烦起来,我试图用刑天的钢笔把封死的门窗撬出一条缝来,看看外面究竟是什么样子。钟致远让我上一边待着,然后捡起一块水泥,抡圆了胳膊朝窗上砸去,砰的一声,窗户虽没砸开,却发出了响亮的木头崩裂声。钟致远给自己喝了声彩,在试着砸门无果后,我们抄起水泥轮番上阵,很快在窗上砸出了一个能供人钻出去的洞,我先出,钟致远跑回去把那两颗沉甸甸的恐龙蛋递给我,然后手一撑也跳了出来。
我们从山神庙三间殿宇的后殿出来了,外面果然和我们刚进来时一模一样,天色漆黑,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声音,大门是敞开的,但不管跨多少次门槛,还是出不去。
“砸了这个试试。”钟致远把恐龙蛋递给我。
我犹豫了一下,对高科技产品总有点莫名的敬畏,但钟致远显然对凶手以及和凶手有关的一切都没有好感,吸了口气,做了一个标准的扔手榴弹的动作,那包着衣服的恐龙蛋在空中划出一道模糊的抛物线,砰的一声砸在高耸的围墙上,弹了回来,又沉闷地砸在地上。
砸了两下,我和钟致远的手机忽然同时亮了。
钟致远先看了一眼,然后骂了一句:“原来是她。”
“谁?”我说着也打开手机,说话的是一个从未发过言的人,嫦娥。
她说:请不要破坏MHC机,也就是你们手里的椭圆形物体。
钟致远懒得和她废话,直接开了语音说:“放我们出去,否则我见什么砸什么,砸烂为止。”
“那样的话,对我来说只是损失两件实验器材,”嫦娥回复道,“对你们来说,结果就说不好了。”
“你什么意思?”我问。
嫦娥说:“谁知道在极端情况下,质子高速对撞会产生什么,黑洞、蠕虫洞还是教授们最期待的上帝粒子?祝你们好运。”
“什么上帝粒子?”我一头雾水地嘀咕。
钟致远抬起头,他的脸色告诉我事情很不好。
“上帝粒子,又叫希格斯波色子,”钟致远说,“这种粒子被认为应当存在,只是还没被发现。”
“所以?”我问。
“希格斯波色子是产生质量和引力的源泉,具有像上帝创世一样的能力。你想想看,如果有一天人类发现了这种上帝粒子并加以应用,引力和质量可以随意控制,至少一半的科幻电影将不再是幻想。”钟致远说。
我望着钟致远,有一刹那的恍惚。长时间以来,他在我的印象里都是扛着枪随时准备横扫毒枭老巢的战士形象,当那些我不甚了解的物理知识在他口中侃侃而谈,那个被时光的烟尘掩盖的、少年时代的钟致远的形象就逐渐清晰起来:他拿着借书卡风风火火地从图书馆搬回一大堆对我来说过于艰深的科学读物,趴在床上读得如痴如醉;做各种匪夷所思的小器械作弄驴耳朵胡同里的街坊邻居……我几乎无法把那个科学怪人一样的少年同眼前这个人联系起来。是什么让这个人的人生出现了这么大的断层?
“那么说……这个叫MHC的东西会让我们获得超能力?”我一头雾水地问。
钟致远摇摇头:“希格斯波色子产生的几率很小,LHC建立这么多年,直到MHC具有实际操作性,也没有发现它。有人怀疑希格斯波色子是否真的存在……话说回来,可能上帝他老人家真的抛弃人类开拓真善美的新世界去了,看看周围,有时候我挺能理解老头子这份落寞劲儿。我更担心的是黑洞。MHC内质子对撞,产生微型黑洞几乎是必然的。”
即便对于这些完全不关心,我也知道黑洞意味着什么。钟致远说微型黑洞大小只有一个电子那么大,不足以吞下地球,但作为黑洞产生时就站在一旁的人类,我们的处境显然很危险。
于是我们立刻并且是无奈而愤恨地,小心翼翼地把那两颗恐龙蛋——MHC机放到地上,钟致远给敞开的大门来了一脚,把门板震得直响。但实际上我和他心里都明白,就算把这扇门踢烂,把围墙全拆了,我们也走不出去。
“这地方的古怪是不是MHC搞的鬼?”钟致远质问嫦娥。
嫦娥的回复迅速而简短:“没错。”
钟致远骂了一声。
我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居然是她,这……她简直是个天才。”或者说天才头脑的魔鬼。谁能想到一个早就灰掉的人居然没有死,而且正是凶手本人用来监视所有人动向的账号?更绝妙的是,嫦娥的死亡完美地震慑了所有人,于是小白鼠一样的人们由于惧怕死亡而互相提防、猜忌,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成了嫦娥的帮凶,有意无意地倾向于单兵作战而不是团结起来。于是凶手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坐在监视器那一头,再刷刷群聊天记录,一切就会顺着她的意愿不紧不慢地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