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学世界名著心理分析案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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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为情驱使的一生(1)

——对《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女主人公之自恋人格的精神分析

朱华珍

斯蒂芬·茨威格

斯蒂芬·茨威格(Stefan Zweig,1881-1942),奥地利人,著名小说家、传记作家。他与俄国的契诃夫、法国的莫里亚克并称“20世纪欧洲文坛上出类拔萃的三大短篇小说家”,是继卡夫卡之后最为著名的德语作家。

茨威格出生于维也纳富裕的犹太家庭,青年时代先后就读于维也纳大学和柏林大学。十七岁时,他发表第一首诗,大学毕业时出版了第一部小说集,并于大学期间开始写作名人传记。

1911年,茨威格的第二本小说集《初次经历》出版,其中收录了四篇故事,这是被称为他的“链条小说”的第一部,表明其创作风格的形成,确立了他在德语文学界的地位。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茨威格自愿服役,在战争档案处和新闻部工作。战后到1933年,茨威格与家人居住于奥地利的萨尔茨堡,潜心创作。这一时期成为他创作的鼎盛时期,其间完成了“链条小说”的第二、三部《热带癫狂症患者》和《感觉的混乱》,以及传记系列《世界建筑师》,这部传记的出版使其成为享誉世界的传记作家。

1933年希特勒上台,茨威格的著作上了禁书名单,而作为犹太人,他遭到驱逐,成了一个没有国籍的人,不得不到处流亡。其间,他一边创作,一边旅行演讲。其后期的主要作品有小说《象棋的故事》、多部传记和自传《昨天的世界》。

颠沛流离的流亡生活使茨威格心力交瘁。1942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最黑暗的日子里,他与第二任妻子在巴西双双服毒自杀,巴西为这位流亡异国的作家举行了最高级别的国葬。

茨威格的小说特别热衷于心理分析,这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对他的影响是分不开的。他把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与传统人道主义结合起来,用心理刻画来剖析人性,形象地表现了情欲的力量和无意识的驱动力。罗曼·罗兰称茨威格为“心灵的捕手”。代表作《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出自《热带癫狂症患者》,是应用心理分析手法写就的名篇。

故事梗概

那天正是著名作家R先生四十一岁生日,他从山上休假后回到维也纳,收到了一个陌生女人——“我”(小说女主人公)的长信。

“我”儿子感染流感去世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亲人,所以在生命终结前,“我”决定给R先生——“我”默默深爱了一生的男人写信。

“我”和母亲在维也纳的一幢公寓楼里过着穷苦的生活,深居简出、死气沉沉。十三岁那年,R先生带着仆人搬进了“我”家对门的房子。R先生二十五岁,英姿勃发,潇洒倜傥。尽管他学识渊博,修养有素,但生活上却是纸醉金迷、沉沦糜烂。“我”一开始就对R先生无比着迷,怀着少女特有的好奇,近乎狂热地关注着R先生的一举一动。每发现R先生的一点儿行踪、窥视到他房间的一个角落,“我”都兴奋不已。尽管“我”发现R先生实际上是个好色的登徒子,但他对“我”的一个微笑,依旧使“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这种少女的爱情是全心全意、集中了全部热情的。为此,“我”的整个生活都发生了改变:成绩突飞猛进,突然成了第一名;不知疲倦地日夜读书,期望与R先生同样渊博;还开始练起了钢琴,这让母亲都感到惊奇。

这种不为人知的感情整整经历了三年,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母亲答应了一位因斯布鲁克商人的求婚,为此她们不得不搬离维也纳,而“我”不得不离开R先生。怀着悲痛欲绝的心情“我”开始了在因斯布鲁克的生活。尽管在这里“我”过的是富家小姐的日子,继父对“我”很好,母亲满足“我”的一切要求,还有很多年轻人对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我”大献殷勤,但“我”的所有心思还是在R先生身上,一刻也不曾忘记过他。

十八岁时,“我”断然离家,只身回到维也纳。白天“我”在服装店当职员,晚上则站到R先生楼下,仰望窗口的灯光,直到灯光熄灭才离去。R先生依旧经常带女伴回家,对此我心怀忌妒,并且越来越明显地意识到对R先生肉体的情欲。我决定献身于R先生。

一天晚上,R先生终于注意到了“我”。在他惯有的温柔目光的注视下,“我”意识到R先生没有认出“我”,在他眼里“我”和他其他女伴没有什么两样。与R先生相爱的期望破灭了,“我”内心痛楚不堪。可两天之后再次相遇时,“我”还是接受了他的邀请,在他身边待了让“我”终生难忘的三夜。

R先生又要出门旅行了。从小“我”就讨厌他经常出门旅行,因为这使“我”饱受相思之苦。临别前,R先生送“我”几枝白玫瑰作纪念,并答应回来后就找“我”。此后的两个月,“我”满怀期待等待R先生的召唤,直到发现自己怀孕了。“我”知道R先生已经回来了,但不愿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因为“我”害怕孩子会成为对R先生的束缚,“我”也不想以此博得R先生的同情。“我”爱的是自由自在的完全本真的R先生,即使这样的R先生永远不会爱上“我”,“我”也无怨无悔。

“我”偷偷离开工作的地方,来到收容贫民的妇产医院,那里充满污秽。“我”忍受着病人之间的敌视、医生的轻薄和护士的贪得无厌,但为了孩子付出这点儿代价,“我”心甘情愿,因为这个孩子流着R先生的血,有了这个孩子“我”就捉住了R先生,彻底拥有了他。孩子出世后,“我”开始在R先生生日时暗中给他送一束白玫瑰,和当时他送“我”的白玫瑰一模一样,期望能唤起他对“我”的记忆。这一行动一直坚持到“我”生命垂危那一刻。

贫民医院里的生活,让“我”下决心摆脱贫困的现状,给“我”与R先生的儿子创造良好的生活环境。为此,“我”成了混迹上流社会的交际花。与“我”来往的都是声名显赫的富家子弟,他们给了“我”和儿子优越的物质生活,爱“我”、宠“我”,甚至很尊敬“我”。一位帝国伯爵几次真心实意地向“我”求婚,都遭到了拒绝。内心里“我”还是深爱着R先生,尽管他一次次让“我”失望,可“我”还是心怀期待,期待他认出自己、爱上自己。“我”不能让婚姻成为自由的羁绊,“我”等待着R先生的召唤。

这些年里,“我”与R先生常常在剧院、舞会和公园里相遇。“我”忍受了R先生陌生、疏远的目光,直到一年前,R先生生日的第二天,“我”与他在舞厅里偶遇,在R先生灼热的目光下,“我”又一次情不自禁地跟他离开,并又一次以交际花的身份委身于他。而此时,离第一次在R先生家里过夜已经过去十年了。

第二天,“我”与R先生共进早餐。尽管“我”一再暗示,R先生始终没有认出“我”。满怀屈辱,“我”噙着泪水逃离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房子。

R先生读完了信,目光落在书桌的花瓶里,十几年来第一次在他生日时,那里空空如也。

案例片断

瞬间

……我亲爱的,那一天,我整个地、永远地爱上你的那一天、那一刻,现在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我和一个女同学散了一会儿步,就站在大门口闲聊。这时开来一辆小汽车,车一停,你就以你那焦躁、敏捷的姿态——这姿态至今还使我对你倾心——从踏板上跳了下来,要进门去。一种下意识逼着自己为你打开了门,这样我就挡了你的道,我们两人差点儿撞个满怀。你以那种温暖、柔和、多情的眼光望着我,这眼光就像是脉脉含情的表示,你还向我微微一笑——是的,我不能说是别的,只好说:向我脉脉含情地微微一笑,并用一种极轻的、几乎是亲昵的声音说:“多谢啦,小姐!”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亲爱的,可是从此刻起,从我感到了那柔和的、脉脉含情的目光以来,我就属于你了。后来不久我就知道,对每个从你身边走过的女人,对每个卖给你东西的女店员,对每个给你开门的侍女,你都一概投以你那拥抱式的、具有吸引力的、既脉脉含情又撩人销魂的目光,你那天生的诱惑者的目光。我还知道,在你身上这目光并不是有意识地表示心意和爱慕,而是因为你对女人所表现的脉脉含情,所以你看她们的时候,不知不觉之中就使你的眼光变得柔和而温暖了。但是我这个十三岁的孩子却对此毫无所感;我心里像有团烈火在燃烧。我以为你的柔情只是给我的,只是给我一个人的,在这瞬间,在我这个尚未成年的丫头的心里,已经感到是个女人,而这个女人永远属于你了。

从这秒钟起,我就爱上了你。我知道,许多女人对你这个宠惯了的人常常说这句话。但是我相信,没有一个女人像我这样盲目地、忘我地爱过你。我对你永远忠贞不渝,因为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比不上孩子暗地里悄悄所怀的爱情,因为这种爱情如此希望渺茫、曲意逢迎、卑躬屈膝、低声下气、热情奔放,它与成年妇女那种欲火中烧的、本能的、挑逗性的爱情并不一样。只有孤独的孩子才能将他们的全部热情集中起来,其余的人则在社交活动中滥用自己的感情,在卿卿我我中把自己的感情消磨殆尽。他们听说过很多关于爱情的事,读过关于爱情的书。他们知道,爱情是人们的共同命运。他们玩弄爱情,就像玩弄一个玩具,他们夸耀爱情,就像男孩子夸耀他们抽了第一支香烟。但是我,我没有一个可以向他诉说我心事的人,没有人开导我,没有人告诫我,我没有人生阅历,什么也不懂:我一下栽进了我的命运之中,就像跌入万丈深渊。我把原先散乱的全部激情,把我的那颗压缩在一起而一再急不可待地想喷涌出来的整个心都一股脑儿向你掷去。

离别

一天,母亲郑重其事地把我叫到她房间里,说要跟我一本正经地谈一谈。我的脸都吓白了,听到自己的心突然怦怦直跳:她会不会感觉到什么,看出了什么苗头?我马上想到的就是你,就是这个秘密,这个把我和世界联系在一起的秘密。但是妈妈自己却感到不好意思,她温柔地吻了我两下(她平素是从来不吻我的),她拉我到沙发上挨着她坐下,然后吞吞吐吐、羞怯地开始说,她的亲戚是个鳏夫,向她求婚,而她呢,主要是为了我,就答应他的要求。一股热血涌到我的心头:我内心只有一个念头,我的全部心思都在你身上。“我们还住在这儿吗?”我结结巴巴地勉强说出这句话来。“不,我们要搬到因斯布鲁克去,斐迪南在那里有座漂亮的别墅。”别的话我什么也没有听见。我觉得眼前发黑。后来我知道,当时我晕倒了;我听见母亲对等候在门后的继父悄声说,我突然伸开双手往后一仰,随后就像块铅似的摔倒了。

在这最后的一天,我怀着一种突然的果断心情感觉到,没有你在身边,我是不能活的。除了你,我想不出别的什么解救办法。我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在那绝望的时刻我究竟能不能头脑清楚地进行思考,这些我永远也说不出来,可是我突然站了起来,身上穿着学生装——我母亲不在家——走到对门你那里去。不,我不是走去的。我两腿发僵,全身哆嗦着,被一种磁石一般的力量吸到你的门口。我已经对你说过,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跪在你的脚下,求你收留我做个女仆,做个奴隶。我怕你会对一个十五岁姑娘的这种纯真无邪的狂热感到好笑的,但是——亲爱的,要是你知道,我当时如何站在冰冷的楼道里,由于恐惧而全身僵硬,可是又被一种捉摸不到的力量推着朝前走;我又是如何把我的胳膊,那颤抖的胳膊,可以说是硬从自己身上扯开,抬起手来——这场搏斗虽只经历了可怕的几秒钟,但却像是永恒的——用手指去按你的门铃。要是知道了这一切,你就不会再笑了。那刺耳的铃声至今还在我的耳朵里回响,随之而来的是沉寂,之后——这时,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我全身的血液凝固了——我只是竖起耳朵听着,你是不是来开门。

但是你没有来。谁也没有来。那天下午你显然出去了……

终于——大概已经是凌晨两三点钟了吧——我听见下面开大门的声音,接着就有上楼梯的脚步声。顿时我身上的寒意全然消失,一股热流在我心头激荡,我轻轻地开了房门,准备冲到你面前,伏在你的脚下……啊,我真是不知道,我这个傻姑娘当时会干出什么事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烛光忽闪忽闪地照到了楼上。我哆哆嗦嗦地握着房门的把手。来的人果真是你吗?

是,是你,亲爱的——但你不是独自一人。我听到一阵挑逗性的轻笑,绸衣服拖在地上。